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 章 骨頭

第 9 章 骨頭

塗莉對苗靖印象不錯,也對她表示親近——兄妹倆別說關係好壞,苗靖能住在陳異家裡,說明陳異對她多少有點不一樣。

她跟陳異最火熱那陣,也想搬過來跟陳異同居,陳異脫口拒絕,嫌女人麻煩事多,眼裡不清凈,她嬌嗔捏他胳膊,說他是不是睡完就算,陳異說是,反手把她一拽一擰,健碩手臂捆著她的腰,粗暴扔在床上,她什麼話也說不出來,就愛他那股懶洋洋又魯莽無賴的兇狠勁。

後來塗莉也不願意過來,周邊住的都是老鄰居,看見兩人進出,當面指點議論,口無遮擋,難聽話直接衝進塗莉耳里,塗莉聽完火冒三丈,讓陳異去管管,陳異絲毫不以為意,嘴長在別人身上,愛說就說,他無所謂。

現在苗靖回來了,這麼有出息的一個妹妹,看著就是個清高正經的性格,塗莉想要是能把苗靖爭取到自己陣營,以後的事情就好說了。

不過苗靖雖然不難相處,但冷清性格擺在那裡,不愛玩愛鬧,塗莉約她逛街聚會去美容院,或者吃飯聚餐健身,苗靖基本拒絕,說不好意思,她有點忙——剛入職,有很多培訓和技術資料要看,工作也要慢慢接手,最近和同事領導的相處也多,不過苗靖真的也能幫忙,塗莉上班的健身房要開一個舞蹈室,苗靖幫塗莉做了份個人宣傳簡歷,她一個工科生,也能剪輯視頻和PS。

陳異冷眼看著塗莉對苗靖示好,皺著眉棱,神情有那麼點不快又隱隱忍耐,聽見苗靖在電話那端拒絕,又有點懶懶的,面無表情搓著下巴:「你以後少煩她。」

「吃個飯而已,打電話前你也沒攔著。」塗莉噘著紅唇嘟囔,「她說今天在公司加班,晚點回去,讓你知道下。」

「嗯。」

新員工培訓結束后,苗靖就進入了每天加班的狀態,廠區又遠又偏僻,下班后她自己打車回來,有時候因為實在太晚,晚上十一二點,計程車也不願意過來拉客,只能找陳異接她。

苗靖倒不擔心晚歸的安全問題,她每次都是用叫車軟體找正規計程車,盧正思和她一起加班,把她送上車后,還會特意跟司機打個招呼,要個聯絡方式,一路也會跟苗靖聊天說話,直到她安全到家,陳異知道后,一個字也沒說,她不住公司,願意住家裡來回折騰,那就隨她樂意,他管不著。

這頓飯吃的心不在焉,吃完飯,塗莉想去商場逛逛,陳異給了幾千塊錢,概不奉陪,已經是九月份,學生們都開學回校,撞球廳人氣旺,他回去看店。

塗莉摟著他脖子,吧嗒親在他臉上,媚眼如絲:「愛死你了。要不我不逛了,陪你去撞球館?晚上一起回家?」

陳異緩緩吐出最後一口煙,踩滅煙頭,唇角勾出一絲浪蕩冷笑,狠力捏她的翹臀:「拿錢你就發騷?滾吧。」

「沒錢我也騷。」塗莉笑嘻嘻扭腰,知道他冷臉這麼久,應該是還惱著她那一巴掌,這麼多天,她不知說了多少甜言蜜語,好歹把陳異哄過來——說真的,男人也愛聽甜言蜜語,誇他上天入地,捋順毛,最後也是服服帖帖。

沒讓陳異送,塗莉自己打車去了商場,陳異在撞球廳打了兩局,像這種街邊撞球廳,玩中八的比斯諾克的人多,斯諾克時間長,球意更精準沉穩,中八娛樂性強,打法又花哨,翻台又快,花式撞球看得人一驚一乍,陳異中八已經玩到一桿清台,這幾年主要玩斯諾克,這會往撞球一站,旁圍了一圈學生,擠得密不透風。

晚上十點,陳異再出撞球廳,自家樓下看見家裡還黑著燈,知道苗靖還沒回來,給她打了個電話,兄妹兩人寥寥兩句話,車子掉頭,往開發區駛去。

苗靖和盧正思從園區走出來,兩人肩並肩,比劃著手勢聊天,最後站在路燈下說話,苗靖今天穿貼合身材的牛仔褲、白T恤,帆布鞋,身材雖然纖瘦,但曲線起伏,不盈一握,眼裡微有笑意,神情很柔和,是少女的清澈感,正好配上盧正思大男孩似的清爽。

陳異等了兩支煙的功夫,苗靖才跟盧正思說再見,腳步輕盈走過來,上車時恢復了平淡疲倦神色:「不是說不用來接嗎?」

「順路。」

他打著方向盤,左右車窗都搖下,這個時間點,白天的暑氣已經完全下降,晚風涼爽愜意,市區的夜生活也剛熱鬧起來,開發區這邊雖然荒涼,但筆直道路空曠靜謐,路燈一盞盞飛過,也很爽快。

「這班還要加多久?每天折騰到半夜。」

語氣極度不爽——不知道是不爽自己大晚上來回折騰當司機,還是不爽她一個月拿這麼點工資還要賣命。

「還好。以前加班更多,為了趕項目,連著兩個月加班到凌晨,現在這個崗位還要做供應商管理,抓緊時間熟悉起來,後面就輕鬆了。」

她說得輕描淡寫,公事公辦,陳異皺著眉,沉沉吐了口氣:「都是名牌大學,有人穿職業裝高跟鞋,拿著咖啡杯走進高檔寫字樓,隨手一通跨洋電話,有人穿著工作服在車間,每天微信步數一萬五。」

苗靖揉自己的小腿,似嗔非嗔,似笑非笑,「我樂意,你管得著嗎?」

車裡氣氛至冷,兩人都不說話,大哥臉色黑沉,綳著冷臉,肌肉抽動,對,可不就是她樂意,他管不著。

「這車發動機噪音有點大。積碳清理過嗎?看看軸承有沒有磨損。」苗靖看著窗外的景色,突然扭頭來了這麼一句。

「舊車,老毛病了。」他想起什麼,「造車的工程師會修車嗎?」

「想要我給你修車?沒門兒。」苗靖笑了,露出精緻糯白的牙齒,尾音翹起,音調拖得長長的。

就這麼一句俏皮話。

陳異笑笑,眼如點漆,雙手鬆弛搭在方向盤上。

車窗灌進來的風聲很大,吹著兩人的面頰,苗靖索性把發繩扯下,閉著眼,頭往後仰,窩在座位享受涼風。

幾縷昏黃燈光投射進來,在她瓷白的面容靜靜流轉,光潔帶著絨絨碎發的額頭,細長的秀眉,翹卷濃密的睫毛,小巧起伏的鼻樑和嘴唇,精緻的下巴。

陳異在噪音的間隙,聽見她輕不可聞又緩慢寧靜的呼吸,默默關上車窗,打開空調。

車子停在樓下,他坐在車裡等了會,又出去站在路邊抽了支煙,抽完煙,拉開副駕車門,搖苗靖的腦袋,碰到她墜感沉甸的頭髮,冰涼涼的:「苗靖,醒醒,回家睡。」

她睜開睏倦的眼,伸了個懶腰,下車跟著陳異,他高大身形走在前,她迷迷糊糊跟在後。

-

苗靖回來的事,大家都是從塗莉嘴裡聽說的,波仔知道後去問陳異,陳異淡淡嗯了一聲,說她回來上班,波仔眉開眼笑搓搓手,說應該和苗靖見面吃個飯,陳異沒搭腔,涼涼瞅波仔一眼:「你老婆都娶了。」

「異哥。」波仔摸鼻子,「那都多少年了,我對苗靖純粹是朋友感情。」

波仔父母離異,從小和奶奶生活,奶奶家就在陳異家附近,小時候就認識苗靖,初中又同校,雖然說話不多,但時不時也能見個面,其實關係還算不錯。苗靖……那時候的苗靖很安靜,眼睛清霜似的,模樣也越長越漂亮,盤條靚順,就是最廉價土氣的衣服穿在她身上,也有股矜持的淑女氣質,那時候陳異身邊的兄弟,有幾個眼睛沒往苗靖身上瞅過。

如今波仔奶奶已經離世,波仔結婚住在別處,也很少再回那片沒落的居民樓,陳異不主動招呼重聚的事,波仔想著老鄰居,趁著出門辦事的功夫,過去見見聊聊也無妨,跟苗靖在附近的糖水鋪坐了會。

苗靖看他走路姿勢,有些詫異:「你的腿怎麼了?」

「打架,一根鋼筋刺進去,跛了。」波仔笑笑,「哎,還行,不坐牢就不錯啦,知足了。」

「什麼時候的事?」

「五六年前吧,那時候為了爭地盤,幾伙人打起來,抓了不少人進去,我們跟的那個張老闆也進去了,正好是嚴打期間,都判了刑,我們這還算好的,有了案底才麻煩。」

苗靖皺眉,目光雪亮:「陳異也參與了?你這幾年都和陳異在一起?」

波仔呵呵一笑:「也沒有,張老闆倒台後,大家都沒事做了嘛,異哥自己出去混了兩年多才回來,後來賺了點錢,開了這家撞球館,我又跟著。」

陳異從初中開始就是撞球廳常客,到職高時球技就在學校所向披靡,那時候他就靠賭球生活,現在這家撞球館開了兩年,從早上十點,有時候到凌晨一兩點才打烊,陳異和波仔一起看著,好在收入還不錯,盈利基本是兩人對半分,算是陳異對波仔的照顧。

「撞球廳就在職高後門那條街,往前走,你一去就知道,今天周末,店裡挺熱鬧的。」

波仔這麼一說,苗靖真動了心思,去看看那家撞球廳,職高後面就是條熱鬧無比的老學生街,附近還有個新建的大專分校,跑來這邊來玩的人不少,苗靖看見路邊豎著個白色燈箱,上頭只寫三個字——撞球廳。

一道往下的長樓梯,大概是地下商鋪之類的地方,頭上射燈照著,樓梯兩側跳著彩色霓虹燈,往裡走,一扇窄窄敞開的玻璃門,裡頭豁然開朗,燈光明亮,長型空間擺著幾張綠色的球台,後面牆面鑲著鏡子,顯得空間明亮寬敞,旁邊還有一長排粉色的娃娃機。

店裡人不少,男生女生都有,有兩個彩色頭髮、身材高挑的辣妹格外吸引眼球,來來回回幫忙擺球、陪練、聊天,吧台里的座位是空的,苗靖在門口站了一會,店裡人各玩各的,也沒人注意她。

娃娃機前聚著幾個女生,大概也是玩球男生帶來的女朋友,抱著寥寥幾隻小玩偶,手裡的遊戲幣還剩一些,喊老闆過來,說這裡的娃娃機太難抓。

陳異從撞球桌那邁著兩條長腿過來,笑容懶散恣肆,明晃晃的耀人,抓過一把遊戲幣,揚眉哼笑:「怎麼不說自己技術差?喜歡哪個?我給你們抓,包中。」

「這隻兔子。」

「這隻小熊最可愛。」

「別急,一個個來。」

女孩子們湊在他身邊,他低頭專註盯著玻璃窗,一邊調整抓竿,一邊跟身邊的女孩們說玩笑話。

「老闆,你今年多大了?什麼星座的?」

「給我介紹女朋友還是查戶口?」

「你有女朋友嗎——」小女生的音調拖得嬌滴滴的。

「有呀——」陳異壞笑著模仿。

女孩子捂著嘴笑成一片。

「真的?好可惜呀,居然名草有主,本來還想給你介紹對象的,我室友很漂亮,跟你挺般配的。」

「有多漂亮?」陳異挑眉,盯准小兔子快速摁鍵,「要是很漂亮很漂亮,我可以考慮換個。」

「老闆你好渣呀,你女朋友聽見這話多傷心啊。」

「那大家離渣男遠一點。」娃娃機亮起彩燈,他揚眉,「誰的兔子?再說我的娃娃機難抓,我可要揪辮子了。」

「還有這個這個,老闆我要這個。」

這邊娃娃機飄著嘰嘰喳喳的快樂笑聲,那邊撞球桌有人等得不耐煩。

「老闆。」聲音嗲嗲,「你怎麼還不回來?」

「馬上來。」

抓完娃娃,陳異再回撞球檯,回歸撞球教練身份,穿花蝴蝶般遊刃有餘:「練得怎麼樣?」

撞球廳充值會員卡包教會,當然可以選擇喜歡的教練,笑靨如花的年輕辣妹和男人味十足的年輕老闆,男孩子們選辣妹,女孩子們選老闆,沒毛病。

陳異正在教幾個大學女生,先講規則,而後示範踩點、站位、手架、運桿、出桿,他醇厚嗓音吐出的話語平穩低沉,女孩子們聽著咯咯笑,陳異咬著舌尖半含笑,球杆敲著手心,玩世不恭:「不好好聽,小心挨揍。」

女孩子們笑得更歡暢。

再到開始手把手教人,糾正動作,握著球杆的女孩子有點緊張,陳異站在她身後,擺正她的手臂,站距,高大身材再俯下去,掰正她的手架和運桿:「前臂放鬆,看著前面那顆球,試試擊打的力感。」

英俊深邃的面容,醇烈煙草味襲來,一隻淺蜜色緊實手臂極富安全感的撐在身邊,男人身姿神色都很正經,偏偏正經得讓人浮想聯翩。

女孩已經淺染粉頰,軟綿綿擊出一桿。

「看來中午吃得有點少。」他笑得痞壞,「力道再重一點。」

挨個教下來,嗓音已帶點嘶啞,陳異借故離開一會,讓她們自己玩,繞著球廳關照一圈,走回吧台,被薇薇喊住——陳異請了好幾個女生兼職陪練,薇薇是來得最多的一個。

「異哥,晚上吃什麼?我喊個重慶雞公煲?」薇薇手搭在陳異肩頭,非得拐著肘高攀他這棵樹,「再整點海鮮燒烤?」

「行,愛吃什麼你們點什麼。」

「好嘞,晚上波仔過來嗎?把他的份也點了。」

「今天他休息。」陳異煙癮上來,要出去抽煙,薇薇揚起下巴,「吧台旁邊坐了個美女,好久了,也不知道是誰的女朋友,真漂亮,冰清玉潔的,不像能來這玩的人。」

妙齡女子,黑亮直發,白色絲質襯衫,淡紫色長裙,安靜坐著,眉眼清麗脫俗,像夏日海報、精修照片、畫中人。

「你這看美女的眼睛真比男人還尖。」陳異嬉笑偏首去看,喉結突然哽了下,笑意凝固,把薇薇的手從自己肩膀上拂開。

薇薇S型身姿沒了支點,差點摔了個狗啃泥。

苗靖看著陳異捏著煙盒走到她面前,兩條長腿邁得急,杵在她面前,斂眉打量了她兩眼,低頭從煙盒裡捏支煙出來,叼在嘴裡,雙手插進兜里找打火機,卻忘記伸出來。

「你怎麼來了?」聲音沙沙啞啞,模模糊糊。

「聽波仔說撞球廳很不錯,過來看看。」苗靖語氣很平靜。

「來多久了?怎麼也不跟我說一聲?」

「一個小時,看見你在忙,就沒打攪你。」

「唔。」

他又把煙摘下,捏在手裡,或輕或重揉著煙蒂。

「不早了,我回去了。」

「我送你回去。」

「不用,你忙你的吧,客人挺多的。」

「苗靖。」

苗靖起身往外走,陳異跟在她身後,薇薇過來插句嘴,壓根沒人聽見。

路邊就有計程車,招手即至,陳異盯著苗靖,她拉開車門,還回頭笑了笑:「別送了,回去吧。」

陳異叉著腰,塌著肩膀,慢吞吞抽煙目送計程車遠去。

-

這天凌晨一點陳異才回去。

自從苗靖回藤城后,要是撞球廳打烊太晚,陳異就在撞球廳過夜,第二天早上再回去。

他幹什麼,怎麼過日子,回不回家,苗靖從來不問,也不管。

陳異看她房間還透著燈光,輕輕敲門,門不開,苗靖問他有什麼事。

「怎麼還不睡?」

「馬上睡了。」她聲音柔柔弱弱,「你也早點休息。」

第二天周日,兄妹倆雙雙起得晚,陳異再問她晚上忙什麼,苗靖說加班,領導臨時發來一個零部件的圖紙,她修修改改,弄到很晚才睡,說完去冰箱里找吃的。

「我去樓下買點早餐上來,想吃什麼?」

「不用了。」冰箱里有牛奶,桌上還有香蕉蘋果,苗靖打算湊合一下,把冰牛奶倒進杯子,坐在椅子上慢慢喝著,姿勢像一幅靜物圖。

陳異又皺起了眉,抱著胳膊,垂眼看腳下的木地板。

「總是這樣加班,你還是住公司宿舍。」他語氣平直,「方便,省事。」

「嗯。」苗靖思忖一會,點點頭,柔聲道,「是啊,也不妨礙你三更半夜帶不同女孩子回來,不然你還得睡外頭,住酒店,早上再回來洗澡換衣服,多麻煩,我這個做妹妹的好歹要避諱一下。」

陳異臉色喉結滾了滾,臉色漸變,白了又青,青了又白,兩隻眼睛盯著她,黑沉冷硬的如同冬夜,想說什麼,又緊緊咬著牙,手指顫顫貼在嘴唇,像抽煙,又無煙可抽,最後冷冰冰擠出幾個字:「你知道就好。」

苗靖喝光最後一口牛奶,沖他微微一笑,笑容如同牛奶一般純潔清甜。

第二天工作日,陳異早上打開房門,正好看見苗靖拎著個小行李箱出去,家門「咚」的一聲關上,他雙目闔上,煩躁抓著自己的額頭,太陽穴一絲一絲抽搐,呼吸沉沉,緊繃著臉大步走在家裡,路過餐桌邊一把沒有擺正的椅子,飛腳一踹,椅子飛出,砰砰撞在陽台門框上,可憐兮兮歪在地上。

這天晚上苗靖沒有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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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狗骨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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