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五十二章 大敗
燕軍搭建浮橋的行為,很快引起了南軍的警覺,盛庸跑到望樓上看了半天,作出了結論:
「缺糧一事,必定被燕軍所察,這是要和我軍決戰了。」
這是個很準確的判斷,因為派士卒搜集糧草的行為太過明顯,盛庸早料到朱棣會知道南軍缺糧的情況,然後趁這個機會發動總攻,他只是沒想到朱棣的決斷會這般快這般狠,過萬士卒散布出去才剛剛有了動作,朱棣就擺出了要進攻的架勢。
這條睢河的支流很淺,水流也不急,兩軍對峙的位置,要強行渡河也不是不行,但有了浮橋,才能讓大軍全數過河展開廝殺,所以盛庸果斷地下了軍令--奪取浮橋。
以往兩軍對峙,往往是缺糧的一方想要速戰速決,但這次卻反了過來,因為盛庸清楚燕軍是孤軍深入,只要拖下去,勝利的希望就會越來越大,他都已經不在乎罵名,用上和民眾搶糧的法子強行維持對峙狀態,就是希望把燕軍耗死在這裡,眼下燕軍急眼了想要玩命,他自然是不肯的,所以奪取浮橋成了最緊要的事情。
兩軍紮營,俱是離河岸有一段距離,作為將領的必修課之一,就是紮營不能離河太近,要不然上游束流然後再放水,就可以輕易地沖毀大營,南軍大營離河岸大概半里距離,燕軍兵力本就多於南軍,如果真讓燕軍把浮橋搭成了,南軍根本無法屏蔽整個南岸,怕是一下子就要陷入肉搏廝殺的階段。
對峙了十餘日,南軍缺糧確實很嚴重,這些日子全軍將士都吃不飽,真要在兵力劣勢的情況下和燕軍短兵相接,盛庸沒那份信心,所以他果斷地放棄了自古將領們最喜歡的伏擊方式--半渡而擊,轉而想和燕軍拉鋸,爭奪浮橋。
這條睢河的支流雖淺,但朱棣也不會蠢到讓十餘萬大軍強行渡河,所以毀了浮橋,這種對峙狀態還能再繼續下去。
河岸再次響起了廝殺聲,十幾里河岸,搭了無數條浮橋,兩軍最為勇猛的士卒在剛剛搭建好的浮橋上開始肉搏,但論起戰損,還是燕軍死的人多些,畢竟南軍的目的是為了毀去浮橋,而燕軍則是要突破岸邊南軍的同時開闢陣地,給身後的同袍們殺出一條路來,兩者難度不可同日而語,自然是燕軍傷亡更大一些。
這種情況一直持續到了半夜,今夜月色不明,兩岸就點起無數火把,拚命廝殺,不知道多少士卒死去之後屍體跌落河水,被河水沖走堆積在各處淺灘,一眼望去,無比血腥慘烈的景象彷彿讓人置身地獄,但此刻已經沒人能去想這些了,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浮橋,集中在了對岸士卒的身上,殺死敵人,是滿身鮮血兩眼通紅的士卒們心中僅剩的念頭。
河畔的拉鋸,望樓上的盛庸看得清清楚楚,他有些想不明白朱棣為什麼會用這麼笨的法子來進攻,但眼下顯然不適合過於糾結這個,也只能歸結於朱棣是因為兵力強過自己,再加上聽聞南軍斷糧的消息而生了傲慢之心,無論如何,這種拉鋸總是對南軍有利的,因為盛庸清楚自己身後是整個大明,而朱棣身後則是空蕩蕩的一片,什麼都沒有。
但很快盛庸的這個想法就被推翻了,因為他發現自己的身後並不是朝廷和萬里江山,而是突然出現的爆炸和喊殺聲。
站在風裡的盛庸愣了愣,迅速回頭望去,只見南軍大營後方突然出現無數火把,成建制的騎兵開始朝著大營發起衝擊,注意力都在河岸的南軍士卒果然被打了個措手不及,被燕軍衝進了大營,一瞬間燕軍所向無敵的騎兵在大營里衝殺放火,大營各處火光衝天,這裡的動靜甚至讓河岸的士卒們都大驚失色,原本還能維持的防線頃刻間就有了崩潰的跡象。
望樓上的盛庸目眥欲裂,他總算明白了朱棣為什麼會選擇這種強行搭建浮橋以命換命的進攻方法,分明是在吸引南軍的注意力,給繞后的騎兵突襲做鋪墊!一時間他只想破口大罵,朱棣這王八蛋實在太無恥了,兵力優勢,後勤優勢,居然還要用偷襲的法子?他娘的他到底有沒有將領的尊嚴和信念?
此時身處河岸指揮戰鬥的平安也發現事情不對了,得知燕軍騎兵繞后襲營,他二話不說就喝令督戰隊維持河岸防線,敢有退者殺無赦,一片刀光閃動,處死了上百個想要退回大營的士卒,才勉強止住了防線的騷動,不得不說平安此舉確實是強行給南軍續了命,燕軍騎兵攻勢確實猛烈,但一時之間也沒法突破大營衝到河岸,相反若是真讓燕軍步卒過了河,防線崩潰,南軍今夜就必定慘敗了。
平安的指揮成功給盛庸拖延了一些時間,他匆匆下瞭望樓,帶著大營里的士卒拚命抵禦著進攻,恰好帶兵外出搜集糧草的鐵鉉也在此時回營,兩相合力之下,總算是藉助大營暫時擋住了騎兵,但也只能暫時抵擋而已,因為朱棣沒有錯過這個南軍大亂的機會,他見顧懷和顧成帶兵繞后成功,當即翻身上馬,身先士卒鼓舞士氣,河岸的防線,南軍大營的抵抗,再一次出現了崩潰的跡象。
而此時,丰神俊朗的徐輝祖正在十裡外,靜靜地看著那邊漫天的火光,嘴角輕輕地勾起了一個笑容。
還真是...來得早不如來得巧。
按道理說,押運糧草這種事情,是不需要主帥徐輝祖親自做的,但奈何他實在放心不下河畔的盛庸大軍,這才親自帶了三萬兵馬押送著糧草,繞了個大大的圈子趕往河畔的南軍大營。
這一次盛庸和鐵鉉確實做得太過火了,徐輝祖知道他們的心思,縱兵搶糧,放在平日確實是要被口誅筆伐的大罪過,但眼下這種非常時刻,為了維持大軍的穩定,做出這種事情確實可以理解,畢竟只要把朱棣的這十幾萬大軍永遠留在此地,這場打了三年的戰爭,就可以宣告落幕了。
但徐輝祖還是很不放心,他是個做事務必滴水不漏的人,盛庸派兵搜集糧草,可以解燃眉之急,卻不能長久下去,所以他從自己大軍的糧草里撥出了一部分,想要押送給盛庸,同時也去盛庸大營里看看,查漏補缺一番。
但誰知道就是有這麼巧,糧草還沒運到,就遇上了燕軍全面進攻?
這確實是個好機會,也符合一直以來徐輝祖的預想,如果他就此折返,賭一把盛庸短時間內不會潰敗,然後帶著十萬大軍加入戰場,朱棣幾乎不可能贏。
但他不敢賭。
來回百餘里,他手下騎兵不多,就算是急行軍,半天的時間至少是要的,可眼下南軍大營處處火光,喊殺聲隔幾里地都能聽得清清楚楚,分明是廝殺進入了白熱化階段,他若是不管不顧地回去調動大軍,盛庸敗了,朱棣渡河怎麼辦?
終究是不敢賭,因為徐輝祖知道過了睢河,離金陵就不遠了,能做出像樣抵抗的大軍更是幾乎沒有,比起在今夜全殲燕軍,還是保住盛庸的大軍更重要。
一念至此,他迅速傳下軍令,押送的糧草就暫且擱置在野外,只留極少的人看守,其他人全部行軍,朝著戰場趕去。
事實證明徐輝祖的選擇很正確,當他帶著大軍來到戰場的時候,燕軍騎兵剛剛突破盛庸匆忙組織起來的大營防線,而河畔受到激勵的燕軍步卒也已經在河灘開闢陣地,兩面夾擊之下,南軍岌岌可危,徐輝祖見此情形沒有絲毫耽擱,立即讓麾下部隊投入戰鬥,而這些從夜色里殺出的援軍,果然一下子逆轉了戰場形勢。
徐輝祖選的方位實在太致命了,他沒有去管那些在大營肆虐的騎兵,而是選擇了河岸戰場,剛剛開闢陣地的燕軍士卒沒想到下遊方向居然會出現一支士氣高漲戰力充足的大軍,被打了個措手不及,剛剛穩固下來的陣地頓時開始崩潰,那些還在渡河的士卒更是被徐輝祖來了個半渡而擊,一時間燕軍大亂,渡河大軍首尾不能相顧,死傷慘重。
指揮的朱棣也萬沒料到,螳螂捕蟬,黃雀在後,深夜裡又多出支軍隊來,稀里糊塗挨了徐輝祖幾悶棍后,他終於是弄清了這支大軍的來歷,頓時意識到大事不好,立即下令全軍撤回北岸,本就極度混亂的燕軍陣型再也無法維持,無數燕軍士卒亡命般地逃竄向河對岸,而徐輝祖也沒有放過這個機會,和平安一起趁勢追擊,甚至將渡河開闢陣地的燕軍將領李斌就地斬殺。
而步卒一退,正馬踏連營的燕軍騎兵登時壓力大增,顧懷顧成兩人本來已經議定分兵兩側突襲河岸戰場,但見到燕軍潰敗后,知道已事不可為,立刻開始帶兵突圍,但大營進來容易出去難,士氣大振的南軍開始不要命地圍堵,萬幸有手雷開道,這才險險沖了出來,留下了無數具屍體。
等到天明,雙方各自退回兩岸,清點之下,朱棣才鬱悶地發現這一戰燕軍步卒折損竟過了三萬,騎兵陣亡七千,堪稱大敗,這次夜襲可以用偷雞不成蝕把米來形容,不僅沒有完成短時間擊潰盛庸的戰略目標,反而損兵折將,讓一路南下的鋒銳之氣幾乎消失殆盡。
而當他知道來援的並不是徐輝祖的完整大軍,而只是押送糧草的三萬步卒后,這種鬱悶就更重了。
而更大的麻煩,也還在等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