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8章
徐叔是被魏詢特意喊來提點孟桑的,換言之,這是負責帶新人、做入職培訓的老人,而孟桑一個初來乍到的,自然是都聽對方安排。
她叉手見禮:「勞煩徐叔了。」
徐叔擺了擺手,笑呵呵道:「都是在食堂里做事,孟師傅不必這般客氣。日後我這饞嘴忍不住了,免不得要勞累孟師傅呢!」
「庫房在後頭,且隨我來。」
孟桑莞爾,跟著徐叔往庫房方向走。
方才被魏詢點出來的阿蘭和柱子,在靳廚娘被趕出國子監后,一直跟在陳師傅後頭做些零碎事情。現如今有孟桑來了,兩人手頭上又沒什麼要緊活,便直接被陳師傅遣了過來,寸步不離地跟在孟桑身後。
后廚右側另開一扇門,四人從這處邁出去,繞過房屋牆角,就到了幫工、雜役們清洗、晾曬食材的小院。
小院正中央挖有一口井,左右兩側的物什不少。除了或低或高的平整大桌、規格同一晾曬食材的竹架之外,還有兩口極具分量的大石磨,大大小小的陶缸和罈子緊挨著牆角根存放,整整齊齊碼成兩排。幫工們或站或蹲,男女都有,在院中各司其職,一心忙碌著手中事。
而小院的盡頭則是存放食材的庫房。
徐叔領著孟桑去庫房的一路上,雖然周遭每個人看起來都在專心致志地幹活,但孟桑總覺得不停有視線從暗地裡投過來,打量、懷疑、好奇等等都有。
行至庫房門口,庫門緊閉著,上頭落了一把沉重銅鎖。
徐叔從腰間扯下一串鑰匙,挑出最大的一把,開了庫房門,引孟桑等人進去。
他緩聲道:「國子監庫房鑰匙共配有三把,另外兩個在齊監丞、魏師傅手中,但這位通常不管庫房事。平日里取拿食材,來找我即可。」
孟桑踏入庫房,細細打量。
庫房空間不小。正前方是四層大木櫃,和藥鋪裡頭存放數種藥材的柜子很是相似,每一小格子上頭都掛著小木牌,寫著各種香料或者輔料的名字。
孟桑眼尖,瞧見裡頭連「胡椒」這種金貴物都有,不禁咋舌。要曉得胡椒這玩意,擱在外邊雖稱不上價值千金,但也絕非普通人家或酒樓能用得起的。足可見聖人對國子監內的監生與博士們,很是大方與看重了。
庫房左右兩側擺著數個大小一致的無蓋木桶,裡頭儲存米糧豆谷,稻、粟、菽、小麥等等,品類齊全、數目眾多。
徐叔由著孟桑在屋中轉悠,緩聲道:「國子監內,監生一千四百餘人,祭酒、司業、監丞、主簿、錄事並各學博士等有百餘人,還有數位雜役。人瞧著多,但並非人人都在食堂進食,像是諸位大人的暮食是送去廨房用的。每日朝食、暮食會來食堂的監生並雜役,約是兩百餘人。」
聞言,孟桑不由想起今早在楊梅飲子攤邊,那兩位監生隻言片語中透露出的意思,不禁默然。
讓他們寧願餓著肚子上早課,在監內繞上好大一圈,跑來後門對街買朝食,也不願應付一口的食堂朝食。
得是得多難吃,又給人留下多深刻的心理陰影啊……
徐叔一看孟桑臉上神色,笑得活像只千年老狐狸:「看來孟師傅對食堂的處境,已經了解許多。」
孟桑哽住,不好意思地抿唇:「日後總會好起來的。」
徐叔沒多說什麼,笑呵呵開了地窖的鎖,「蔬果與肉類都放在窖中。」
眾人拾級而下,只感受到一股子寒氣持續不斷地襲來。
孟桑凍得抱住雙臂,雙目卻是一亮:「咱們這兒有冰窖?」
徐叔遙往皇城所在方位行禮,笑道:「聖人體恤,前些年特意下旨挖的地窖。既可存冰,以解監生苦夏之煩悶,又可用於存放新鮮菜蔬。」
似是看出孟桑對冰的蠢蠢欲動,徐叔不急不慢地補充:「前些日子最熱,冬天藏下的冰用了七七八八,只還餘下一些,都是輕易不能再動的。」
「……」孟桑噎住,十分遺憾。
這地窖與冰窖建為一體,空間很大。主體為拱形大廳,正中央挖出方形池子,池內以大塊的冰塊鋪底,再鋪上乾草與棉布,最上層用竹籃筐裝著應季菜蔬、肉類。而大廳三側另外開闢出十二間屋子,應是作存冰之用。
眼下,其中九間屋子的木門敞開,露出空空蕩蕩的裡間,餘下三間的門尚還緊閉,縫隙用黃泥堵得嚴嚴實實,三者與中央池子形成包圍之勢。
心中雖然惋惜,但既然沒法碰餘下的冰,孟桑便將這茬拋開,挪動腳步走向中央池子。
身後傳來徐叔的聲音:「庫房是多是莊子送來的菜蔬,或者朝廷發下的米糧,這些若是有用得著的,都可直接來取。倘若里庫房內沒有,庖廚師傅們就得在每日辰正報上第二日要用到的食材,由庫房出面購置,讓肉鋪、菜鋪在當日運過來。」
「孟師傅來得委實不巧,今早各位師傅剛報完品類數目,一炷香前,底下人已出了國子監去購置。倘若此時再另支一人將其找回,或者額外添上……」他頓住,面露為難之色。
孟桑不是個不識趣的,微笑著道:「不礙事,大家瞧著都脫不開身,我從現有的食材裡頭挑就好。」
「哎呀,真是多虧了孟師傅體諒,幫了我老徐大忙呢!」徐叔走近,笑容和藹,但怎麼看怎麼像是一隻狐狸,「想來孟師傅擅長新菜式,即便是這些尋常食材,也能做出不一樣的珍饈美味。」
「對了,這幾樣是文師傅他們指定要的,皆有既定數目。」他在邊上將之一一點出。
孟桑順著徐叔所指方向望去,眉心一跳。
如此一番點下來,池子中央已是去了八成,裡頭一份肉都沒留下,餘下的都是些顯然放了有四五日的菜蔬。這些菜蔬大多也沒壞,只是瞧著蔫頭蔫腦的,顯然過了最新鮮的時候。
一旁的徐叔慢悠悠問道:「孟師傅要哪些呢?」
環顧一圈,最終,孟桑的目光停留在一個竹筐處,那裡頭裝著滿滿當當的小香蔥,碧綠沁人。
孟桑靈光一閃,問道:「徐叔,米面油糧可是管夠的?」
「不錯,這些都不拘數目。」
得了準話,孟桑當即拿定主意,果斷指著那裝滿香蔥的竹筐:「這筐子裡頭的小蔥都取走,再要兩隻布袋的麵粉、五壺素油。」
此言一出,一直跟在孟桑身後默不作聲的阿蘭和柱子呆住,俱是不可置信的模樣。
阿蘭沉穩些,只一瞬就收斂了情緒,繼續當個不聞不問的泥人,但柱子生性活絡又衝動,忍不住想出聲阻止,還未開口就被阿蘭一把攔下,憋得滿臉通紅。
看著那平日里不被掌勺師傅們重視,堆得滿滿登登的小蔥,饒是一直笑容滿面的徐叔也不由僵住。
取麵粉多是用來做餺飥、蒸餅等吃食,但足足一筐的小蔥,還有滿滿五壺的素油,這能做出個什麼新奇玩意來?
總不能是讓監生們干飲油,光咬蔥罷!
徐叔強笑道:「孟師傅此話可當真?」
「當真,」孟桑唇角翹起,眼中滿是勝券在握,篤定頷首,「勞煩徐叔。」
話已至此,徐叔收起所有驚疑之色,重新露出彌勒佛般的笑臉:「這蔥是莊子上送來的,量多得很,直接讓阿蘭和柱子搬走就是。」
罷了,他本就不必管這新廚娘葫蘆里賣什麼葯。若真是什麼難以下咽的吃食,也還有那些難纏的監生候著,又關他一個管庫房的老頭什麼事呢?
只待明日朝食過後,就能曉得新廚娘是會被轟出國子監的大門,還是就此站穩腳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