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 第115章
瑞錦半天不見他爹上馬車,還以為是和車夫一起坐在帘子外頭趕馬去了。天氣炎熱起來,他爹個兒大最是怕熱。
他探出個腦袋出帘子,卻是瞧見一張陌生的臉:「爹爹,是何人?」
不單是他詫異,便是張放遠也不知叫住自己的是誰。
泗陽城大,在城中有人認識他而他不認識倒也不是個例。
見著發懵而形似的兩張大小臉,來者客氣道:「張少爺,我們老爺有請。」
瑞錦濃秀的眉毛微動,聽慣了別人這麼稱呼自己,他還是頭一次見到有人這麼叫他爹,不免偏頭看向張放遠。
「不知閣下主人是何許人也,是要談論生意還是其它,鄙人攜犬子出門,時下怕是不便相談。」
「無妨,請二位一道前往。」
張放遠這朝便是更為疑惑了,他瞧了一眼對方的馬車,只是一輛尋常馬車也看不出什麼與眾不同之處來。
「且帶路。」
張放遠上了自家馬車,交待車夫跟著前頭的一輛車走。
「爹爹可是有事,不妨就讓車夫送我回去便好了。」
張放遠摸了摸瑞錦的頭:「沒事,一道前去,一會兒就回家。」
兩輛馬車一前一後的到了附近茶坊里,前頭的車先到一步,張放遠牽著孩子下馬車時,那馬車的主人已經安然站在了茶坊門口,不知正在和方才叫住張放遠的僕役交待什麼。
張放遠不遠不近的掃了一眼那老者,已經在記憶中快要集上灰的臉,忽而又明晰了起來,他眉頭頓時緊緊攏在了一處。
「少爺,樓上請吧。」
張放遠見了正主后便並不多想前去,有些後悔來這一趟,可礙著是長輩,還是有所遲疑,看了一眼牽著的瑞錦。
僕役似是看出了他的顧慮,道:「老爺還未曾見過外曾孫。」
瑞錦眸子微微睜大,要換做是小鯉哥兒定然還要理一下喚他是外曾孫他應該叫什麼,又和他爹是什麼親戚關係,不過哥哥腦子清明好使,一下子就知道了是他爹爹的外祖父。
以前家裡從來沒有提過,小朋友自然也沒有多問,這朝突然冒出來個外曾祖父不免有些突然。
他跟著自己爹爹進了茶坊,一路上了雅間,屋子裡早端坐了個白鬍子面向威嚴的老人家,小二正在給斟茶,老人家抬抬手,小二又給客位斟了一杯。
「許多年不見你,也是已為人父了。」老人家見茶點好,才看了一眼父子倆,見乖巧懂事的瑞錦,模樣俊俏,語氣稍有溫和:「坐吧。」
「我這個年紀還不為人父母還能作何。」
那老者掀起眼皮掃了張放遠一眼,似是很不滿他的說話方式。
瑞錦感覺到了一絲火藥味,他靜默著老實盤腿坐到了客位旁邊的小蒲團上,準備裝聾作啞當個小擺件。
「聽說你在泗陽城做起了生意,小有起色,張氏一族也集結起來建了祠堂。」
張放遠不耐:「外祖父這朝叫我來莫不是為了敘舊?可細下來看我與祖父不過見了三兩面,也沒什麼好敘的。」
啪的一聲,桌角被拍的發出沉悶的聲響:「你就是這麼和長輩說話的!」
方才進屋屁股還未坐熱,雅間里的氣氛便一度凝重,劍拔弩張一般。
瑞錦默默捧起裝了甜水的杯子,吵架幹嘛要捎帶上他一起,還不如回家多寫兩篇文章。要是小鯉哥兒在興許還能幫他爹罵上兩句,他是白來了。
屋子裡沉寂了好一會兒后老者臉色稍霽:「老夫這朝調任到泗陽城,你既是覺得昔年
與外祖父聚少離多,往後有的是機會。」
張放遠嗤笑了一聲:「這麼多年未與外祖父一家來往,娘也去世多年,如今卻是突然說起要修補情分,當真是不知外祖作何想。」
「當年老夫在外縣,到泗陽路遠,如何能時常走動,今既來泗陽,自是便於來往。」
老人家似是覺得和張放遠說話頗為費力,小時候就不如何喜愛的孩子,長大了也沒長得討喜,倒是一邊上和父親有八分相似的小孩子安靜沉穩,相比之下更討人喜歡些。
跟他爹說不上兩句話便要動怒,他乾脆同孩子挑話頭:「瑞錦,可開蒙讀書了?」
瑞錦有些驚異這個從他記事起就沒有來往過的外曾祖父竟然知道他的名字,偷摸看了一眼他的臉色后,他才回答道:「回外曾祖父的話,今日前去禮房報了名,準備今年下場。」
「噢?」老人家一聽這話登時臉色緩和了許多,甚有興緻:「老夫聽聞你今年才到童考的年紀,而下便要去考試了,很好。多考方能應變自如。」
「而下可讀過……」
張放遠瞧著一老一少還頗能搭的上話,他心中煩躁,幾句過去便借故說瑞錦出來一上午累了,抱著孩子就走,便是不想瑞錦和這人多說。
「爹爹,你怎重來沒有和我說過外曾祖父?」
「本來就沒有來往,爹爹也未曾見過幾次的長輩,以後咱們還是少見。」
瑞錦看他爹心情不甚好,點了點頭。
回了宅子,許禾早在家裡問了兩三回下人了,見著父子倆遲遲未歸還以為是報名不順利。
「爹爹今天我去見了個人,報名出來碰見的。」瑞錦小聲給他小爹打了報告:「讓我喚外曾祖父。」
許禾眸子放大,但未立即多問,給瑞錦擦了擦額頭上的汗水,瞧了下徑直回裡屋的高大背影,對瑞錦道:「下人燒了熱水,累了一上午,去洗漱一番清涼片刻,中午多歇息會兒再起來看書。」
「好。」
送開了孩子,許禾這才匆匆進屋去。
成親這許多年,其實不光是小崽子不知道張放遠母親娘家的事情,就是他也鮮少知道。
只曉得張放遠沒上過兩年私塾,但是卻識字,言談之間能覺察出他母親是個會讀書寫字的女子。
能有條件讀書認字,除卻自己上進,也說明了她娘家裡條件不錯,為此他曾經也問過。
張放遠只說她娘以前也是大戶人家的小姐,只草草談過幾句,母親去的早,提起往事不禁是唏噓,許禾怕揭開傷疤讓他難受,也就沒有太多過問。
「上午做的,冰鎮在井裡才取出來,嘗嘗。」
許禾端了點綠豆糕進屋放在桌子上,張放遠沒有拒絕,取了一塊。
「小傢伙都同你說了吧。」
許禾點點頭:「以前都未曾來往聯繫,這如何突然找了上來?」
「他其實是個做官兒的,以前在秋平縣做縣官兒,後頭升任,這朝調到了泗陽來,回來時我打聽了一下,聽說已經升到了從六品同知。」
許禾有些吃驚,在他潛意識裡張家的親友中是沒有官宦親友的,竟沒想到他婆婆的母家竟然還是個不小的官兒。
只是這樣人家的女兒如何會下嫁給個農戶,若是地主人家也就罷了,那會兒張家也就只是普通的農民,只不過能吃個飽飯,如何配得上縣官家的子女。
「其實這些事兒我幼時也不甚明白,我娘在世的時候帶我回過娘家來回,分別是外祖大壽和外婆去世的時候。」
那會兒張放遠一直生活在村子里,頭一回見到這樣的大戶人家
,還開了一番眼界感慨她娘家裡富有,可進了他外祖家的門卻受了許多的白眼。
那年他外祖父大壽,他們張家清貧,湊了些錢帶了份還算體面的壽禮前去,結果外祖一家人連正眼都不曾瞧,他和母親被安排在角落裡默默吃了場宴,連和外祖父一句話都沒說到,宴席結束,娘家人也未曾留,母親帶著他連夜又趕回了泗陽。
也是頭一回感受到富貴財勢背後是這般的親情寡淡。
「我娘在世的時候說我外祖父其實也並不是那般不近人情,子女出息成器,他也甚是關切喜愛,是娘她自己做錯了事情,外祖父才如此對她的。」
張放遠本是不想提及這些塵封過往,但是那家人現在來了泗陽,又特地見了他,以後說不定還得見面,別的人可以不與之提及,但是自己的夫郎還是有必要知道內情的。
「也是後來我才知道娘當初所說的錯事是什麼。」
正如許禾的疑惑,張放遠他娘親的母家曾姓氏族是做官的人戶,且不單是一代人為官,祖上芝麻大小也是做著官兒的,這樣的人家再怎麼也不會看上貧寒農戶。
他娘其實是妾室所生,親生母親只是個清白人家賣進去的偏房,但因姿容不錯,倒是也得他外祖父的喜歡,後來生下他娘雖是個庶女日子過得也還不錯,再者他娘又好學,外祖父在一眾子女中還是挺喜歡他娘。
卻是不幸母親及笄那一年,女兒家情竇初開,宴席間遇見了個頗有才學的書生,母親又有才情,兩人一見如故很快便互生情意。
原本曾家是讀書人家,家中庶女嫁給書生是最好的安排,可外祖父卻相中了別的一戶家境富貴的商戶人家,並不同意兩人的婚事。那書生也不是個良善之輩,眼見到嘴的鴨子要飛便花言巧語攛掇了母親出去,生米煮成熟飯。
曾家是規矩人家,出了這檔子事情,外祖父也未曾向那書生妥協,徑直斷了兩人來往,扭頭把他娘嫁到了外縣。
為此這才成了張家這樁親事,不然他爹一個農戶怎麼娶得了這般大戶人家的女兒。
「我後來才從四伯那知道,當初我爹娘爭執,其實並不是我爹醉酒打了我娘,實則是那書生途徑泗陽時找過母親,說了許多不堪的話,我娘想起舊事覺得對不住我爹,這才想不開。村裡人傳的難聽,愈發是失了真。」
張放遠想著這些事便頭疼,他爹娘都是用情深厚的人,一個沉湎於往事,一直在懺悔,卻不得娘家寬慰鬱結於心;一個老實莊稼漢,不會說好聽話,兩人最後都用了最極端的法子去解決事情。
「我母親確實有錯在先,可說到底也是年少無知,後來也是一心改正,可曾家始終不給娘認錯的機會,就連娘去世也不曾問過一聲。這些年從來沒有過來往,便是等同於一刀兩斷了,我認,為此從來沒有拿曾家出來擋過災,也沒有去求過什麼,可眼下曾家卻跟什麼都不曾發生一般打聽了張家的事,拉扯起親戚關聯,實在是讓我心中反感。」
許禾蹙起眉頭:「說句不好聽的,大戶人家最看重利益勾連,恐怕也是看張家折騰起來了,能做一門親戚。」
張放遠直搖頭:「商戶不比官身,若是有官親會順利很多,可即便是日子坎坷些,我也不想攀曾家這門親。」
「別往心裡去,以後避開些便是。」
張放遠道:「看好了瑞錦,我瞧那老頭子對瑞錦頗為歡喜,到時候拿著孩子入手惱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