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第 49 章
紀芙薇一直以為這姑侄兩個公主形影不離,是因為情況也差不多,在宮裡頭互相作伴,才顯得如此感情緊密。
早先始終沒有預料到裡面的內情,沒想到其中分別這樣大。
這樣一來,事情倒讓人十分唏噓了。
紀芙薇沒怎麼見過李皇后,但多的是嫡母對庶子女不感興趣甚至頗為厭惡的,李皇后若是鐵了心不管,那清湘公主的處境確實也很叫人為難。
偏她生母王淑妃地位也不高,因為哀宗輩分的原因,她們在宮裡頭都是不太能吭聲的人物。
「竟然是如此……」紀芙薇面露猶疑。
「不過清湘年紀稍微小一些,宮裡也不會讓她這麼早就出嫁的。」蕭晟煜表示,「至少不會是兩個公主一起。」
「我知道了。」紀芙薇點點頭。
看來蕭晟煜也是無法肯定,在說到正經事情的時候,他臉上的醉意並不多,想來也是沒有之前那麼緊繃的心情了。
「時候不早了,進去吧。」蕭晟煜站起了身,沒有再繼續話題下去。
「好。」紀芙薇也心知時候不早,吃完了東西又說了一會兒話,她是該睡覺了。
隔日清早,慈寧宮的譚太后一如既往,雖然昨天是她大壽,她也確實辛苦了一番,但實際上她的作息並沒有打亂,不如說到了時候便再睡不著了。
「怎麼這般樣子?」譚太后問菡萏。
「娘娘,昨天……」
沒有多猶豫,菡萏便把事情說了。
紀芙薇和蕭晟煜昨晚上一道回來還一起用了夜宵的事情就發生在慈寧宮,並不是什麼稀罕瞞著的事情。
「噢,原是這樣。」譚太后叫人伺候著更衣,但臉上的笑容多了一些。
和周圍人的不安與操心不同,她態度反而輕鬆了些,皇帝的心情不好是好事,並且也沒有壞到那個程度。
其他人家的兒子不值當她那麼費心,但自己的親生兒子只能由她多操心。
大概是報應她送走了自己的兒子,叫他孤苦過了七八年時間,當時沒有能夠及時地照養到,以至於到了現在她還得補上曾經的缺的那份,甚至還要絞盡腦汁去彌補和修復那些裂痕。
皇帝的情緒有異,多少說明白天的試探有用。
這不過是她的頭一計。
但譚太后本身也很擔心分寸的問題,她既希望他在意,又不希望他在意過頭或是反應過度。
按著她對皇帝的了解,最糟糕的也是最有可能發生的情況有兩種。
一種是皇帝對紀芙薇確實沒有其他的心思,最多是對小輩的憐愛,沒有半點男女私情,這樣一來他對小姑娘認識了其他人家的同齡同輩的兒子應該是一種審視的但相對樂見的態度。
一種是皇帝對紀芙薇一直藏著別樣的心思,他早被小姑娘打動了,只是出於各種原因沒有表現出來,但他對成佛的信念太強,在這件事情上,對感情的態度是被動的,他反而想要順水推舟撮合,一旦紀芙薇改嫁,他便會想法子徹底止息那些念頭——
不過若是真的到了這個時候,即使是她譚氏、皇帝的生母,也不會允許她的親兒子再有反悔的機會了,這是他自己作踐的,決不允許等芙薇有了新的喜歡的人了之後再想說什麼奪回來。
那是她不能接受的也不會允許皇帝犯下的「錯誤」,自然這也是對芙薇的不尊重甚至是侮辱。
「看來是第二種……」譚太后微微眯了眯眼睛,皇帝心裡還是在意的,只是底線高,放不開,另外便是還惦念著他的佛。
若是厲宗那等色胚渾人,不論是喜歡不喜歡、有多喜歡,只要是好看的女人,稍微起了點心思,就能不管不顧地直接納進後宮,見一個娶一個,也不管那些其他的後果。
譚太后不希望自己的親兒子是這樣「放肆」的人,也不允許他做更多的侮辱人的事情,哪怕只是個普通的女孩子。
當然,她已經一把年紀,如果皇帝非得拼著和她對著干,她一個太后也奈何不了皇帝,但至少她還活著的時候,他不能做這等孽事。
「娘娘?」菡萏迷惑,「什麼第二種?」
「就是覺得現在情況正好,」譚太后說著,揮了揮手,其他人便都有序地退下去了,「皇帝在意,但又不至於到斷情絕愛的地步,而且想來現在他應該已經徹底明白自己的心思了。」
菡萏沉默了一會,試探地問:
「那陛下和太妃娘娘們那邊……」
「哦,高氏和林氏也辛苦了,」她笑道,「不愧是一塊兒的姐妹,真的是個個聰明,我才透了點信兒,她們便做得那樣好,總不好虧了她們去,只是若是她們家的小輩真的與芙薇無緣,那也不好勉強。」
「正是如此。」菡萏贊成地點點頭,她私心裡還是覺得紀芙薇應該是皇帝的人,不說旁的,就憑她能讓皇帝動心,這樣的女子就不該落到民間去,天生就該進宮的料子。
至於子嗣不子嗣的,她現在是不敢提了。
她雖然覺得還是要個皇嗣血脈為好,但既然作為婆婆的太後娘娘似乎對此都沒有要求了,她一個當婢女的,還是不要多嘴得好。
譚太后坐在那裡,護甲敲在木質的桌面上,發出清脆的聲響,面上是一抹沉思。
「你把他們昨晚的相處,再與我仔細地說一說。」
菡萏於是照辦。
雖然私下的對話因為涉及到皇帝不能外傳,但當時進屋時候兩個人的神色表情,遠遠地看著時候能瞥見的說話口型,稍微還是能探聽一二的。
畢竟是宮裡呆了多年的人,自有自己的本事和生存之道,更何況是當太后的問皇帝的私事,也不涉及朝堂。
一股腦地又複述了一遍,譚太后聽完,微微眯了眯眼睛,一雙鳳眸尤其顯得凌厲與深邃。
「哀家怎麼聽著……」她眉頭一皺,終於發現了另一點不對,「芙薇對陛下雖然依戀和喜歡,但這份喜歡也不似男女之情呢?」
「入宮時候紀姑娘不是與您說過些『童言童語』嗎?」菡萏小聲地提醒,「蓮心之前彙報的時候也提了,紀姑娘像是開竅了,又似乎沒有,並不似一般女子愛慕那男子,甚至叫人覺得那感情里有幾分濡慕之情。」
「是啊,哀家便是因為這個原因,才也沒有落定主意。」
確實,那試探主要試的是皇帝,發現皇帝確實吃味的是一件好事,但是同時也試探出紀芙薇也是個不開竅的,而且是比皇帝還要不開竅的那種程度,甚至根本意識不到男女之間的那種欽慕、喜歡和愛意。
她的喜歡過於稚嫩,其中也混雜了太多譬如親情和崇拜的元素。
「這樣不太好。」譚太后搖了搖頭,「過幾天找芙薇過來吧。」
「是,您是打算……?」菡萏略顯遲疑。
「哀家得與她談談,若是報恩,其實是不差什麼的,至少哀家不覺得應該叫一個小姑娘把一輩子搭在皇宮裡,而且既然開始讀書了,也就該開始明理了,若是糊裡糊塗一輩子也就罷了,她既開蒙了,那就是以後總有開悟的時候,等悟了才發現自己一輩子被困在了皇宮裡,再加上種種複雜的因素……」
「哀家親自和她談吧。」譚太后搖了搖頭,「第一步雖然是治了皇帝,但第二步也總該推一推芙薇的。」
「奴婢明白了。」菡萏低下了頭,忍不住誇讚一句,「娘娘仁厚。」
「好歹是盡心儘力照顧我的小姑娘,哀家不是那等狠心人。」譚太后搖了搖頭,雖受了這句誇讚,但面上神色還是淡淡的,還有幾分嘆惋。
在宮裡這麼多年,事情見得太多了一些,就算是叫宮裡其他人來說,也多半對這個皇宮沒有什麼好感。
且說當年喜歡厲宗而入宮或是愛慕權勢而入宮的女子不知凡幾,厲宗後院那麼多女人,不乏真心相待的,有的甚至是撐著殉葬的風險,勇敢地入宮進來,到最後不一樣是失望至極,落得一身狼狽嗎?
厲宗雖然是個混不吝的,但得益於不差的基因,大林氏不是個丑的,肅宗也模樣不差,生出來的蕭家人基本沒有容貌特別差的。
早先時候,厲宗還不是那等被酒色掏空、沉迷與煉丹的混樣,好歹還有幾分墨水在肚子里,不然也不至於能得到一些朝臣的支持,輔佐他登基,只是當了皇帝之後愈發放肆。
在他還沒那麼糟糕的時候,也不是沒有愛慕他的女子。
譚太后的考量很多,各種各樣,其中有個原因也是不願意看到更多可憐的女子將半輩子廢在了這座皇宮裡。
像是高氏,她那麼積極地試探,除了確實喜歡芙薇,更多的不也是「物傷其類」,這樣的心情下,她才想著能送走一個、少一個可能的受害者,就推出去一個嗎?
紀芙薇被譚太后召見時,正在整理自己的收穫。
雖然她不是壽宴的主角,但因為被帶著見了不少人,她確實又得了不少長輩的賞賜。
她雖然不知道,但幾位娘娘是私下裡帶她相看去的,也就是她是小輩,不是什麼「向家寡婦」,既然是相看的小輩,那就免不了見禮得禮物了。
「娘娘有什麼吩咐?」紀芙薇困惑。
今兒的陽光很好,紀芙薇除了叫庫房把東西拿出來,還特地曬了曬書和部分藏物。
送別了蕭純佳等人出宮,她得了更多的空閑,這才有功夫整理。
能動作的布料也拿出來了,過冬的皮草雖然能直接穿用,但是她還是習慣叫人趁著這幾天的陽光好,趁機曬一曬,到時候半個月一個月的,冬衣做出來便能穿上。
當然,不能曬的自然就不會拿出來糟蹋了。
「您過去便知道了。」
紀芙薇被人請了過去,不過她還要花些時間梳洗。
另一頭,高太妃才剛剛過來,還有幾分氣勢洶洶。
「你是怎麼想的呢?」高太妃到了這個年紀,還是那般的急性子。
「當娘的哪會不盼著孩子幸福。」譚太后這樣回答。
高太妃今兒穿了身重紫色的長裙,顯得異常華麗而穩重,不過她以動作,便破壞了那份威嚴。
但她模樣生的好,氣質也好,便是生氣挑眉,哪怕沒有了那十幾歲的年輕,也自有三四十歲的人獨有的韻味。
「皇帝不是在養女兒嗎?」她冷笑一聲,既嘲諷了蕭晟煜,也刺了刺眼前的譚太后。
兩個人感情好,這點兒不足以妨礙,再說這確實是皇帝理虧。
對皇帝有所不滿的其實不少,但脾氣最大的絕對是高太妃這獨一個。
她最惱火的便是蕭晟煜那不上不下的舉動,壽誕之後更是沒有了動作,也不見往慈寧宮來的,又和之前那般沒了音信兒的似的。
若是慈寧宮沒有紀芙薇也就算了,左右不過一幫老太太,皇帝和太后又有心結,處不來也不勉強,她們不算是指著皇帝過活的,就靠著孝道撐撐場面。
但現在這兒還有個適齡的如花兒似的小姑娘。
說是侍奉太后,但壽誕一結束,前兒那些宗室家的郡主們都送出了,大家就眼瞧著紀芙薇的安排呢。
再不做打算,高太妃都怕耽誤了人。
「養女兒是那養法的嗎?」譚太后不緊不慢喝了口茶,隨後嗤笑一聲,「哀家吃過的鹽比他走過的路都多,我能看不出來?裝樣。」
「那你既然知道皇帝有心,」高太妃更為迷惑,「為何不賜婚了了事?」
「但皇帝也沒死心啊。」譚太后嘆了一聲,「你看他那些『破爛佛像』,還留著沒有?我都不用問他,他肯定還想著出家呢,壓根不願意成家立業。」
「業還是立了的,你一手送到他手上的。」高太妃差不多觸摸到了譚太后的態度,語氣倒是放緩了不少,也有心情喝茶了。
「我就是怕兩個人在宮裡反而把感情消磨了,這才剛開始呢……」譚太後於是給了準話。
「你且放心,我這兒還未結束,且先試探一番芙薇的心思,小姑娘也糊塗著呢,可不能叫她指著我們幾個沒多久了的老太太過活。」
「你會和她談?」
「才叫了人呢。」
譚太后哭笑不得:「你瞧林氏動作了沒有?也就是你,耐不住這個性子。」
「誒誒,是我理虧,姐姐饒我。」高太妃連連道歉,她就說,譚太后不是這般沒有成算的人。
「此事後,若真的沒希望,哀家便權當積德,不叫個十六七歲的小丫頭把大好的年華浪費在我那蠢兒子身上,他不年輕了,反正當這麼多年『和尚』了。」
「我盼他開竅,盼他重燃愛火,又怕他沒有分寸,或不是尋常姑娘喜歡的那樣。誰不喜歡怒馬鮮衣的少年兒郎呢?」
這話不知道是哪裡觸動了高太妃,她眼神一下就變了,譚太后低下頭去只做不知。
雖然高氏從沒有和人提起過,但相處了這麼幾十年,大家估摸著都猜著了。
高太妃還沒進宮的時候,大概是已經有了喜歡的人的,只是被德睦太后看重了家世和人,被強行召進了宮裡。正因為她少女時候心裡有人,哪怕德睦太后給了再好的條件,她也毫不猶豫地站到了當時身為皇后的她的身邊,堅決不生育。
德睦太后最開始以皇貴妃之位誘惑,後來還答應說只要生下皇嗣就是嫡子——廢了她這個譚皇后、立高氏為皇后,但高氏始終沒有鬆口。
旁人都不知道,肅宗這種當皇帝忙得很又不太關心妃嬪的人,更是一點不知曉。
只是她和小林氏,大概摸到了痕迹。
「你且放寬心,」譚太后寬慰她道,「一會兒我便去和芙薇講清楚,也好叫他們兩個再做個決斷。」
這時候,高太妃便更加糾結了。
想要「辣手摧花」,當個王母娘娘毀了鵲橋,又怕譚太後手段太過於「狠辣」,她便放軟了口吻。
「你也注意……分寸。」
「稀罕了。」譚太后笑了。
「想不到有天能從你嘴裡說出來這話。」
「你別埋汰我了,」高太妃苦笑,「是妹妹魯莽,我這就認錯。」
紀芙薇過來的時候,高太妃剛剛離開。
她穿了身水紅色的長裙,因為天涼加上她手腳容易受冷,她穿得比宮裡太后、太妃娘娘們還要再厚實些。
不過宮裡屋子都打著帘子,珠簾換了錦布做的,進屋她就脫了外套了。
「給娘娘請安。」
「來,過來坐。」
譚太後知道紀芙薇的性子,叫人上了茶點之後,不過淺淡閑話兩句,問了問她最近的情況,差不多了便不再兜圈子。
「純佳也出宮去了……」她嘆了一聲,轉頭問她,「不知道芙薇當初是為什麼想進宮裡來?」
「是我想留在陛下身邊。」紀芙薇很不好意思地說著。
娘娘們都是聰明人,她不敢和她們耍心眼,所以雖然害羞,但她還是說了實話。
「為什麼想留在陛下身邊呢?」
譚太后笑得很溫和,又讓身邊唯一伺候的菡萏給她添了茶水。
屋子裡沒有其他的宮婢,兩個人說話也是溫馨的氛圍,就像是尋常人家的長輩關心小輩的樣子。
這樣的對話不是頭一次發生了,所以紀芙薇並不意外。
雖然譚太后早就知道了緣由,但她並不會不耐煩。
聽著紀芙薇先將自己與皇帝的結識經過,各種緣分前後都講了一遍,前兒太后還沒聽得那麼仔細,現在知道了,心裡也多了幾分感慨。
這緣分確實不比尋常,錯過了未免可惜。
就是一個不開竅,一個裝傻子。
叫她一個老人家為此操心半天。
「所以,是為了報答皇帝?」譚太后神色略顯莫名。
紀芙薇猶豫不到眨眼功夫,就給了太後娘娘肯定的回答。
「是報恩。」
「報恩……是愛情嗎?」譚太后遲疑了一下,像是非常困惑,用一種不太理解的神色看著她。
紀芙薇的臉色刷一下就紅了,固然有一些害羞,羞於直接談論情愛之事,但她也沒有那種被戳破了心事的糟糕的窘迫,至少她沒有能夠分辨出來。
這一點上,譚太后也是看得明白的。
是有懵懂的心思,但說愛情,還稱不上,報答的事情,又哪裡是愛情呢?
不過,很多時候這些事情也是掰扯不清的。
但譚太后的目的不在此,所以她不好與她細細分辨來。
「是愛嗎?」紀芙薇心裡想著。
安靜了很久。
譚太后也不催促她,讓她慢慢思考。
茶水喝過又放下,紀芙薇一動不動。
她以為自己想清楚了,可她也否認不了,皇宮確實也沒有那麼好,就像是一個更大一些的向家,她不喜歡向家,但也不能完全肯定自己能一直喜歡皇宮。
也許沒有了太后和太妃娘娘們,她就沒有辦法一個人呆在一個宮裡了。
但她如果想長久留下,必然面臨這樣的結果,甚至直白點說,這一個多月下來,她現在見到恩人,和她說話的時間,還沒有在宮外的時候長。
不過,紀芙薇還沒有意識到這點其實是和蕭晟煜本人的態度有關的。
只是現在,她不由地開始思索起來。
「我想留在陛下的身邊,我想報恩,雖然現在我還很弱小,以後可能還是這麼弱小,天下誰也搶不過陛下去,但我……我還是想留下。」
紀芙薇遲疑地說著,這是她的心聲。
但譚太后聞言,只露出一抹淡淡的笑來,很溫柔地問她。
「互相喜歡的人,才能在一起吧?」
紀芙薇愣在了那裡。
她意識到這件事情了。
就算是為奴為婢,也不是生死相依、互為唯一的關係。
就像是肅宗那麼多妃嬪妻妾,但能和他葬在一起的,在同一個陵墓,地位平等的,也獨獨只有譚太后一人。
「芙薇,我是不想你去做個妾的。」譚太后拉起了她的手,「天家妾,也是妾,你是個好姑娘,沒有必要如此,當然更沒有必要去做那伺候人的宮婢了。」
「但是,你準備好當一輩子皇宮的囚徒,做一國的皇后了嗎?」她問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