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章 第117章

第117章 第117章

彎刀銀月族雖久居於密林,但並非與世隔絕,對白福教的所作所為亦多有耳聞。蜡月道:「她或許從未親手殺人,但因她而死的人何止成百上千,邪|教以聖女為燈火,引得一眾信徒奮不顧身失去理智,如此一人,即便是按照大琰律法來判,恐也沒有生路。」

「她有無生路,自會有王爺定奪,你我要做的,只需將她緝拿歸案。」苦宥道,「事不宜遲,今晚就動手,速戰速決。」

蜡月聽得一愣:「說起來輕巧,可怎麼個速戰速決法?我看那聖女走路的姿態,輕功不在我之下,想抓她並不容易。」

「她今夜會來此處。」苦宥道,「你只需找好帶她離開的路線,其餘事情,全部交由我來做。」

蜡月看著他蒙在眼前的銀紗,將信將疑,心中暗自琢磨,說得如此篤定,怎麼抓,美男計?

他隱在房梁暗處,一直等到外頭的天麻麻黑了,院中果然傳來木門被推開的聲音,少女腰間綴著的鈴鐺清脆作響,烏蒙雲樂提起裙擺跨進房間,看著桌邊坐著的銀髮青年,有些不舍地說:「我明天又要走了。」

苦宥問:「去何處?」

「去做我該做的事。」烏蒙雲樂坐下,「這次會比先前更久,或許要離開三四十天,其實我是想帶你一起走的,但教主不同意,還將我訓了一頓。」

苦宥稍稍一笑。

烏蒙雲樂看著他微翹的漂亮唇角,不自覺伸出手指想要描摹,最終卻還是停在半路,只扯住那一截垂落的絲帶,銀紗落地,露出一雙淺淡金眸。她仔細欣賞著,道:「你的眼睛可真好看,就像是今天早上的太陽。」

「原來你也是喜歡太陽的,」苦宥問,「那為什麼要一直待在陰暗的房間中?」

「每個人都有他們應該做的事情。」烏蒙雲樂道,「你不懂,不要緊,因為我也不懂,不懂你為何要一直追殺著我們的人,他們並沒有做錯任何事,只是想活得更好。」

她站起來,期盼能離他更近些,也期盼能成為這個男人的妻子。雖然她其實並不知道夫妻意味著什麼,卻知道若愛上了一個男人,就應該嫁給他。烏蒙雲樂微微俯身,將冰涼的鼻尖貼上對方額頭,如同那些狂熱信徒親吻自己的指尖一樣,帶著極度的虔誠與愛戀,想將蒼白的兩瓣唇覆上那同樣的蒼白肌膚。

暗處的蜡月:「……」

他正在考慮,接下來的畫面自己到底還能不能看,烏蒙雲樂卻已經發出了一聲悶哼,她的身體軟綿綿地向一側歪去,唇角也滲出細細鮮血。苦宥一把拽住她,抬頭道:「有勞。」

蜡月一躍而下,手腳利索,抖開一張也不知從何處找來的被單,將烏蒙雲樂卷了進去,問道:「我帶走這小妖女,你不會有事吧?」

苦宥道:「我也不會繼續留在此處。」他從地上撿起那半截銀紗,「很快那些侍女就會來尋她,這裡消停不了太長時間。」

蜡月未再拖延,扛起烏蒙雲樂便出了門,藉助著夜色和地形,轉眼就消失在了瘴氣最為濃重的那片密林里。

苦宥將銀紗繫到眼前,又坐回了桌邊。沒過多久,侍女果真尋來,先在院中恭敬道:「聖女,我們該回去了。」言罷,便推門而入,見屋中卻只有苦宥一人,難免稍稍一愣。苦宥道:「她已經走了。」

「提前走?」侍女並不相信,她腳步匆匆地離開,片刻后,遠處便傳來嘈雜的人聲。

苦宥獨自待在黑暗中,極有耐心地等著,他知道誰將會是第一個來找自己的人,而對方也果然第一個來了。鳳小金扯住他的領口,幾乎是在咬牙切齒地問:「阿樂呢?」

「她很安全,至少目前很安全。」苦宥將他的手指一根一根掰開,「不過將來會不會安全,得看鳳公子要怎麼選。」

鳳小金與他對視:「阿樂若是出事,我殺了你。」

「好說。」苦宥坐著沒動,只聽著外頭一片刀劍出鞘聲,「不過將來的事可以將來再議,至於眼下,鳳公子還是先想一想,要如何才能將我的命保住吧,畢竟那位木教主,應當也會因為聖女的失蹤而震怒,我這人皮嬌肉貴,禁不起任何嚴刑拷打。」

窗外的人聲已經越來越近了,鳳小金來不及多做考慮,狠狠握住他的肩膀:「走!」

……

蜡月扛著烏蒙雲樂,一路專挑白霧深處躥,彎刀銀月族的人天賦異稟,能長時間屏住呼吸,所以他在這片密林中的活動範圍甚至要比白福教的弟子更加廣。一株虯結大樹向四面八方伸展著樹冠,綠葉蒼翠,形成天然的絕佳掩體。蜡月屏氣凝神躲在高處,任憑林中白福教的弟子來回穿梭,卻硬是無人察覺出上頭的異樣。

擔心人質會突然蘇醒,途中蜡月還專門扯開被單,往裡瞄了一眼。烏蒙雲樂頭側著,雪白的脖頸處被釘入一枚暗器,看起來像是西北打狼獵熊時常用的野釘,不由眼皮子稍微一抽搐,就算是個妖女,但這打法似乎也過於野蠻了。

待白福教的弟子們遠去之後,蜡月也躍下高樹,繼續向著十面谷的方向狂奔。

季節交替時,山中氣候多變,清晨便落了一場不大不小的太陽雨。金色光線夾著金色雨絲,將萬里翠麗綉了個遍。柳弦安依舊裹著他那件大袍子,赤腳踩著乾淨濕潤的竹地板,上半身探出圍欄,伸手去接雨水玩。

這副絲毫不養生的浪蕩模樣,若教柳大公子見到,九成九又要被打手板,但偏偏回來的人是驍王殿下,他看著心上人雪白的手臂,微濕的額發,以及單薄肩頭落著的雨水,骨子裡那點為數不多的文人風雅便被全摳了出來,何為遠岫出山,何為香凍梨花,怪不得那些酸秀才望一眼美人就要尋死覓活地寫上一車詩,實在是人之常情。

柳弦安道:「天氣還是有點冷。」

「下雨吹風,哪怕盛夏也會冷。」梁戍掏出帕子,將他的手仔細擦乾,又將人抱起來回房,放在軟塌上,取來鞋襪,替他一樣一樣穿好,「阿寧呢?怎麼今日就由著你傻站在風雨里。」

「他去給大哥幫忙了,我等會也要去,但還是想先等王爺回來。」

「等我回來,還是又想偷懶?」梁戍笑,「按照往日習慣,我可不會在此時回來,今天純屬出門太急忘拿了東西,又不想讓旁人打擾你睡覺,只好自己多跑一趟。」

柳弦安將手旁一摞公文搭在他肩頭:「軍報也能隨隨便便丟在枕邊?」

「這不是……」梁戍站起來,替自己辯解,「臨出門時,色迷心竅。」

柳弦安早上睡得萬分香甜,並不記得自己都做了些什麼,竟能把驍王殿下迷得如此陶醉忘我。梁戍笑著將他微敞的衣領拉攏,又把腰帶重新系了系:「走吧,先陪我去吃點東西,然後再去藥房。」

柳弦安挑了件輕薄的披風,免得等會又被大哥嘮叨風寒與濕氣。梁戍與他十指相扣,兩人剛走出院子,就見高林火急火燎地跑了過來,蜡月與他並肩而跑,肩上明顯正扛著一個人。

看著滲出被單的血痕,梁戍眉頭一皺,大步上前急問:「他怎麼樣?」

蜡月累得夠嗆:「沒事,被苦統領打暈了。」

梁戍已經觸到被單的手又收了回來:「什麼意思,不是苦宥?」

「不是,是邪|教妖女。」蜡月解釋,「我本想帶苦統領一道出來,但卻遭到了拒絕,他說要繼續留在白福教,多撈些東西,讓王爺不必擔心。」

高林豎起拇指,可以,這思路很對,換我我也撈。

烏蒙雲樂最終被秘密送往一處關押地。她在一片渾噩中悠悠醒轉,脖頸處如同被猛獸撕咬過,痛得幾乎要尖叫出聲。而比劇痛更令她恐懼的,是周圍陌生的環境,這裡並不是監牢,但她的腳腕上卻捆著兩條長長的鐵鏈,鐵鏈另一頭,是巨大沉重的鐵球。

她的記憶似乎空白了一截,只能記起那雙美麗的金眸,然後睜眼就是眼前的景象。她試著活動了一下身體,感覺被粗糙的布料扎得後背刺痛,負責看押她的婦人在旁道:「烏蒙姑娘所穿的衣服,處處都|染|毒,所以我便暫時尋了件自己的裙裝,雖是舊衣,但清洗得很乾凈。」

「這是……這是你們的軍營。」烏蒙雲樂撐著坐起來,「他打暈了我,把我帶來了這裡!」

「他,苦統領嗎?他並沒有回來,仍在那片密林里。」婦人端來一碗糖水,「王爺稍後便會前來,你流了太多血,先喝點東西吧。」

烏蒙雲樂揮手擋開,她從未想過有朝一日,自己會落入琰軍手中,那些關於梁戍的殘酷傳聞不可遏制地湧入腦海,使她的面色越發蒼白,細看時,甚至連脖頸處也顯出了青黑色的紋路。

婦人嘆了口氣,將糖水放在桌上,陽光照著碗中瑩潤的紅棗,像一顆顆發光的寶石。

烏蒙雲樂卻覺得那紅分外妖冶,妖冶得不正常,她把碗推在地上,自己想要站起來,又因失血過多整個人都搖搖晃晃。

婦人伸手欲拉她一把。

「你想幹什麼!」烏蒙雲樂尖聲問,在往後退時,餘光瞥見銅鏡中的自己,頭髮蓬亂,脖頸纏繞著滲血的白紗,穿著一身泛白而又不合身的寬大舊裙,如此陌生的模樣,令她心中越發無措,一時連逃也顧不上了,拖著鐵鏈踉踉蹌蹌撲到鏡前,雙眼直直瞪著鏡中人,伸手將頭髮攏整齊。

「我要我的衣服。」烏蒙雲樂轉頭,又重複了一遍,「我要我的衣服!」

婦人從未想過她在醒來之後,竟然會是這種反應,一時也不敢太刺激對方的情緒,便一邊出言安撫,一邊差人去將此事報給高副將。

高林正與梁戍待在一起,柳弦安與柳弦澈也在。烏蒙雲樂脖頸處的傷再重,也重不過她體內的毒,零零散散,加起來總有十七八種,而且大多已經伴隨了她十多年。柳弦澈道:「木轍應當會定期定量地給她喂服解藥,但解藥亦有毒,毒素如此經年累月地累積起來,她恐也難以命長,頂多還有五年。」

「木轍並不需要她命長。」梁戍道,「只需要她最美麗的這幾年。」

「她的哥哥或許也是同一種情況。」高林轉身問,「柳大公子,這毒能治嗎?」

「不能,或者說治了也意義不大。」柳弦澈道,「與其費盡心機,讓中毒者再痛苦地多活上一兩年,倒不如繼續吃那所謂「解藥」,至少能在餘下來的歲月里,過得稍微舒服一些,體面一些。」

「木轍這人……」高林心中厭惡更甚,「養著一個容顏不老的怪胎,又養著這麼一對短命的兄妹,倒是一點都沒辜負他那股陰森缺德的勁。」

柳弦安獨自去了關押烏蒙雲樂的小屋。

他手裡拿著一個布包,交給院中守著的婦人,道:「這是阿願的裙子,新的,嫌顏色不好看,一直沒穿過,交給她吧。」

婦人將裙子帶進屋中,烏蒙雲樂已經將她自己身上的舊裙扯得七零八落,也不知使了多大的勁,尖而黑紅的指甲也斷裂了,在身上印出一個又一個月牙形狀的血痕。

像個瘋子,也確實快瘋了,只是因為看到了不夠美麗的自己。

婦人將布包放在桌上,絲綢布料像流水一樣傾瀉流淌而出,泛出溫柔的光澤來。烏蒙雲樂被吸引了視線,她停下自己正在脫衣服的手,剛要去摸,卻又看到了領口綴著的蝴蝶寶石扣,眼眸頓時似被火灼:「這是柳南願的衣服。」

「的確是柳三小姐的,軍中唯有她與你身材相似,但這衣服從未被穿過。」婦人道,「換上吧,無論合不合適,至少料子是好的。」

烏蒙雲樂站著沒有動,只是倨傲地伸出手,婦人並沒有計較,上前替她換好衣服,往後退了兩步上下打量,道:「是合適的,就是腰身稍大了半寸。」

她僅僅是順口一提,烏蒙雲樂卻因為這更為纖細的半寸腰肢而重新高興起來,她提起裙擺,看著窗紗外隱約的人影,問:「那是誰?」

「柳二公子。」

婦人打開門,將柳弦安請了進來。正午的陽光是很明亮的,足以照亮房間的每一個角落,以及房內的每一個人。兩人雖說早已見過對方,但都是匆忙一瞥,唯有這回,才終於有了足夠的時間可以慢慢看清彼此的臉。

烏蒙雲樂問:「你的妹妹呢?」

柳弦安答:「她去了更南面的城鎮與村落。」

「何時回來?」

「不好說。」

「她與你長得像嗎?」

「很像。」

很像。烏蒙雲樂盯著他的臉,似乎正在竭力想象如果相同的五官,出現在另一名女子臉上,會是何等模樣,想著想著,她又重新焦躁起來,因為那似乎當真是一個傾國傾城的美人,行走在陽光之下的,被歌聲和歡笑包圍的。她想起了教主的話,想起了該如何用身體去迷惑那些男人,用最纖軟的腰身,和最婉轉的語調,來換取對方絕對的狂熱與虔誠。

而現在,自己卻滿身是傷地被困在了這裡,雪白無暇的肌膚流出鮮血,鮮血再在傷口處凝固出一條猙獰醜陋的疤。

現狀使得烏蒙雲樂面容逐漸扭曲,雙眸也爬上一層鮮明的紅,眼見體內蠱蟲又要開始遊走,關鍵時刻,幸有婦人手起掌落,將她乾脆利落地打暈,不解地問道:「怎麼回事,練功入魔?」

柳弦安道:「執念,心魔。」

心魔最難醫。

柳弦安留下一瓶安神的藥丸,回到書房,將事情大致於梁戍轉述一遍,又道:「也不知當初將這兄妹送給木轍的那對父母,在得知實情后,會不會後悔。」

「世間哪有那麼多的後悔葯。」梁戍道,「方才我又收到了一份密報,你先看看。」

柳弦安拿起桌上信函,裡頭大致是說因為柳南願在西南的活動,引得許多白福教教眾都開始懷疑他們自己先前的選擇,懷疑那能祛病消災的白福佛母究竟是不是真的存在,所以紛紛坦白從寬,期盼神女……神醫,期盼女神醫也能給自己和家人治治病。

柳南願與其餘白鶴山莊的弟子來者不拒,沿途一路義診,還真從不少人體內找出了作祟的蠱蟲。這一幕可是有許多百姓都在圍著看的,眼見為實。而當越來越多的人得知白福教那看起來神奇的誦經祝福,其實都是在用毒蠱搞鬼時,惶恐的膜拜立刻就變成了憤怒的罵娘,而且還罵得花式繁多,上至祖宗,下至孫子,依著族譜半個不落,屬於雨露均沾式的罵法。

「好了好了,你們聲音小些!」常小秋舉著破軍維持秩序,大聲呵斥,「要罵出去罵,誰再敢當著柳三小姐的面嘴裡不乾不淨,我可真要打人了!」

於是大家就真的出門去罵了,七嘴八舌,光罵還不解氣,乾脆集體上書請願,要王爺將白福教趁早連根清除,好替大家討回公道。

柳弦安收到請願書後,看著後頭長長的一串手印與名字,嘆氣道:「王爺還是再多派一些人保護阿願吧,我覺得白福教不會放任她如此自由快樂。」

「不用你吩咐,早上我已經安排好了。」梁戍道,「皇兄派來的那些御前侍衛,我只留一個,其餘全部打發去保護阿願。」

柳弦安聞言,稍微放心了一點,因為御前侍衛不說別的,光是體格看起來就分外令人安心,一個個五大三粗的,充滿樸實的安全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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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風有歸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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