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第 45 章
於景山是老來子,他今年才二十,父親於乾明卻五十有七。他剛出生,就是整個於家的寶貝。進書房時,於景山門也沒敲,直接推門進去。於乾明已經習慣這樣的事,眉毛都沒抬,就知道來的是什麼人,因為整個於家只有一個人敢不敲門進他書房,低頭繼續看著手中的摺子,問,「又怎麼了?」「我問您,木須為何不收我當學生?」於景山坐到他爹對面,兩手撐在書桌上一臉疑惑。「不是早讓你放棄了么,你怎麼還想這個事?」於乾明這才放下摺子,花白的頭髮盡顯他的操勞,「最開始我就和你說了,不要去找木須,隨便其他哪個先生,我都可以給你請來,照樣比木須那個老頑固好。」「你怎麼非不聽呢?」「我就是不服氣,憑什麼就他看不上我?」於景山憤憤道,「他夫人讓我來問您,說是有原因的,到底是什麼事?」「你管這些做什麼,我們兩家從沒來往,能有什麼事。」於乾明擺擺手,又拿起摺子,「出去吧,最近我收到不少彈劾你的摺子,老老實實讀書吧,等你中了舉人,往後比誰都會好。」就算兒子被彈劾,於乾明也沒太多責怪的意思,口吻更像是在哄。於景山卻不是個肯聽話的,他堅持要知道答案,「父親,我又不是小孩,您何必什麼事都瞞著我呢?」「我都是秀才了,明年鄉試過了便是舉人,你們卻總把我當小孩。就算是什麼朝堂紛爭,您也可以和我說啊,我可以和大哥一樣,一起幫您排憂解難。」於景山覺得自己讀那麼多書,不能白白讀,父親和大哥常徹夜談論朝政,偏不帶上他,好幾次都想說這個事。於乾明還是和以前一樣的說法,「說了你還小就是小,萬事都有我們在,你何必操心這個。」頓了下,看小兒子緊緊皺眉,又妥協道,「罷了,既然你那麼堅持,那我就和你說一點。木須和我們沒什麼大仇大恨,是他的學生和我們有過節,所以他才因此遷怒你。」「什麼過節呢?」於景山追問道。「左右不過是太子的一些事,這些你不用知道。」於乾明不願多說,「快些去看看你母親,她一整日都念叨著你。」於景山看父親不肯鬆口,心癢難耐,打算去問問母親。但他母親卻說不清楚,她不過問朝堂的事,讓於景山別多心。而這會的木府,林源去幫成氏搭花架,江雲康則是在竹屋和木須說話。「你應該很好奇,我和於家的事吧?」木須坐在上首,布滿溝壑的眼眸看不清情緒,但他語氣坦然,並沒有要遮掩的意思。江雲康卻搖頭,「好奇肯定有一些,但過往的事,該學生知道的總會知道,不該知道的,現在好奇也沒用。」「我就欣賞你這份淡定,什麼事到你這裡,都不會有驚濤駭浪的情緒。」木須讚歎一句,緊皺的眉頭漸漸舒展開,笑著道,「過去的事太複雜,我與你說太多也沒用。但你往後入朝為官,難免要和於家人打交道,提前給你說一點也好。」木須看江雲康只是微微抬頭,端起案几上的茶盞,對著熱茶吹了吹,抿一小口,再繼續道,「於家是太子妃的娘家,自然選擇擁護太子。而皇上有好幾個兒子,比太子厲害的有好幾個,為了鞏固太子的儲君之位,於家暗中拉攏了不少朝臣。」說到這裡,木須的眼中閃過一抹不屑,「但我教學生時,都告訴他們當個純臣便好,鍾慶不願被於家拉攏,又不和其他王爺站隊。他本就體弱,後來於家派人給他下了毒,身子徹底敗了。這樣的手段,於家用了不少,我是最看不上的。」江雲康大概聽明白了,就是不懂於景山有沒有問到答案。「往後你當了我學生,也得記得,天下是百姓的天下,莫要為了高官厚祿,就放棄底線。」木須教誨道。他為人清正,一身都不追求名利,不然以他的學識和名氣,家中的宅院又何止三進。木須自個看不上那些趨炎附勢的人,自然也不喜歡有這樣的學生。「學生明白。」江雲康道。「現在與你說這些,多少有點早,但做官如做人,我收你為學生不僅僅是因為你的學問,還有你的做人。」木須長嘆一聲,他年歲大了,江雲康會是他最後一個學生,所以也會格外用心,「明年的鄉試,你可有幾層把握?」鄉試主考《四書》、《五經》和八股文,每個朝代的內容也會有所不同,江雲康所在的朝代,除了這三個還要加上策問和詩經。
這些東西,能領悟的人,就能舉一反三,旁經引據。但是沒有天賦的人,多花十年二十年,都可能不能感悟到精髓。江雲康屬於應試教育的優秀學生,只要給他書本,和過往試卷,他就能研究出考試的方向和規律。他抬頭看了眼木須,回答道,「要過鄉試並不難,但想有個好名次,還需要更多努力。」明年的鄉試,不僅江雲康會參加,江雲傑、孫哲和於景山都要參加,不管輸給哪一個,他心裡都會憋一口氣。木須看江雲康沒驕傲,滿意地點頭道,「你能清楚自己的實力,這很好。」頓了頓,看著江雲康思考片刻,再道,「過兩天,你就過來讀書。再帶上一份鋪蓋,若是遇到文章沒寫完的情況,便歇在我這裡。天底下沒有一蹴而就的事情,你想要好的名次,只能埋頭苦讀。」剛說完,就看到林源笑呵呵地走來,添了一句,「帶上兩份吧,這位怕是要天天住我這。」林源剛幫成氏搭完花架,小廝買來了點心,他來喊江雲康他們過去吃。「先生,姐夫,你們說完了嗎?」林源笑得沒心沒肺,絲毫不擔心明年的鄉試。「說完了。」江雲康起身道。他們一起去了前院。用過點心后,江雲康和木須說好後日過來,再告辭回承安侯府。回去的路上,林源小臉一直鼓著,氣咻咻地看著江雲康,「姐夫,你有必要那麼著急嗎?我還想等我姐出了月子,再讀書呢,現在離鄉試還一年,不用那麼急吧?」「書本這個東西,你一日不複習,就會淡忘。」江雲康正色道,「我和先生說好了,姝兒出月子前,我不用那麼早去,也會提早一個時辰回府。但是你要按著原來的時間下學。」「我不要!」林源不同意,「我也要回去,我不同意!」「之前是誰說,鄉試一定要考過孫哲,難道是我說的?」江雲康意味深長地看著林源,見林源慢慢垂下腦袋,知道擊中林源痛點,再接再厲道,「你院試和孫哲差了好多名次,等鄉試的時候,還會有更多才子來參加,要是不刻苦努力,如何能超過孫哲?再說,咬咬牙,撐過這一年,只要你能通過鄉試,之前的辛苦才不算白費。」林源掰著手指頭道,「縣試的時候說過了府試就好,現在我院試都過了,又要過鄉試。這科舉,什麼時候才是個頭啊?」江雲康笑道,「等你殿試中了狀元,就結束了。」「那絕對不可能。」林源往後躺下去,喪氣道,「我要能中狀元,母豬都能上樹。罷了,我這輩子就註定命苦,讀就讀,有什麼好怕的。」說到這裡,林源突然想到什麼,猛地坐直,「對了,之前不是說過,等院試結束之後,我就和母親搬去林府嗎?」在承安侯府的這段日子,林源憋屈至極,恨不得立馬逃離。「這個事,回去問岳母吧。」江雲康道。等回到侯府後,林源立馬去找了他母親。陸氏本來是想按原本的打算搬去林府,但現在女兒還沒出月子,孟氏又不上心,要她現在走,多少不太放心。思慮片刻后,陸氏決定道,「之前我們不是說了,等你中了秀才,便搬遷到京都來。等你父親收到信后,便會讓你大哥大嫂先來京城先打理府宅,等他們到京城,我們再搬過去,估計快來了。」林源聽到還要過幾日,小嘴高高地撅起,「哎,你們以前都說這侯府好,我是半點都不覺得。」陸氏沒接這話,而是往屋外走去,「少說有的沒的,你姐姐、姐夫本就過得不自在,聽到這話,更是壓抑。」來了侯府幾日,這裡是個什麼光景,陸氏心裡清楚。要不是女婿好,她得後悔死。整理好表情,陸氏才往隔壁院子去。而這會的江雲康,正和林氏說到明日出城一趟。
「往後開始讀書,我便沒這樣休息的時間。」江雲康道,「本來就打算去一趟,現在顧家又賊心不死,不親自去看一眼,我不放心。」林氏表示理解,「要不是我在月子中,我也想陪你一起去。二姐是個和善的人,我來侯府那麼久,唯有二姐對我真心好。你明日去的時候,多給她帶點東西,她住在莊子里,想買東西沒那麼方便。」江雲康說明白,這時屋外傳來陸氏的說話聲,他便過去一起看安兒。安兒能吃會睡,才幾日的功夫,小臉便胖了一圈。陸氏看到外孫便喜歡,抱著不肯給別人。「三郎,你瞧安兒長得多白胖,倒是越來越像你。」陸氏說話時,安兒配合地動了下白白胖胖的小手。江雲康站在邊上,笑盈盈地看著安兒,「還是像姝兒。」「我覺得像你,你看這個鼻子,多像你,還有眼睛......」同樣的話題,每天都會不厭其煩地反覆說。次日天剛拂曉,江雲康便起來。他去正屋看了眼林氏,再帶著書硯出門。等到園子時,遇到了六妹妹江蓉。江蓉是江雲康最小的妹妹,不過也十六了,已經許了人家,年底就會出嫁。江雲康對她沒什麼記憶,平日往來極少,也就去正院請安的時候會遇到,但也沒多說話。「三哥。」江蓉天還沒亮就等在這裡,她身後的丫鬟拿了一個包袱,看到江雲康后,便從丫鬟手中接過包袱。「六妹妹有事?」江雲康停下問。「你今日是不是要去找二姐?」江蓉臉圓圓的,說話也比較柔,和林氏有些像。等江雲康點頭后,江蓉遞了包袱給江雲康,「我馬上要出嫁,母親肯定不會讓二姐來,往後也不知道什麼時候能見到二姐,麻煩你幫我把這個送給二姐。我看她在信上寫過得不錯,我也沒什麼能給她的,這裡是我做的一點吃食,你帶去給她嘗嘗。」還沒說完,江蓉的臉就紅透了。「沒問題,我一定幫你帶到。」家中的幾個姐妹,除了大姐江蕙比較高傲,其他的都是溫溫柔柔,性子比較良善的姑娘。江雲康把包袱遞給書硯,再朝大門走去。出城前,江雲康又去街道買了些東西,才出發去莊子。書硯趕得馬車飛快,因為要在天黑前回來,所以片刻都不敢耽擱。但沒想到,等他們到莊子時,竟然會在莊子門口遇到顧赫之。「你得意什麼?」顧赫之在拍門,「不過是個沒人要的棄婦,我來給你台階下,你卻這般不給面子,你想幹什麼?真想當一輩子老尼姑?」聽到這個話,江雲康立馬皺眉,跳下馬車。但不等他走到門口,門便開了,二姐帶著兩個小廝衝出來,指著顧赫之道,「給我打,狠狠地打!」「顧赫之,你要當狗也要當個有骨氣的狗吧,當初你看不上我,現在又來求,你真當我還和以前一樣,處處都怕你嗎?」江芸一夜沒睡,顧赫之昨日就來了,說她不開門就要賴在這裡。一晚上過去,還真沒離開。她忍無可忍,才帶著小廝出來打人。剛說完,就看到從遠處走來的弟弟,訝異道,「三弟,你怎麼來了?」江雲康本來還怕二姐吃虧,但聽到二姐方才的話,頓時放心不少。
「我來看看你。」江雲康走到二姐身邊,看著在地上打滾的顧赫之,他沉著臉走過去,「你們顧家這般不要臉面,要是不怕,我可以幫你多傳一傳。我記得你父親的上司和徐國公關係不錯,要是我和徐國公說一句,你猜你們顧家會怎麼樣?」「江雲康,你仗勢欺人!」顧赫之一瘸一拐地從地上站起來,往後退了好幾步,「你真當我稀罕江芸這個破爛戶么,今日你們這般拒絕我,我倒要看看,往後江芸能有什麼好日子?」「我呸!」江芸被氣到眼眶猩紅,和離后的日子是她此生過得最舒暢的時候,現在看到顧赫之,恨不得把顧赫之扒皮剔骨,「顧赫之,我也要要看看,就你這般無能,往後能有多大前程!」經歷過磨難后,江芸成長不少,性子也變了許多。加上來莊子后,遇到的人都是村民,和他們相處久了,慢慢能從以前的規矩中跳出來一些。顧赫之罵咧咧地走了,他的小廝猶豫地跟上去,擔憂道,「公子,夫人可是讓您一定要求得江二姑娘的同情,您就這麼回去,老爺不會放過您啊?」「那你要我怎麼樣?好說歹說一天一夜,她江芸就是吃了秤砣不肯給我好臉色,難不成要我跪下求她?她做夢去吧!」顧赫之額頭暴起青筋,雙目猩紅地瞪著小廝,「就是父親把我打死,我也不可能再娶江芸!我這輩子就等著看,她江芸不嫁我,往後還能有更好的夫婿不曾?」江雲康確認顧赫之的馬車離開后,才回莊子找二姐。書硯已經帶著小廝搬下馬車裡帶來的禮物,江芸看到江雲康回來,讓江雲康先進去說話。江芸住的這個莊子並不大,前後三進的院落,房屋也不如侯府闊氣,但被江芸打理得極為整潔。而且莊子的後山,也是江芸的產業,她是個大度的人,也沒攔著村民不讓進山打獵,故而附近的獵戶和她關係都不錯,時常會送點野物來。在莊子里的日子,倒是和以前在侯府和顧家時,完全不一樣。「今日又讓三弟看笑話了,實在不好意思。」江芸很高興能看到弟弟,但想到顧赫之,又如鯁在喉,胸口憋了一股氣。「二姐客氣了。」江雲康跟著二姐進了正廳,不一會兒,便有丫鬟來上茶,「之前你給孩子做的衣裳,姝兒都很喜歡。我們是親姐弟,有什麼事,自然該互相照應。顧家越發落魄厚顏,你也不用太擔心,等回京城后,我就去找人。」「也不用那麼麻煩,顧赫之能回來找我,就說明他們顧家要涼了。」想到這裡,江芸的心情才舒服一些,「對了,安兒可好,我之前還想著,等什麼時候去侯府看看安兒,聽到報信的人說母子平安,我才鬆口氣。」「都好,一切都好。」江雲康道,「不如等安兒滿月時,二姐回去一趟?」江芸搖頭說不太好,她是和離的人,參加這種喜事,會被人說閑話,「還是等滿月之後吧,你也知道,我不願意湊熱鬧。去了宴席上,難免要看到一切過去的熟人,我不想見那些人,只想看看安兒。」江雲康不強求,又提到江蓉拜託送了東西。「說到六妹妹,我也綉了一些東西給她。」說起喜歡的家人,江芸臉上便泛著柔柔的漣漪,「她馬上要出嫁,我沒什麼貴重的東西給她添妝,就綉了一些花樣。」江雲康看二姐面色紅潤,且狀態不錯,坐著說了會話,才放心回京城。二姐給他帶了肉乾和新鮮的蔬菜,雖然都不是什麼貴重東西,卻都是二姐的心意。回到京城后,江雲康立馬去找了人,到不是真要麻煩徐國公,而是去茶館酒肆找了兩個說書的,把顧家的事編排了一下,讓他們說個幾日給別人聽。當然了,編排的故事裡沒有二姐。做完這些時,天色大暗,江雲康打著哈欠回了侯府。看到三房小院亮著的燈籠,江雲康的心便暖暖的。進屋后,林氏正抱著安兒玩,江雲康經過幾日的訓練,已經能掌握抱小嬰兒的手法。從林氏手中接過安兒后,看安兒淡淡的眉毛慢慢皺起,趕忙拍了拍安兒的背,「不哭不哭,是爹呢。」林氏看得有趣,趁這個時間,讓彩萍給她端來熱茶,抿了兩口后,再問二姐的事。江雲康略過遇到顧赫之的事,說二姐狀態不錯,「二姐很感謝你給她送的東西,說你竟然還準備了胭脂和布料,她已好久沒塗臉,怕是要浪費了。」「我是想著,姑娘家都愛美,就算平常二姐不上妝,但總有要出門的時候。」林氏柔聲道,「就是有些時候,自己看著也高興一些。二姐能好,我也放心了。」話音剛落,彩萍抱著一床被褥進來,「三奶奶,三爺,這床褥子帶去木府怎麼樣?」江雲康摸了摸被褥,感覺薄了一點,「入秋後天越來越冷,你再準備厚一點的。特別是給林源的要厚一些,我怕他得在木府常住。」說到弟弟,林氏不由抿唇笑了,「確實要給源兒多準備一些,他那個性子,肯定常會被先生留堂。彩萍你去庫房找,若是沒有厚的,明日就帶著人出去採買。」彩萍點頭說好,馬上去了庫房。江雲康又在家中待了一日,才和林源帶著行囊去木府。出發的清晨,林源左拖又拖不肯出門,最後還是陸氏要動手,才嚇得小跑奔向馬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