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敕勒蠻子
「誰這麼大膽,將皇后賜於我的房間弄成這個樣子?」
「是我!」虎玉真珍正在氣頭上,言語挑釁,「原來是夫人的房間,真是對不住了!不過,一個地位卑賤的奴婢,就得有個奴婢的樣子!這房子太過奢華,別人還以為是哪個娘娘的寢宮呢!現在好了,陸夫人,你看看,這才象是奴婢們住的地方,哈哈哈…..」
高緯滿臉慚愧,悻悻說道:「乳娘不用太過傷心,明日我便稟明父皇母后,專門為乳娘修建一座宮殿,順便,奏請廢了這敕勒蠻子!」
「誰是敕勒蠻子?」虎玉真珍聽得這話,臉都黑了,「高緯,你這個混蛋!你是在侮辱我們虎玉家的血脈嗎?」
陸夫人喝斥道:「太子妃,你怎麼可以直呼太子姓名?還口出惡言辱罵太子,這可是大不敬之罪!」
虎玉真珍一甩衣袖,冷笑道:「怎麼,誰來治我的罪,陸夫人,是你這個乳娘嗎?」
「自然不是我!」陸夫人一臉淡然,細語警告,「但你要記住,這裡是太子的宮殿,不是你虎玉家的府宅大院!別說太子娶一個良娣,就是想要娶幾十個妾室,都順理成章!太子妃終是要當皇后的人,連這一點度量都沒有,將來,你又如何母儀天下?」
「你不過是個乳娘,憑什麼教訓我?」
「我以理服人,自認無不妥之處!太子妃若要以貴賤論是非,大可稟明皇帝皇后,高下立判!」
「你~~」虎玉真珍氣得眼珠直轉,卻終沒能想到什麼話來反駁。
陸夫人拾起一片碎屑,似是門內大花瓶的殘渣,看了看,又丟在地上。
「這房間吧,砸了便砸了,齊兒,小蝶,勞你們將這房間悉心打掃,以後啊,你們可要好生看管,不得再讓任何人進來放肆!」
陸夫人雖無奈,言語中卻不乏嚴厲,大有為我樹威之意。
我心中感激不已,忙和小蝶道:「是,夫人!」
陸夫人又看了看虎玉真珍,對高緯說道:「緯兒,你與太子妃剛成親三日,當好好陪著新娘子!齊兒這邊,暫時就不要來見她了,待到你父皇母后恩准,為你納妾室的時候,再來與她相見吧!」
高緯望著我多有不舍,又無可奈何。
「好吧,緯兒聽乳娘的!」
陸夫人看看高緯又看看虎玉真珍,吁了口長氣。
「緯兒,你也太不懂事了,快給太子妃賠個不是!」
高緯撇撇嘴,微微躬身。
「太子妃,是我錯了…」
虎玉真珍扭過頭去,不肯受。
陸夫人笑了笑,頷首說道:「太子妃,此事就到此為止吧,緯兒,請太子妃回去吧…」
高緯點點頭,拉著虎玉真珍往外走。
虎玉真珍哼了一聲,甩開高緯的手,大步走了出去。
陸夫人望著一眾宮人,凝思片刻,不忘警示。
「今日之事,不過是夫妻之間的小打小鬧,可不要外傳,若是讓皇帝和皇後知道了,我必查個水落石出,嚴懲不怠!」
一眾人等躬身答道:「是,陸夫人!」
陸夫人細語涓涓,宮人卻絲毫不敢怠慢,可見她暗藏的威勢。
不止如此,就連高緯對陸夫人也是言聽計從,看來果然如宮人傳言,她真是皇帝的無名之妻!
我又想起李祖娥說的,『這宮裡,除了太后,也就是她了!』
莫非,果真連皇后都不如陸夫人?
但李祖娥告誡過我,不要與陸夫人親近,這又讓我百思不得其解。
今日若不是陸夫人出面解圍,我指不定會受那太子妃怎樣的凌辱呢…
..............
我在東宮身分尷尬,無地自容。
自卑與不安糾結在一起,已是憂心忡忡。
好久沒去看望李祖娥了,竟有些挂念。
只有在李祖娥宮中,這種抑鬱的情緒便一掃而光,讓人坦然又安逸。
因為虛懷若谷的恭謙,眾生平等的佛念,使得我總想與她親近。
「閑雜人等,不得入內!」
誰知來到昭信宮,多了無數侍衛把守,將我和小蝶拒之門外。
「讓他們進來吧…」
大門敞開,李祖娥走了出來,親自相迎。
領頭侍衛為難,說道:「陛下有旨,不得授意,任何人不準接近娘娘!」
李祖娥淡然一笑,說道:「陛下只想保護我肚子里的孩兒,他們不過是弱質女子,還能傷了我不成?只管進來吧!」
侍衛無奈,只得放了我們入內。
李祖娥肚子越發大了,走路一搖三晃,我趕緊上前扶穩。
「陛下對皇后莫不體貼入微呢…」
「不說那惡鬼!」
李祖娥卻根本不領情,口中總是以惡鬼代替皇帝的名號。
我有些尷尬,忙道:「是,皇后!」
李祖娥看出我的窘態,有點自責,便笑道:「今日想抄哪篇經文?」
我想了想說道:「消災消禍,不知哪篇經文更好,還請皇后指點?」
「金剛經就好!」李祖娥推開書案,擺好筆墨紙硯,又問,「那虹麗夫人還在為難你嗎?」
我搖搖頭,以實相告:「如今…我去了東宮…」
「哦?東宮?」李祖娥皺起了眉頭。
「是啊…皇后…」我吱唔著,不知說什麼好了。
「太子大婚,已經冊了太子妃,你在東宮,是何身分?」李祖娥滿是疑惑。
我更加無言以對了,垂下頭去,不敢看李祖娥。
小蝶忙道:「回皇后,太子許諾,會納我家小姐為良娣…」
「良娣…」李祖娥將攤開的經文,慢慢收了回去,怔怔地望著我,「你答應太子了?」
「我…」我見李祖娥面色很是難看,知道惹她不快,可入宮之後的遭遇,儘是坎坷折磨,我早已慌不擇路,幸得太子搭救,我才逃出苦海啊…
莫非在李祖娥眼中,選擇太子是個錯誤嗎?
「你說啊,你答應太子了嗎?」李祖娥字字緊逼,面色越發凌厲了。
我點點頭,眼淚流了兩行。
「我…我已將身子給了太子了…」
「撲~」李祖娥恨恨地打翻了硯台,墨汁瞬間流滿了桌案,浸染了一張張白紙。
「收起你的眼淚,離開我的宮殿!」
我驚惶失措,沒想到一句話就讓李祖娥翻臉無情,這讓我懵懵然不得其解。
「皇后,是我做錯了嗎?」
李祖娥怒目相向,失了常態,眼中全是怒火。
「高家人個個荒淫成性,殘暴不仁,沒想到,你竟會主動跳進火坑…」
我知道李祖娥恨皇帝,可是她終究也是高家先皇的皇后啊,怎會說出這樣的話呢?
「當今皇帝有愧於皇后…我知道,可是先皇給皇后的,難道不是真愛嗎?」
「住口!你不配說先皇!」李祖娥扭過頭去,抬頭望天,一片神往,口中喃喃,「這是我一生中唯一純良寶貴的東西,不過這一切,都已灰飛煙滅,如今,我對高家,只有恨!」
我見李祖娥一反常態,已對我厭惡至此,不禁悲從心起,跪倒在地上。
「皇后,那我現在該何去何從?請皇后指點迷津!」
「哈哈哈…我已是自身難保,如何給你指點?」李祖娥大笑不止,忽又擰起眉來,聲色嚴厲,「事已至此,你我情分已盡,走吧,快走!」
我見她如此決絕,知道已無可挽回,只好朝她磕頭。
「入宮以來,是皇后救了我多次,我無以為報,唯有叩頭謝恩了!」
小蝶扶起我,愣了半天,也不知該說什麼,只好怏怏朝門口走去。
很顯然,李祖娥面目全非,沒有了半點以往的溫情,這讓小蝶也無所適從。
「皇室子弟,莫本薄情寡義,何況高家人?你這輩子,便是有再多榮華富貴,結局定不會比我好過!我一再勸你,離開皇宮,你卻貪慕虛榮,將自己的身子給了太子,當作買賣,我怎不失望,怎不寒心?從此,你我再無瓜葛,你好自為之吧…」
李祖娥口中讖語不斷,如念經一般,字字句句如針尖刺芒,扎在我的心上。
..........
日子如水一般流逝,而我依然無名無分,既不象奴婢,也不象主子。
高緯的呵護,軟弱無力,只會引得虎玉真珍更加嫉妒怨恨,好在有陸夫人庇佑,才讓虎玉真珍心存謹慎,與我相安無事。
這一日,我和小蝶閑著無事,便去東頭看望陸夫人,誰知她不在,出去了。
陸夫人總是很忙,宮裡頭遊走於皇帝皇后之間,宮外頭又常回家看望兒子,確實分身乏術。
我見院中花草正艷,又沒見著宮人來往,便安心歪在院子里石凳上。
小蝶嘆道:「小姐,陸夫人看上去很是仁善,那李皇後為何要我們避著她呢?」
我哪裡知道,便信口答道:「怕是有什麼恩怨,是我們不知道的吧…」
「李皇后脾性好古怪,翻起臉來,直讓人莫名其妙…依我看,還是陸夫人更好相處!」
我聽了小蝶的話,若有所思,緩緩點頭。
在我看來,陸夫人的確擅於庇佑弱者,倒更象救苦救難的佛菩薩。
小蝶見我不說話,又問。
「事到如今,小姐覺得還能相信太子了嗎?」
我正為此事犯愁,不無怨氣地說道:「還能如何,我將身子都給了他了,還有什麼退路可走?」
小蝶嘆了口氣,垂下頭來。
「這太子好沒主見,前怕狼后怕虎,誰都不敢得罪,只叫小姐受委屈!早知如此,還不如當一年宮女,年滿歸家呢…」
我也嘆了口氣,苦笑道:「這些日子我想明白了,如果真的空手而歸,爹娘不知會有多失望,韓香雲從中作梗,讓我無緣面聖,為了莫家榮耀,我也只能把希望寄托在太子身上了!」
「太子妃如此蠻橫,只怕一時難如你願,若是…小姐所託非人…又當如何打算?」小蝶幽幽地問。
「所託非人?」我雙眉緊鎖,愁上心頭,「若太子始亂終棄,我是不會回梁安的,應召落選,如何在人前抬起頭來?只怕…只怕是無顏再活在這世上了…」
不遠處,花叢後面閃出個人影,匆匆離去。
我定睛一看,有些眼熟。
小蝶驚呼:「那是不是梳兒?!」
我們面面相覷,剛剛說的話,只怕讓她聽得一清二楚了。
真是不該出來的,好好地待在屋子裡,哪裡會惹出這是非來?
我和小蝶趕緊起身,大步往回走。
剛到門口,就見虎玉真珍一行人匆匆趕來。
「站住!」是梳兒狐假虎威,大聲喝斥。
我們忙躬身參拜:「拜見太子妃殿下!」
虎玉真珍瞟了瞟我,笑靨如花,伸出手來拉緊了我。
「真是委屈你了,莫家小姐,你隨我去見皇帝皇后吧!」
我一驚,吱唔道:「太子妃殿下,奴婢有何顏面敢見皇帝皇后?」
虎玉真珍笑道:「你本來就是應天子詔,入宮選妃的,對不對?」
我更加慌亂了,果然梳兒將聽到的一切都告訴了她啊!
「奴婢…奴婢的確是應召入宮的,可是初選之時便被淘汰了…」
「聽說是有人搗鬼才讓你落選,如今有我在,還你個公道如何?」
虎玉真珍說著,幫我撫撫髮髻,整整衣衫。
我想起那皇帝的行徑,實在是厭惡之極,怎敢讓那樣的人做我的夫君?
「這是奴婢的命…奴婢無怨無悔…」
「你不就是想飛上枝頭,為你莫家光耀門楣嗎?以你的姿色,冊位二品夫人,絕不在話下啊,到時候,你成了我的長輩,還要受我的禮數,怎麼,這分榮耀你不想要?」
「奴婢不敢痴心妄想……」
我怯弱於心,言語卑微。
虎玉真珍重重地揪了一把我的臉龐,頓時火辣辣的疼。
「賤婢,你當然不敢!你和太子行了苟且之事,怎敢再去服侍皇帝?」
我一陣目眩,只覺天旋地轉,怕就怕她提起此事,所以我一直藏著不敢說出來啊…
小蝶在旁邊扶穩了我,用愧疚的話語向虎玉真珍辯解。
「太子妃殿下,莫怪我家小姐,是奴婢出的餿主意…」
就聽虎玉真珍冷笑道:「好一對下賤的主僕,走,跟我去見皇帝!」
昏沉間,她的一雙手拽住我的胳膊,直往外拉,我站立不穩,身子往下倒去。
「齊兒,齊兒~~」是高緯的聲音,他將我摟在了懷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