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4章 第 304 章
「顧凜接旨。」
內監展開聖旨。
騎在馬上到顧凜翻身下馬,撩著袍子下跪。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離州知州顧凜,於危難之時率軍抵禦賊寇,守城以抗,揚我大禹之威,今封顧凜為明威將軍,景州知府,共治離州,欽此。」
「臣顧凜,領旨謝恩。」
明威將軍為四品武官,顧凜雖然還是離州知州,但同時身兼緊挨著離州的景州知府一職,還真說不出此次加封有什麼不好。
而且大部分人都琢磨出皇上這是擔心車羅國賊心不死,再起禍事,乾脆讓顧凜文武一肩挑。
內監對著顧凜,臉上笑意明顯,卻又有些敬畏地道:「顧大人,皇上已在宮中設宴,正等著顧大人前去慶賀此次您大敗車羅國呢。」
顧凜接過聖旨,站起身,已經長成的身高比內監要高出一個頭還多,讓內監不禁後退了一步:「本官已知。」
他抓著馬鞍上馬,對身後的軍士道:「進城。」
這座百年皇都城門大開,守門的侍衛站在兩邊,顧凜他們剛騎著馬進去,街道兩旁的民眾墊著腳問:「哪個是離州知州顧凜?!」
「聽說離州知州是三年前的狀元,姿容俊逸,文采出眾,沒想到就連領兵打仗也這麼擅長。」
「而且離州知州還未娶妻呢,這次回京,不知道多少人家的女女娘和哥兒望著他。」
「顧知州都多少歲了?竟還未娶妻?」
「聽人說,十八歲了吧。」
「嘖嘖,才十八歲就成了知州,還打退了車羅國的賊人,果真是英雄出少年。」
「……」
一路的議論聲,歡呼聲,到了宮門外才堪堪停歇。
由於秦仲攜著百官正在宮中等候,內監便不揪著見皇上一定要整頓儀容,預備直接帶顧凜進去。
顧凜望著身後的副千戶,幾個百戶,以及林真:「他們也是此次大敗車羅國的功臣,隨本官一起入宮覲見。」
「是。」不過是添幾張桌案的事兒,內監自然不會在此時發難。
他隨身伺候秦仲,聽到的事兒恐怕是最多的,大禹北有車羅悍然進犯,西有燕國虎視眈眈,這位顧大人以後被重用的時候多著呢。
副千戶,百戶,還有林真沒想到他們也要跟著進宮去,互相看了一眼,下馬跟在顧凜後頭。
內監傳唱的聲音從宮門到宮內,再到設宴的集仙殿,正與皇后說著話的秦仲聽到聲音,抬眼向殿門處看過去。
他身旁的皇后,前來赴宴的文武百官,皆扭頭看去。
只見一個身著緋紅色官袍,頭戴黑紗官帽,生著一張俊氣卻不近人情,絕情寡義的臉的青年邁進殿內。
朝中不少主和的人五味雜陳,他們不同意派兵,恐引起戰亂,以平息亂事為主。
雖然最後皇上還是站在主站派一邊,派出十萬兵馬,可朝中都傳遍了,朝廷的兵馬根本沒有派上用場,趕到離州之時離州之困已解。
這讓朝中不少人都有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
「臣離州知州顧凜,參見皇上,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
許是這些日子天天瞧著幾個兒子在朝中斗得你死我活,擊退車羅國十萬大軍的顧凜秦仲瞧著格外順眼,竟然親自從龍椅上走下來,對顧凜伸出手:「顧愛卿起來吧,一路舟車勞頓,朕可要給你好好接風洗塵。」
顧凜不喜與人觸碰的毛病從小到大就沒好過,那隻手一伸到面前,跪著的顧凜臉色就肅了起來。
他自己起身,「謝皇上,臣剛從離州來,風塵僕僕,恐污了皇上,望皇上恕罪。」
秦仲收回手,背在後背,臉上帶著笑:「愛卿是大禹的功臣,朕豈會因為這事怪罪愛卿。」
「莫非是愛卿眼裡,朕是這般小肚雞腸,眼裡容不得沙子的人?」
「臣不敢。」
「好了好了,給顧愛卿賜座,就坐在朕的下手。」
內監們立刻在龍椅的下邊另設一張桌案,擺上酒菜,副千戶和林真幾人則坐到右邊的官員隊伍里。
林真突然看到位於隊伍中後段的熟人鍾嚴,恰巧鍾嚴也看向了他,拱手行了個禮。
林真也回禮。
跟著他一起坐下的副千戶小聲道:「林老闆,那個小白臉兒是你認識的人?」
如果說顧凜穿上長袍還有幾分武人氣息,坐在百官隊伍里的鐘嚴就是正統的文人模樣,皮膚白凈,眉眼清秀,像一本書靜靜地放置在那兒。
林真點頭,端起桌上的茶水淺淺喝了一口:「他與我和顧大人是同鄉,和顧大人還曾於一個學堂讀書。」
副千總有顧凜濾鏡,一聽到鍾嚴是顧凜的同鄉,兩人還在同一個學堂上過學,道:「那他學識肯定不錯。」
林真跟副千總說的話,敏銳地察覺到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不少,滿朝的男子,就他一個哥兒,想不扎眼都難。
林真權當沒有感覺到,挺直腰背坐著,望向坐在天子近前的顧凜。
顧凜似乎察覺到他的目光,轉頭看了他一眼。
剛坐到龍椅上的秦仲沒發現顧凜和林真的這個對視,和顏悅色地跟顧凜道:「顧愛卿,此次車羅國進犯離州的人馬,確是十萬?」
顧凜站起身,拱手而立:「回皇上,車羅國號稱十萬大軍,真正能夠隨時應戰的應在八萬人左右,剩餘兩萬,是其裹挾的普通百姓。」
秦仲道:「朕記得,離州的兵馬加起來,滿打滿算也不足兩萬,愛卿不妨跟朕和諸位大臣說說,是如何制勝的。」
秉著不能直視聖顏的規矩,顧凜垂著眼睛,簡潔地將離州軍士守城的過程說了一遍。
當他說到為不給車羅國留下糧草,而將數千畝糧食焚毀,有人讚賞這個做法,有人認為糧食是百姓賴以生存的命根子,這叫百姓如何生存下去。
當他說到綹子窪阻擊車羅國前鋒,於狹道口殺敵一千多,又誘敵追擊,以四射弩和棱刺的衝鋒解決掉剩下的三千多敵人,把五千前鋒全部誅殺時,當即就有人表示存疑,四射弩是什麼東西,棱刺又是什麼東西,他們軍中根本沒有配備這些兵器,怕是子虛烏有吧。
顧凜就像沒有聽到這些質疑聲,只是平淡地對秦仲道:「敵眾我寡,大軍敵軍攻城之際,臣與離州軍士,民兵,據城抗敵六日,因察覺到對方在用車輪戰,想以此法讓軍士力竭,所以,臣攜五百軍士偷襲敵方后營,燒毀車羅國十萬大軍的糧草——」
「顧知州這話著實不能叫臣信服,數萬大軍之中燒毀糧草,戲文里也不敢如此寫,怕是誇大其詞吧。」
其實朝中有不少人都跟這站出來的武官一樣,覺得顧凜有謊報軍情,把三五萬車羅國士兵說成十萬。
反正沒有朝廷的人盯著,還不是他想說什麼就說什麼,說成什麼就是什麼。
要是離州之危這麼容易就解了,他們這些文武百官又往哪兒擺?
顧凜黑沉沉的眼睛望著他,「大人現在去離州的犄角旮旯里搜搜,或許還可搜出一二個潰逃的車羅國敵人,問他們不就一清二楚。」
副千戶等人看見有人質疑顧凜,恨不得把他腦袋擰下來當球踢,然而下一刻,那個武官說的話叫副千戶嘿了一聲,幸災樂禍地跟旁邊的林真道:「林老闆,那人也忒傻了吧!」
林真望著那個突然質疑顧凜,說要跟顧凜比試比試的武官,覺得不愧是腦瓜空空,四肢發達的武官,今兒可是皇上設宴為顧凜接風洗塵的好日子,不僅當著皇帝的面質疑顧凜,還要和顧凜比試,這什麼腦迴路。
那看起來身板壯實的武官頗有些不依不撓地意思,抱著拳對秦仲道:「皇上,顧知州既然有萬軍之中襲擊敵營,還能全身而退的本事,就叫臣等也領略領略顧知州的風采,叫我們開開眼。」
秦仲心頭也有些這個意思,看向顧凜:「顧愛卿,你就跟他隨便過幾招,省得他以後糾纏你,擾你的清靜。」
「臣遵旨。」
早在勝了車羅國的摺子遞上來,顧凜還沒到京都的時候,秦仲就派人把顧凜的底細查了個底朝天。
越查就越滿意,寒門學子,身後沒有世家大族的支持,獨苗苗一個,所以他才會在封顧凜為明威將軍之後再讓顧凜治理離州和景州,放放心心地讓他當自己的顧愛卿。
他和顏悅色地讓內監們把宮裡的武器都拿上來,讓顧凜和那個武將挑選。
武將選了一堆金瓜錘,顧凜隨手拿了一柄劍。
金瓜錘是以重量見長的武器,輕飄飄的劍對上它多數吃虧。
集仙殿中的百官,以及如今斗得正火熱,表面還維持著兄友弟恭的眾位親王,王爺們正過身子,望著正中間的顧凜和武官。
曾和顧凜通過書信的秦子文也在其中,距離顧凜給他傳信,言車羅國有異動才不過兩年,今年車羅國就大軍壓境。
消息傳回朝廷後秦子文也是主站的一派,無奈他這個十一皇子在秦仲那裡掛不上號,只得通過幾位看似與他毫無關聯,但有所交集,政見相似的官員提出支援離州一事。
他望著顧凜,端起茶杯喝了一口,也想親眼看看這位三年前的新科狀元,到底有什麼本事,竟然能立下這番功勞。
挑釁顧凜的這個武官來頭也不小,也算是年輕一批里武藝了得的,可惜大腦空空,不是個領兵打仗的良將,要不然這回帶領十萬大軍支援離州的差事也不會是包漠。
所以他心頭憋著氣兒呢,覺得要是他去,這份功勞就是他的。
站在正中,武官掂了掂自己手中的金瓜錘,看著一身文官袍服,文文弱弱的顧凜:「顧大人這武器選得可不好,要不要再換換?」
「本官不喜話多之人。」
「……」武官和集仙殿里的百官聽到他這句話,都愣了一下,他們覺得這離州知州簡直狂得沒邊兒了。
武官哼笑:「那本官就不客氣了!」
話音一落,這武官揮舞著沉重的金瓜錘,兩個大躍步襲到顧凜跟前,兩個南瓜那麼大的鐵鎚砰地合圍上來。
這武官心胸狹窄,無腦了一些,但武藝卻是不錯的,這一招,習了武的人捫心自問自己抗不扛得住,得到的答案都是否定的。
而顧凜身體往後一傾,在這武官一擊不中,再次往下捶著金瓜錘的時候,一個旋身躲過,腳踏在往下捶的金瓜錘之上,借著力一躍而起,大袖飄飛,絲絛浮動,手裡的長劍迅速刺向武官的脖頸。
武官沒想到他一點花架子都沒有,一來就是直取自己命門的殺招,連忙往後退。
顧凜腳下發力,猛地向前竄去,逼得更近,武官甚至能感覺到劍尖劃過自己咽喉的感覺。
他連忙揮舞手中金瓜錘,盪開顧凜逼近的長劍,喘著氣看著執劍而立的顧凜,心頭暗驚。
別人不知道,但是正面跟顧凜交鋒的他十分清楚地感覺得到,顧凜的力氣有多大,金瓜錘的重量加上自己的力氣,盪開劍的時候手掌都是麻木的。
他不敢像一開始那麼掉以輕心,緊盯著顧凜。
突然,顧凜動了,他掩蓋在長袍後邊,看起來文文弱弱的身軀以極快的速度躍向武官,一點寒芒時間刺向武官的眉心。
武官連忙砸出金瓜錘,那想到顧凜一腳踢在金瓜錘上,巨大無比的力道讓武官手掌和手腕彷彿炸開一般劇烈疼痛,沉重的金瓜錘砰地砸在地上。
武官暗道一聲不好,連忙舉起另外一個金瓜錘,脖頸邊卻傳來微微的刺痛。
他低頭,只見一柄劍橫在自己脖頸上,他這才意識到,在這短短的幾個呼吸里,顧凜將劍換了手,只要他反手一用力,自己的脖子就要拉開口子。
他望著站在自己旁邊,反手握劍的顧凜,忍不住道:「怪物。」
顧凜挽了一個劍花,送劍回鞘,把劍放回擺放著武器的架子。
從武官出手,到武官輸,不過眨幾下眼睛的功夫,兩旁的文武百官都沒反應過來。
秦仲也大覺意外,他以為是離州有個武功高強的將領,顧凜謀略過人才取得以少勝多的勝利,可現在看來,顧凜的武藝豈止是不俗,完全一副舉重若輕就贏了武官的模樣。
他轉頭問一天十二個時辰,不離身護衛自己的內庭護衛:「你與他比,如何?」
內庭護衛怔了怔,如實地道:「回皇上,臣與顧大人四六開。」
「顧大人之武藝,皆是殺招,他若起心傷人性命,臣不敵。」
把顧凜划入自己陣營的秦仲聞言說了一句好,讓顧凜走到自己近前。
顧凜垂眼道:「皇上,此次進犯離州的車羅國賊人首級臣已命軍士運到京都,雖遭獸類啃食,又有些許賊人潰散而逃,但亦有九萬三千之數,皇上及眾位大人,可要親眼看看。」
「……」
秦仲哈哈大笑,看起來暢快無比,「顧愛卿啊,有你,朕何愁車羅與燕國!」
「趁今日這個好日子,朕想給你做個媒,將朕年紀最小,卻國色天香,善解人意的公主嫁與你,如何!」
「謝皇上隆恩,可臣已有心悅之人。」
「哎,男人嘛,三妻四妾乃是綱常,朕特許,公主與你心悅之人同為正室。」一國公主與人為正室,與顧凜心悅之人平起平坐,是皇家大大的讓步了。
若非為了籠絡還有重用的顧凜,秦仲可不捨得下這麼大的本。
像顧凜這樣的利劍,還不到封劍入鞘的時候,必定要以重利籠絡著。
就像昔日助他登上皇位的衛國公,潑天的富貴讓整個京都為之側目。
顧凜拱手:「臣此生只娶一人,此次回京,一為述職,二為與之成親。」
三番兩次被拒絕,秦仲的目光深處冷了冷:「能叫愛卿非她不娶的,想來也不是尋常女子,不若說說是誰家的女娘,讓朕給你參看參看。」
顧凜道:「臣心悅之人就在殿內。」
「???」
不說秦仲,滿朝文武也被他這話弄得懵了一下,他的心悅之人在殿內,可這兒除了官員就是侍衛和內監,哪個都不符合啊。
只有副千戶等人知道顧凜在說誰,不由得悄悄看向林真。
林真就知道這小崽子絕不是安分的那種人,他站起身,給秦仲行禮:「草民林真,叩見皇上,皇后,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皇后千歲千歲千千歲。」
顧凜走向他,站在他身旁,意思不言而喻。
查過他底細的秦仲自然沒有錯過林真這個名字,曾是顧凜父親的續弦,顧凜父親死後便回到娘家,后養大顧凜。
兩人雖無血緣,但林真對顧凜的養育之恩,並不比生恩小,可現在前途一片光明的顧凜竟然在大庭廣眾之下說他心悅養大自己的叔叔,這……
縱是秦仲,也為眼前這一幕而有些驚疑。
文武大臣們更是愣了一下,讀聖賢書,遵禮守禮的文官們嘩然,數人站出來直斥顧凜:「荒唐!顧大人此舉與畜牲何異!」
「豎子不知廉恥,竟生出這樣齷齪不容於世的心思,實乃朝堂之毒瘤!」
「皇上,這樣的人怎能堪為重任,臣懇請奪去此豎子官身,正一正這世間之禮,不能因為他,辱了天下文人。」
「……」
林真看向顧凜,顧凜站在他身旁,腰背挺直,儀容端正,仿若青松。
他在林真耳邊輕聲道:「這一日,我想了數年。」
「真真,這是我最開懷之時,我敬告天下,你即將是我的夫郎。」
「不怕,不悔?」林真問他。
顧凜低頭看著他:「我不做功高震主,名譽與天齊的衛國公,要做就做身有暇,能被他握在手裡的利劍。」
林真:「兩者不都殊途同歸,狡兔死,走狗烹。」
顧凜:「前者盛極必衰,後者可弒主而活。」
林真望著華服亦掩不住灰敗的臉色,明顯精神不濟的秦仲,小聲嘀咕顧凜:「小瘋子。」
顧凜這番話解了林真心中疑惑,不管是秦仲,還是未來繼承帝位的新皇,他們都能容得下一個無甚名譽,而又於自己有用的臣子,但卻絕大部分容不下一個樣樣都佔盡的功臣。
權利催生的猜疑和妒恨會讓他揮動手中皇權,剷除一切威脅到自身的人或者物,一如史上不得善終的功臣名將。
如今車羅國準備多年,這十萬大軍雖然讓其肉疼,但絕不會就此善罷甘休,西邊的燕國也蠢蠢欲動,正是朝廷不得不用顧凜之際。
他就是以此做交換,以即將唾手可得的天下皆敬服,名留青史的名譽,換這一樁親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