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1章 我好想她
「我原本也不相信什麼皇血,」魏遠山看著蕭晏和自己很像的淡金色眼睛,緩緩說道,「可是後來,我得知如黛成了江湖上的鬼醫,她最擅長的,就是解毒。」
蕭晏垂下眸,眼神深沉如淵。
原來是這樣。
二十幾年前,一個剛剛脫離皇族,手無縛雞之力的年輕公主,能在極短的時間成為江湖上赫赫有名的鬼醫,救人無數,號稱沒有她解不了的毒。
連燕國的皇後顧桑桑,年輕時都被她救過。
不是她天賦異稟,也不是她師承非凡。
而是因為她的血。
魏遠山說道:「她就是上一代晉國皇室中,身負皇血的公主。」
他眼中閃過愧疚,道:「最開始如黛說自己要放棄公主的身份,寧死也不嫁給慶榮的時候,我不懂,直到我得知,身負皇血的公主,要用自己的血,一生保護皇族以及大祭司的性命。」
他也是那之後才知道,先帝的姑姑,晉國大長公主,就是上一代身負皇血的公主,是整個皇族的「葯」。
大長公主在先帝年輕時就病逝了,直到如黛出生,先帝想讓如黛做下一個皇族的葯。
如黛或許就是因為發現了這件事,才寧可放棄公主的身份,也不嫁給慶榮。
她曾說,嫁給慶榮,她會死的。
他後來才明白這句話的含義。
嫁給大祭司,將自己一輩子,包括自己渾身的血液都獻給他人,和死有什麼區別?
「阿晏,你剛出生的時候,我曾去過一趟雍國。當時含煙已經與慶榮定親,我希望她能夠回來,她也不必再嫁給慶榮了。」m.
「就算不嫁給他,魏如黛回去,也會面臨每一代皇血之人共同的命運,」楚意說道,「她已經用自己的一切做賭逃離了晉國,又怎麼可能會回去。」
「是啊,」魏遠山看著楚意,他好像明白了,為何蕭晏會喜歡上眼前的少女,「在蕭稷安面前,魏如黛說了和蕭晏剛才一樣的話。」
她說:不管兄長要和我說什麼,都不需要隱瞞蕭稷安。
那時候他的妹妹,一定很愛蕭稷安。
「如黛拒絕回到晉國,她既然已經嫁人生子,我也只能離開雍國。」
說到這裡,魏遠山的眼神忽然嚴肅起來,眼中多了幾分探究。
他凝視著蕭晏,道:「但我記得清清楚楚,你當時剛八個月大,如黛也說你並不是皇血!何況,皇血只能在公主身上出現,為何現在你的血,能夠解毒?」
楚意的腦海中「轟」的一聲,什麼都明白了。
「不必再問了。」楚意低聲說道,眼中帶著一絲乞求。
那些回憶,本就是蕭晏身上從未癒合過的傷口。
現在,真相大白,就像是在傷口上再落下一刀。
八個月大的蕭晏,並沒有身負什麼皇血。
也就是說,蕭晏一出生很正常。
——可蕭稷安卻不滿意。
他沒想到皇血只有女子才有,又聽到皇血能夠讓人長生不老的傳說,所以,他選擇百般折磨自己的親生兒子。
直到有一天,不知是他的折磨有了成效,還是隨著年齡的增長,蕭晏體內特殊的血脈被激發出來,他成了唯一一個不是晉國公主,但擁有皇血的人。
蕭稷安很高興,於是越發變本加厲。
他幻想著,終有一日自己可以藉此長生不老。
楚意又想到了自己除夕那晚做的夢。
她做的夢,是蕭晏殘留在自己內心深處經歷過的記憶,不可能出錯。
夢裡的蕭稷安在觀星台上對魏如黛說,唯有讓蕭晏斷情絕愛,才能安全地活下去。
他還說,不要讓蕭晏變成第二個你。
魏如黛做了什麼呢?她年輕時,或許是因為善良,或許是因為心軟,用自己的血救了許多人,也因為自己的身份得罪許多人。
一旦身體內特殊血液的事情暴露,不管是魏如黛還是蕭晏,都會成為天下人趨之若鶩,為之瘋狂的「葯」,他們必死無疑。
因為魏如黛經歷過這些,差點成為「葯」,而且她知道晉國皇室對皇血的看重,所以,她被蕭稷安說服了。
——只要他們的兒子心狠手辣,無情無義,不救任何人,不為任何人心軟,也就沒人知道他的血居然百毒不侵。
畢竟皇血歷來只有公主才有,魏遠山見過年幼的蕭晏,已經確定他是個「正常人」。
蕭晏記憶里的魏如黛,對他從沒有一個笑臉,還親手將他推入蛇窟,強制命令他學習武功,動輒露出恨鐵不成鋼的神情,對他的要求嚴格到了極點。
原來,不是因為她不喜歡他,而是她以為,只有這樣,自己的兒子才冷心冷情,才能安全。
但魏如黛根本不知道,蕭稷安才是對蕭晏最大的威脅。
「我小時候總是被人刺殺,中毒,解毒,次數多了,就百毒不侵了,也正因如此,才能在蛇窟里活下來。」蕭晏說道,指尖按著自己掌心的那道疤痕。
「至於血能解百毒,是後來,蕭稷安在我身上試了很多……葯。」
魏遠山意識到了蕭晏經歷過什麼,他張了張口,金色的眼眸像是暴怒的雄獅,近乎咆哮:「蕭稷安那個畜生!」
「我懂了,為何如黛生前要如此對你,因為她想讓你能保護好自己……她至死都沒有告訴你晉國皇血的事,也是怕先帝還有大祭司,甚至還有我對你意圖不軌。」
魏遠山身上中箭又中毒都沒有喊一聲疼,此刻卻心如刀絞。
他不知自己該心疼死去的妹妹,還是該心疼這些年被他忽視的外甥。
他曾以為,比起自己,妹妹更需要也更在乎蕭稷安,所以他刻意不去關注妹妹的事;
他又曾以為,妹妹並不喜歡這個孩子,所以放任蕭晏在雍國受苦,只留下一個江銜影保護他。
他錯了。
他的妹妹所託非人,遇人不淑,他不知道。
他的外甥受盡折磨,他也不知道。
魏遠山閉上了眼睛,胸口起伏,眼淚滾落。
「所以,魏如黛其實是在乎我的,是嗎。」
蕭晏的眼中一片迷茫,不知所措地喃喃自語。
原來,魏如黛是在乎他的。
原來,他恨錯了她。
他慢慢抬起頭,看向楚意:「阿意,我一直都很恨魏如黛。」
「我知道。」
楚意緊緊地握著他冰冷的手:「沒關係的,蕭晏,都過去了,魏如黛是在乎你的,從今以後,你也有疼愛你的母親了。」
「是啊,阿意,我終於有疼愛自己的娘親了。」
蕭晏低著頭,墨染般漆黑的頭髮散落,掩蓋著眼中的情緒。
楚意眨了眨眼,一滴淚水落下。
「可是我已經失去她了。」他抬起手,替楚意擦去眼淚,然後用力地抱住她,彷彿要將她融入自己的骨絡與血液中,聲音壓抑地傳出。
楚意感覺自己衣領處的布料,一點點被打濕。
她只能回抱著他,向他傳遞著溫暖。
「蕭晏,你還有我。」
許久,蕭晏抬起頭。
他的雙眸像是兩汪金色的湖,無波無瀾,深邃靜謐。
「阿意,你知道褚叔和無愧樓,為何會聽從我的命令嗎。」
蕭晏緩緩開口,不等楚意問,就繼續說起來。
「褚叔曾被魏如黛所救,他第二次中毒,就想來找魏如黛是否留下解毒丸,恰好被我所救,所以奉我為主。」
「但是,其實褚叔後來中的毒,本就是魏如黛很久之前就下在他體內的,她猜到在她死後,我可以替褚叔解毒,也能因此收穫褚叔和無愧樓的助力。」
他曾以為,這是魏如黛想要收服褚飛白的計策,現在才意識到,這是他的娘親,留給自己的遺澤。
說著,蕭晏抬起頭,望向門口。
「褚叔,我說的對吧?」
房門打開。
白衣玉冠的褚飛白站在門口,雙目猩紅,一把鼻涕一把淚。
「我早就知道我的毒就是她下的,也知道她只是在利用我,可我不知道,蕭稷安居然騙她,也不知道公子你居然……」
褚飛白的語氣苦澀無比,眼中充斥著悔恨與悲痛。
「可那又如何,魏如黛第一次救我性命的時候,我這條命就是她的了,公子是她唯一的骨肉,我褚飛白沒有守護好她,只能守護好公子,一生無悔!」
褚飛白又看向魏遠山,愧疚地道:「其實今日我給公子的藥方,有兩味葯我偷偷改了,我以為公子說他負責解藥,是因為他手中還有魏如黛留下的解毒丹,我想再見到她,哪怕只是她留下的東西,沒想到……原來解毒的,是公子的血。」
魏遠山:「……我這毒解的,真是萬幸。」
蕭晏道:「褚叔,你現在不必再做什麼謙謙君子了。」
褚飛白憤怒地點頭,「刺啦」一聲,把自己潔白的文人外袍直接撕掉,裡面是黑色的勁裝,他又一抬手摘下自己的玉冠,頭髮凌亂散開。
「公子說得對,蕭稷安那個衣冠禽獸,斯文敗類,我恨不得去雍國皇陵掘了他的墳!」
楚意看著忽然粗獷豪邁的褚叔,終於明白了,為何前世她所見到的褚叔冷酷豪爽,現在的褚叔卻謙和溫潤。
他喜歡魏如黛,而魏如黛嫁給了蕭稷安。
褚飛白或許以為,魏如黛喜歡的就是蕭稷安的溫文爾雅,所以他收斂了自己的本性,學習蕭稷安,讓自己也變得儒雅起來。
但是現在,知道這一切罪魁禍首就是蕭稷安的褚叔,徹底放飛了天性,恨不得將其碎屍萬段。
她熟悉的褚叔,從此回來了。
「魏如黛還曾救過六皇叔,所以六皇叔這些年一直想要幫我。」
蕭晏說完褚飛白,說起了靖王蕭霽塵。
「還有雍國柳葉司的秋姑姑,是她的心腹,秋姑姑故意在她死之前投靠蕭稷興,實際上,是她為我留的一條後路。」
「魏如黛救過許多人,不圖回報,但那些人將回報給了我。」
原來,他的娘親,為他做了那麼多。
滾燙的眼淚落下,蕭晏拉住楚意的手,這彷彿是他如今唯一的依靠。
他聲音哽咽低啞,心中卻覺得本該如此。
前世的自己,應該已經經歷過了一遍今天的事。
「我恨了她這麼多年,其實,一直在她的庇護下活著。
她已經走了九年。阿意,我的娘親,她離開我這麼久了。
我好想她。」
*
一個月後。
晉國三皇子在大祭司慶榮的扶持下登基為帝。
二皇子意圖造反,被新帝抓入天牢。
大皇子魏遠山,在此之前已經被驅逐出晉國。
魏遠山身體修養得差不多了,立即進宮,面見了燕國皇帝。
他在乾元殿內,向楚霆驍許下三個承諾。
第一,八千匹山越戰馬,專門送給永寧公主,並且保證她絕對的安全。
第二,晉國願與燕國世代交好,商貿互通,互不侵犯。
至於第三……
最後,楚霆驍成功被說服,下旨讓羽林軍左都尉岑霄,率領三千羽林軍,一路護送魏遠山回晉國。
魏遠山拿出老晉皇冊封太子的遺旨,同時發出密令,召集晉國各州縣太守與自己一起,殺奸臣慶榮,廢偽帝,肅清絳城!
遺旨自然是假的,老皇帝死的時候,沒有留下任何遺旨。
晉國的皇位之爭,就是誰贏了,誰說的算。
龍椅之下,是白骨如雲,屍骸如山。
一路上,隊伍飛速壯大,不斷有晉國的一些將領選擇追隨魏遠山。
魏遠山曾說,自己所有奪位的布置,大祭司慶榮都了如指掌,但是有一件事,慶榮就算知道,短時間內也無法改變。
那就是民心。
他是晉國大皇子,晉國沒有太子,他在大皇子的位置上經營了十幾年,又得到燕國的支持,民心所向,眾望所歸。
大軍卷攜著聽從魏遠山號召的各州縣勤王之師,足足七八萬將士,兵臨絳城,在城外安營紮寨。
而絳城內,不過一萬禁軍和一萬守城軍。
兩個月前如同喪家之犬般被趕出晉國的大皇子,如今卷土歸來,城內的新帝和大臣們瑟瑟發抖。
沒有人注意到,燕國皇帝派來幫助魏遠山的羽林軍里,多了兩個格外俊美的少年。
也沒有人注意到,燕國的岑霄將軍,每次路過一名少年時,都格外緊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