茼蒿豆腐湯(二)

茼蒿豆腐湯(二)

因著屋門關上,禪房內的光線有些暗,而孟桑垂著眼帘,頭也低了下去,讓人瞧不出她的情緒。

可聽著越發沉重明顯的呼吸聲,望見那一滴滴砸下的眼淚,便可知孟桑必定心緒難平。

昭寧長公主苦笑:「桑桑,姨母方才說的那句『發了瘋似的』,真不是誇大其詞。即便我當時身處宮中,也對你阿娘當年所做的事有所耳聞,彼時只覺驚駭。」

「皆因你的外祖母和舅舅,不是土葬,而是火葬。」

孟桑猛地抬頭,瞪大雙眼。

現下並非後世,遵循的是「入土為安」「落葉歸根」的習俗。拋開窮苦人家不談,在大多數人,尤其是長安城的士大夫眼裡,如若對遺體有一絲一毫的破壞,都被視為對逝者的大不敬。

而火葬,當下更常見於少數部落,或者佛教信徒之中。

孟桑嗓音發顫,語氣卻篤定:「我阿娘根本不信神佛,所以這是……外祖母的意思。」

「不錯,」昭寧長公主頷首,長嘆一聲,「彼時我與你阿娘僅打過幾回照面,不曉得內情,聽了只覺著這位裴侍郎的外孫女未免太過瘋癲。」

「直至有一年的九月初八,我陪著她從凈光寺回長安后,卿娘喝得酩酊大醉,半哭半笑說出實情。」

「在葉相外任的四年內,葉夫人日日在家中吃齋念佛,其心甚篤,盼子嗣、盼夫君平安。她性命垂危那一日,不斷哭喊葉相姓名的間隙中,曾對著屋外的卿娘和裴侍郎厲聲哭求,如若她和孩子去了,要給他們火葬,否則永不瞑目。」

昭寧長公主面上俱是惘然,憶起當時好友喝醉了的場景。

那一日,葉卿卿醉到忘形,訥訥道:「我當年本不想遵循阿娘的遺囑……因為我也想不明白,為何要火葬?神佛一事,當真能影響人到如此地步?」

她眼神發愣,忽然嗤笑一聲,也不知是在怨世事無常,還是在恨她自個兒。

「後來啊,那兩副靈柩在家中放了半月。七月的天,日子多熱啊!無論我和阿翁從外頭買來多少藏冰,依然無法讓阿娘和弟弟的屍骨完好保存下來。」

「漸漸地,有股味道由靈堂散至宅院,越發濃郁。起初我還能忍受,後來不成了,我真的受不了了,聞到便會忍不住作嘔。」

「我覺著自己瘋了,那可是阿娘和弟弟啊!」

「可沒法子,我真的沒法子,哪怕用東西遮住味道,還是一直嘔、一直吐,吐到我自己都恍惚。這還是我的家嗎?這還是由阿娘親手布置,每逢秋日便散著桂花香的家嗎?」

「為何阿娘、阿耶、弟弟都不在?為何除了阿翁,只有我穿著孝服跪在那兒?」

喝醉了的葉卿卿,念起往事,面露瘋癲之色:「於是那一日,我趁著眾人不在,偷偷去瞧了一眼棺材裡頭。我看見他們面色變得青紫駭人,無論敷上多少的粉,也掩蓋不了那一塊塊斑和漸漸腐爛的肌膚。」

說到這兒,葉卿卿放肆大笑:「那時,我仍不懂阿娘信佛后如此惦記火葬。我只有一個念頭,這是我的阿娘和阿弟,我絕不可能讓他們就這樣葬入土裡。」

「那些白粉,那些妝容,不過是活著的人硬要加上去的念想,安撫的都是生者!」

「何必管那些酸儒士大夫!」

「我阿娘長得那般秀麗貌美,肌膚如雪;我阿弟生下來時雖是個紅猴子,但摸著也是活生生、熱乎乎的人啊。我身為女兒和阿姐,得讓他們乾乾淨淨來、了無牽挂走,而非任由屍骨在地下被無名蟲子啃咬!」

她眼中儘是偏執,甩手扔開半滿酒罈,笑了。

「我只要阿娘遂願。」

聽到這兒,孟桑強忍哽咽:「她在旁人眼中瘋了,被所有人攔著,於是自盡相逼?」

昭寧長公主點頭又搖頭:「卿娘以死相逼,放言如若他們不遵循火葬,她就一把火燒了靈堂,與阿娘、阿弟長久呆在一處。」

「葉相遲遲不歸,而裴侍郎再三躊躇,最終還是應下了。畢竟那也是他的獨女和外孫,得讓他們如願以償。」

「七月末,葉夫人與葉家那位活了五日的小郎君,積薪焚燎。最終,卿娘一意孤行,將母子兩人葬入裴家祖墳。」

「自那日後,卿娘大病一場,痊癒之時已快至九月初八,卻仍不見葉相歸來,唯聞一些對方傳回的隻言片語。」

「九月初八,是她眼巴巴盼著團圓的日子,是曾經一家人最快活的日子,那一年卻徒留凄冷。你娘因而立誓,今後再不過生辰。」

孟桑終是沒忍住,伏在桌上,先是隱忍地抽泣,隨後哭聲漸響,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她嗓子眼裡冒出斷斷續續的字眼,連不成完整的一句話。

那時阿娘才幾歲?

也不過是一位不滿十歲的小女郎啊!

她一旦在腦海中模擬出阿娘當年萬念俱灰的模樣,心都疼得發顫。

昭寧長公主坐近一些,伸手半摟著她,默默陪在一旁。

那哭聲隱隱約約傳出了屋去,隨著山風,鑽進守在院門處的謝青章耳中。

他微微一怔,偏頭往裡瞧了一眼,隨後默不作聲地收回視線,又往外走了一些。

屋內,孟桑放肆哭了一會兒,再抬頭時,淚眼朦朧:「后,後來呢?」

昭寧長公主站起身,將帕子打濕,輕柔地為孟桑拭去淚痕:「後來葉相終於歸京,得知火葬與入裴家祖墳兩樁事後,無比震怒。」

「他是文人出身,那種古板規矩是刻在脊背上的,加之未曾親耳聽到過葉夫人生前的厲聲哭求,所以根本接受不了。」

「父女倆相看兩厭,勢如水火。卿娘收拾行李,毅然去了裴侍郎那兒長住不歸。至於你外祖父,因著當年賑災有功,一躍而入御史台,后又步入尚書省,從此官路順遂。」

昭寧長公主輕輕撫摸著孟桑的頭頂,摩挲鬢邊,嘆道:「裴侍郎青年喪妻,獨自撫養葉夫人長大。而卿娘與葉夫人長得極像,裴侍郎對她就更為疼愛。」

「就這樣,他將卿娘養成了一位明媚燦爛又自由的女郎。」

「你阿娘啊,活得太肆意了。那時姨母還覺著眼煩,怎麼能有這般張揚的小娘子?」

「後來一次圍獵,姨母太過任性自大,與眾人走丟,卻在林子里迷路、崴腳,又被一條毒蛇纏上,只覺著自己小命都得丟在那兒。」

「當時你阿娘如天降神兵一般出現,先是利落砍蛇、擠出毒血,又摘草藥、包紮傷口,未免也太可靠了!這葉卿卿甚至還願意背著我走出林子,彷彿無所不能!」

說到這兒,昭寧長公主沒忍住,「噗嗤」一聲笑了。

而平復了大半情緒的孟桑,腦中憶起無數往事,咧開嘴角:「我猜你們肯定走不出去,因為我阿娘分不清東南西北,壓根記不得路。」

「是了!」昭寧長公主笑眯眯地拍了下手,「我們就這麼在林子里迷路許久。若是餓了,你阿娘就去找沒毒的果子或者射兔子;若是渴了,找不到乾淨溪流便強忍著,直至後來我倆被其他人尋到。」

她回過神,假意嗔怪:「哎呀!扯遠了,說你阿娘與葉相的舊事呢!」

「總而言之,你阿娘在裴侍郎府上過了非常快活的四年,期間與在官場步步高升的葉相也不怎麼見面,越發生疏。」

「怎奈世事無常?裴侍郎在卿娘十四歲時染疾過世。卿娘一力操辦完裴侍郎的喪事,之後寧願孤零零留在裴家宅子,也絕不肯踏進葉宅一步。倘若你外祖父相逼,她便發了狠地鬧騰,軟硬不吃,那股子瘋勁兒連我瞧著都不敢招惹。」

昭寧長公主苦笑一聲:「再往後嘛,她遇上你阿耶,決意要與他在一處。而葉相主持了當年科舉,欲要將卿娘許配給座下一位品行才學不錯的世家子弟。父女倆因此大吵一場,之後忽然有一日,你阿娘尋上我,托我幫她改姓、辦公驗路引,自此離開長安。」

這時,孟桑忽而蹙眉問:「那葉柏的阿耶是繼室所出?」

昭寧長公主挑眉,搖頭道:「非也,葉柏的阿耶,即刑部侍郎葉簡,乃是過繼的。」

聽到「過繼」這個字眼,孟桑沒由來地心中一刺,泛起密密麻麻的疼與苦澀:「該不會是從葉家那些親戚的子侄里挑的?依著我阿娘的性子,怎會忍受……」

話未說完,便被昭寧長公主擺手打斷:「不不不,此事你阿娘知曉,甚至是由她一力促成。」

孟桑不解,眼中儘是困惑。

昭寧長公主笑道:「葉家一族都是庶民,好不容易出了一文一武,文是葉相,而武是葉簡阿耶。」

「葉校尉本不是葉家血脈,實為抱養的棄嬰,不怎麼受葉家人待見。他長大後走了武官的路子,與其夫人楊氏相識於微末。陞官后,楊氏常年無所出,葉校尉也一直堅持不納妾。」

「兩家人住在相鄰坊,又因楊氏與你外祖母談得來,所以時常在一處說話。同時,她們也都被葉家那些親戚死死盯著,無一不想從她們身上咬下一塊肉來。」

「而在你外祖母生前五年內,楊氏一直陪在左右,為之開解許多。不曾想,臨著你外祖母過世前一年,葉校尉隨軍去邊陲后沒能回來,而葉簡就成了遺腹子。」

「葉校尉留下的家財不多,楊氏生子後身子也不好,其娘家更是靠不住。孤兒寡母,日子過得越發清苦。」

「彼時卿娘時常暗中接濟葉簡母子,一是為了還對方陪伴葉夫人的恩情;二來,她覺著楊氏是唯一一個真心來靈堂祭拜的葉家人。之後楊氏撒手人寰,卿娘就尋上葉簡,與他做了一個交易。」

孟桑微微睜大了雙眼:「是過繼?」

昭寧長公主點頭:「雖然葉相賑災一回來,就將葉家那些親戚悉數趕回關內道,再不往來,但是卿娘恨毒了他們,也一直埋怨自己!」

彼時,葉卿卿大哭大笑,撈起酒罈悶了一大口,臉上寫滿瘋狂與痛苦。

「昭寧,我恨葉懷信是個懦夫!阿翁能讓阿娘做得裴家獨女,緣何他葉懷信擔不住重壓?」

「我也恨我自己!我也是逼死我阿娘的劊子手之一。」葉卿卿顧不得儀態,就地一躺,細細看著她的一雙手,好似上頭沾有她阿娘與阿弟的血。

「倘若我早知葉懷信發起狠,能讓那些狗屁玩意滾出長安,那又何必隨了阿娘的意,一直瞞著遠在任上的葉懷信呢?」

「是我太懦弱、太膽怯了。」

「我也有罪,實在不該快活,只配活在痛楚中。」

說到這兒,葉卿卿翻身而起,湊到一旁默默陪伴的好友身邊,面色有些猙獰,眼中儘是興奮。

「那些狗屁玩意不是心心念念都是過繼嗎?葉懷信不是悔恨過往,放言不娶繼室、不納妾嗎?」

她笑嘻嘻地開口:「楊家靠不住,阿簡無路可活,我葉卿卿願意給他活路呀!」

「過繼這根刺,扎在心頭,實在疼得很、不得安眠啊。那我不好過,葉懷信和那些狗屁玩意憑什麼舒坦?」

「時日一久,誰還能記得我阿娘和阿弟是怎麼死的?」

十五歲的年輕女郎踉踉蹌蹌站起身,擺手拒了好友的攙扶,望向窗外熱熱鬧鬧的長街。

「葉簡過繼一事,便是我的手中快刀。先把葉懷信捅穿,再把葉家那些玩意的痴心妄想砍個七零八碎,摔在塵土裡,拿腳狠狠碾上去。」

「我要將這根刺狠狠扎透!」

「我要它時時刻刻都在發疼,要傷口永遠都在潰爛,要讓所有罪人都痛苦不堪、不得解脫!」

末了,方才還發狠的女郎,陡然落寞。

良久,她忽而垂下頭,嗓音發啞。

「昭寧,我想阿娘了。」

「可我……我怎麼都快記不得阿娘長什麼模樣了呢?」

那般銳利到能在人心頭割出深痕的怨恨與痛苦啊,穿過了二十餘年的歲月,藉由當年在場相陪的友人之口,最終悉數落在了後輩耳中。

孟桑倏地合上雙眼,淚水奔涌而出。

昭寧長公主站起身,將孟桑摟到懷中,緩聲道:「讓葉簡過繼一事,是卿娘一力主張的。」

「葉相得知此事,與卿娘大吵一架,不歡而散。他們究竟說了什麼,卿娘未曾說與我聽。我只曉得葉相回去后大病一場,最後聽到的消息,是『葉相默許了此事,但暫且不更改族譜』。」

得償所願的葉卿卿,光明正大地派人去關內道,敲鑼打鼓,挨家挨戶、逐街逐巷地大聲宣告——長安葉家的家財,就算拱手給一個身上沒流著葉家血脈的六歲小兒,也不會分給這兒的葉家人一文錢、一株草、一根木頭。

看孟桑的神色緩下許多,昭寧長公主坐了回去,拉過孟桑的手,笑道:「而如今的刑部葉侍郎,少時是一位很有趣的小郎君。他極為佩服卿娘,總是乖乖地跟在我們後頭,甩都甩不掉。」

「每每有人嘲諷卿娘是為太過張揚放肆的女郎,一直默默不開口的乖巧小郎君就會猛地撞過去,憋紅了臉也要將那人罵個狗血淋頭。」

「卿娘離開長安前與我提過一句,說是已讓葉相將葉簡正兒八經過繼到膝下,免得葉簡入朝為官后遭人口舌。」

「這些年來,葉簡每隔幾月便會來我府上,詢問可有卿娘的音訊,雷打不動。他也是這長安城裡,極少數一直惦念你阿娘的人之一。」

孟桑也不知為何,陡然鬆了口氣。

倘若葉侍郎是那些可恨親戚的血脈,那她日後再見阿柏,雖不至於遷怒七歲孩童,但總覺渾身不自在。

還好,還好……

說了大半天,諸多往事傾倒了個乾乾淨淨。

禪房外,風過林梢,引出簌簌聲響。其中幾縷山風擦過窗沿,吹動孟桑鬢邊一抹碎發,仿若是已逝去的故人在低聲細語,又像是在溫柔地觸碰了一下後輩。

昭寧長公主慈愛地望著孟桑,軟下聲音:「桑桑,尋你耶娘的事有姨母。沒了後顧之憂,如今你還想回葉家嗎?」

聞言,孟桑抿唇,最終堅定地搖頭。

「我阿娘不會想瞧見我回葉家,所以我不想認親。」

她躊躇:「只是麻煩姨母尋人,必然要耗大量銀錢人力,我會竭力……」

話音未落,昭寧長公主笑了:「先不提我和卿娘的過命交情,單要是認真說起來,其實姨母也無須出什麼銀錢。」

她頗為神秘地朝著孟桑招手。

孟桑不解,湊上前去,聽見對方故意壓低了聲音。

「你阿娘離開長安時,只取了些銀錢帶走,將其餘所有裴家產業、銀錢、宅子都扔給了我。」

昭寧長公主輕點自己的下巴,笑道:「讓姨母算算……經了二十多年,原本就無比豐厚的裴家家產,到如今怎麼也夠買下一整個東市的鋪子罷?」

「應當還能再加上三四間樂游原的宅子,或是終南山下的一二座別業?」

從未見過這麼多銀錢的孟桑,當即傻眼了。

-

這處供貴客休憩的小院處於凈光寺最高處,面朝南邊。

昭寧長公主忽而見了故人之女,又聽聞好友生死不知的事,大喜大悲,與孟桑、謝青章一道用過吃食后,便有些疲累。

眼下,謝青章立於院中,聽見屋門被拉開的動靜,自然而然地望去。

只見孟桑換了一身乾淨的胡服,髮髻也重新紮過,瞧上去精神極了。

昭寧長公主打著哈欠,親自牽著人出來,惋惜道:「這回是太著急了些,姨母尋不來更貼身的衣裳,桑桑你先將就一番,下回姨母領著你去好好裁幾身新衣。」

孟桑莞爾一笑:「這胡服也不算大很多,穿著正舒坦呢。」

原本也不用再換衣裳,只是昭寧長公主覺著將孟桑的右肩哭濕了,於是默不作聲暗示靜琴去找府中僕役,讓他們快馬加鞭回長安城中購置兩套尺寸差不多的成品衣裳。

方才孟桑對著一套衫裙、一套胡服,果斷選了後者,還惹得昭寧長公主笑嘆「不愧是卿娘的女兒」。

「章兒,你陪著桑桑四處轉轉,」昭寧長公主瞥了一眼身姿如松的謝青章,「阿娘小憩一會兒,隨後再回長安。」

她又拍了拍孟桑的手背:「去吧,這渾小子若是敢怠慢了你,儘管來尋姨母替你出氣。」

聞言,孟桑露出一個得體的笑。而謝青章面朝這處,矜持地勾了下唇角。

兩人互視一眼,告別了睏倦的昭寧長公主,一併往院外走。

走出院門,謝青章溫聲問:「孟女郎想去何處?」

孟桑沉吟片刻,躊躇道:「謝司業,可以去騎一會兒馬嗎?」

謝青章初聞有些訝然,旋即頷首:「自無不可,孟女郎請。」

兩人沿著石階並肩而下,中間隔了一些距離,而杜昉跟在後頭不遠處。

他們快走至寺門前時,知客微笑著迎上來,知曉孟桑二人所需后,立即讓小僧領著杜昉去馬廄牽馬來。

不知是不是孟桑手上還殘餘胡蘿蔔的味道,三匹馬兒被牽來后,都忍不住往她所在處多走幾步。

從騾馬行租來的那馬是棕紅色的,最是歡快;杜昉的馬不遑多讓;倒是剩下一匹烏雲踏雪的漂亮馬兒很是有趣,明明也心動地多走一兩步,卻非得停在那兒,用水靈靈的大眼睛瞧著人,莫名勾人。

孟桑沒忍住,試探道:「謝司業,我可以摸一摸這匹馬兒嗎?」

謝青章毫不猶豫地應了:「女郎請隨意。」

聽到這話,孟桑壓抑著喜滋滋的神色,走近那馬兒,試探著伸出手等待。眨眼工夫,那馬兒就忍不住靠上來輕輕蹭了蹭,惹得孟桑發笑。

摸完漂亮馬兒,孟桑心滿意足地翻身騎上自個兒那匹棕紅色的馬。見謝青章與杜昉隨之上了馬,她璀然一笑,雙腿一夾馬腹,沖了出去。

孟桑下山時騎馬還算克制,一旦到了平地上,便放縱起來。

獵獵風聲中,杜昉在後頭大喊:「孟小娘子,再往東南邊七里路,有亭子和小湖!」

孟桑手中拽著韁繩,笑著大聲回應:「好——!」

馬兒越跑越快,孟桑感受著扑打在面上的風,只覺得今日心中生出的鬱結悉數化開,心口處隱隱痛感也在散去。

頂著日頭,享受著秋風,孟桑眼底的神色變得愈發輕鬆恣意,彷彿整個人身上的枷鎖都被卸掉。

阿娘!

有長公主在,桑桑不認親,但請您和阿耶務必要活著回來!

不然桑桑就又變回上一輩子的孤兒了!

一路疾馳,孟桑率先到了涼亭邊,而謝青章主僕緊隨其後。

伴著孟桑拉韁繩的動作,棕紅色馬兒發出響亮的叫聲,乖巧停在原處。

孟桑顯然還有些興奮,利落地翻身下馬,將馬兒交給杜昉看管,隨後蹦蹦躂躂去了涼亭,扒拉著欄杆,望著湖面景色。

秋風襲來,湖面漾出波瀾,隱隱可見裡頭有肥美魚兒在自在遊動。

孟桑聽見身後不疾不徐的腳步聲,笑著回首:「謝司業,你看這涼亭邊還有前人留下的火堆,可見是同道中人。要不咱們捉幾條魚兒上來,烤著吃吧!」

謝青章被那燦烈笑顏晃了一下眼,定了定神,眉眼柔和:「好。」

若按照往常,肯定是孟桑這個老手親自去捉魚。不過今日還有無所不能的杜昉在,孟桑便乖乖退後一步,領著謝青章去撿能用的樹枝枯木。

待到火堆升起來,魚也處理好並架上去烤制了,孟桑這才笑吟吟地掃了一眼杜昉,無聲挑眉。

杜昉那驚奇之色尚未收起,嘆道:「孟女郎怎麼臨時起意出來騎馬,懷中還帶了些輔料香料啊……」

孟桑嘿嘿一笑:「畢竟我是庖廚嘛,隨身不帶點做飯的傢伙,可不就辱沒了身份?謝過杜侍從的匕首啦,極為鋒利,很是好用!」

而謝青章坐在一旁,眉眼難得柔和。

等到眾人吃上香噴噴的烤魚,孟桑咽下口中外焦里嫩的魚肉,清了下嗓子:「嗯……謝司業?」

謝青章斯斯文文啃著烤魚,聽到這聲時,恰好維持了一個咬在魚身上的模樣,看上去有一種不可言狀的呆,挺平易近人的。

孟桑憋住笑出聲的衝動,只翹起唇角:「今日才知曉我阿娘與昭寧長公主殿下是要好的手帕交,咱們總是『謝司業』『孟女郎』的稱呼彼此,總感覺怪怪的。」

「我單名一個桑,桑葚的桑,你願意,日後私下裡可喚我『桑娘』。」

謝青章咬著魚肉,心中卻忽然閃過一個念頭。

緣何葉家小郎君就可以喚「桑桑」?

他沒細想,咽下魚肉,溫聲道:「我生在三月,故而取名青章,擇字為修遠。若是桑娘願意,可任意稱呼。」

孟桑眉眼彎彎:「好。」

秋光正好,三人圍著半熄滅的火堆而坐,說說笑笑,各得其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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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子監小食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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