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第 69 章

第69章 第 69 章

他的心,已經期待了許久許久。

蕭晟煜知道,自己此時理智在拒絕,但心臟卻跳得格外劇烈,強勁到他能聽到分明的心跳聲,不留半點無視的餘地和欺騙自己的可能。

我應該拒絕的,應該否認的……

他垂下眼眸,心中情緒翻滾。

搖頭也好,其他也好,蕭晟煜知道自己不該做那誘哄了小姑娘的人,可偏他騙不了自己的內心,也壓不住此時的雀躍。

他知道自己是樂意的,是高興的,甚至是期待已久的。

在久久的寂靜之中,兩個人都沒有說話。

好像只有彼此的呼吸聲,靜靜地在含著松雪味道的空氣中慢慢地發酵。

遠處的人聲好像近了一些,傳來了集市熱鬧時候人群里特有的歡樂。

不知道什麼時候喜樂吹響了,似乎是為了慶祝新年和為了威嚇年獸而準備的鼓樂,熱鬧得不似人間。

蕭晟煜定定地看著她的眼睛,無法移開目光。

在良久之後,他微微地嘆息一聲,薄唇輕啟。

「你想做皇后嗎?」他問。

蕭晟煜覺得自己還是應該給她一個否認的或者說反悔的機會,也不知道是在為難自己還是真的給予了這份寬容。

回想自己與紀芙薇,蕭晟煜不得不感慨一聲複雜。

他也並不是頭一次思考他們之間的關係,哪怕之前他竭力避免去思考這些東西,此時此刻也不得不承認,對這些東西,他早就爛熟於心。

他們之間,有恩情所在。

他曾多次救助於她,她受恩於他,此般已有了無法斬斷的聯繫,即使他本來並不圖謀任何回報。

他們之間,又有半師之意。

他固然不算是個好老師,因為身份等各種原因,他連基本的每日與她授課解惑都做不到,但他也能認可自己是領她入門的老師這個說法,而師生之間,本就不該有不倫之情。

他們之間,又有輩分與年齡之差。

即便是輩分之說無法細究,譬如蕭晟煜幾乎是同輩之中年紀最小的,是聖睿太後年近四十時才生下的兒子,而紀芙薇又恰是同輩之中偏大的,是宣平侯夫婦最早的子嗣之一。

但他們之間的年齡差距,是無法掩蓋的。

過了新年,出了元宵,他便是三十有二的年紀,距離當年慧智大師所說的三十一歲的劫難不過只剩下幾日之差,但他知道自己的紅塵緣分已經擺在了眼前,他也難以躲避開。

而紀芙薇,她是嘉安四年生人,過了開年也就十七歲,還是花兒一樣的年紀,這個年紀還有不少未有出嫁的小姑娘小丫頭。

她雖說是已有一段姻緣,如今更是已經成了寡婦,卻並沒有想象中的知事,比起同齡同輩的那些夫人們,顯然她是相當稚嫩的,與他這般過了而立之年的人的區分便也就更大了。

想到這裡,蕭晟煜便覺得自己的心都在發顫。

像是無數的罪纏繞在他的身上,他都不敢想象自己怎麼會有一天升起這樣「大逆不道」的心思。

可他就彷彿是魔怔了一般,有些話是他的心想要說的,他那岌岌可危的理智與世俗約定下的那些「規矩」在他的情感面前不值一提。

更何況他也知道自己並非真的那般放浪形骸,更何況他是這個國家的皇帝,無人可以指摘。

「你願不願意做皇后?」蕭晟煜聽到自己重新問了一遍。

這一下紀芙薇回神了,但不等她給出答案,他就好似是恐懼聽到那個回答一般,先截住了話頭。

他感到自己的心臟跳得更快了,無比劇烈,又無比有力,好像汩汩的鮮血就流淌在他的耳邊。

有一瞬間,他覺得只要自己聽到了她否認的話,那麼下一刻那些血液就會在瞬間迸濺開來。

他甚至覺得只要想一想這種可能,自己便已經痛苦到了極致。

可若是真的發生了這樣的事情,那又該是如何的——

蕭晟煜強迫自己不再去想這樣悲觀的糟糕的可能,哪怕他總避不開去思考這叫人悲傷卻又隱約讓他覺得十分可能發生的事情。

「或者,朕應該與你換一個說法。」

蕭晟煜再度舒了一口氣。

空氣中混雜著大量冰雪融化之後的水汽的冰冷空氣被吸入肺腑,有一些寒涼,但他的腦袋非常清醒,甚至有些發熱,那股奇怪的熱度甚至衝到了他的臉頰。

他狼狽地避開她明澈的目不轉睛的雙眼,卻又很快地看了回來。

真是一雙討人喜歡的貓眼兒。

真是一張可愛又迷人的小臉。

她是這樣好看,漂亮得彷彿是山間的精怪,迷媚動人。

她是這樣綺麗,純潔得好似天上的仙女下凡,柔婉可人。

第一次見面的時候,蕭晟煜便已經被她那雙含淚的雙眸所蠱惑。

他無法不為她觸動,為她的美貌驚心,為她的溫柔顫抖。

小姑娘總說他溫柔,但蕭晟煜卻知道,這世上再沒有比她更溫柔更可愛的姑娘了。

他哪裡比得上她呢?

「我作為蕭晟煜這個人……」蕭晟煜似乎冷靜地說著,任誰也想不到他腦內、心間已經是洶湧波濤。

「不是大燕的皇帝,不是母后的兒子,不是百姓的天父……僅僅只是作為一個普通的男子,我想要問你的是……」

「紀芙薇,你是否願意做我的妻子?」

蕭晟煜很不想承認自己的差勁,譬如他的年紀,所以,他垂眸之後,便再沒有了開口的勇氣,他說不出後面像她論證自己是如何與她不相配的話了,但以她的聰明,她又怎麼會不明白。

紀芙薇驚訝又驚喜地看著他。

她沒有能夠第一時間反應,實在是因為這份喜悅太大了,大到她完全沒有想到自己會在新年第一天收到如此振奮人心的禮物。

那一刻,她都要以為自己的心會蹦出胸膛,她會因為太過於激動和高興而直接暈倒在地。

等她稍稍緩過神來,紀芙薇才遲疑地發覺。

似乎陛下並沒有想象中的那麼高興。

這麼說,也不完全正確。

她確定沒有人能夠逼迫陛下說出這番話來,他一定是出於自己內心的聲音才說出這些言辭。

她也相信,他不會拿這些事情來和她開玩笑,他一定是深思熟慮過後才做出決定的,和她一樣,或者說比她還要鄭重得多、認真得多。在那一瞬間,在他的腦子裡一定思考了比她想的最多的事情還要多的內容,他這樣周全的人,不至於沒有考慮到,哪怕他看起來似乎有那麼一點點的衝動。

但畢竟是陛下,畢竟是這樣出色的御極十幾年的陛下,他的周全、沉穩和強大已經刻在了骨子裡,即使不是刻意,那些養成了幾十年的習慣也深刻地印在了腦海。

在他這個年歲這個身份這個情況下,他是很難或者說不可能真的有完全衝動的時刻的,就算有,在最短的時間內,他這樣聰明的人也一定思考了許多種的後果。

但她也知道,此時此刻,一定是他人生經歷中不多的,近乎於「完全衝動」的時候了,他大概從沒有這樣冒險,從沒有這樣激動。

以至於他的臉都紅了,壓抑著激動的情緒,又藏著更為複雜而深沉的情感。

那是浮沉的恐懼、忐忑、不安,還有強烈的期待、渴望和愛意……

「與可不可以做皇后,能不能好皇后無關……」蕭晟煜繼續說著。

「太后思考的事情,其他人考量的事情,其他皇帝斟酌的事情……都與我不同。」

「他們有他們的想法,他們的立場,他們的利益,他們的私心甚至是他們的感情,所以他們興許會考慮更多的東西,很多很多的東西,就像是很多很多的雜念,但那又不是完全能夠忽視過去的,是在未來的時候必然會產生某種影響的東西。」

紀芙薇眨眨眼睛,不太明白他想要說什麼。

感覺陛下好像在期待她的回答,但似乎又只是希望停留在這一刻,好像她不回答,時間便會永遠停留在這裡,他雖然忐忑,但也因此不必面對最糟糕的可能性。

這一下,紀芙薇甚至不知道他希望自己會如何回答了。

不過,她所說的皆是她自己的心聲,一如他所說的肺腑之言,便是他期待自己否決,紀芙薇也不可能說出那個「不」字來。

「而我是蕭晟煜,我所考量的唯一一點,是你願不願做我的妻子,餘下的便是妻子身份附加上的……譬如皇后之位。」

蕭晟煜重新看向紀芙薇,並且以一種前所未有的認真的態度告訴她,或者說通知她:

「若你願意應下,出於你個人的意願,僅僅因為你個人的好惡,無關於其他所有事情……那麼,朕能告訴你的是,作為蕭晟煜能給你承諾,我會愛你、呵護你、珍重你,一如寵愛超於我自身;作為皇帝我一樣能給你另一個承諾,那些其他人所考量的,物質的、利益的、規則的、道德的……那些所有的難題、所有的困難,朕都會為皇后解決。」

「我當然願意!」紀芙薇大聲地回答,她能感到因為激動,自己渾身都發燙了起來,她不顧一切地撲了上去。

世間任何聽到了這番話的女子,恐怕都不能夠拒絕吧?!

紀芙薇只覺得自己激動得快要哭出來了,她太高興了,她沒有想到他會說出這番話來。

陛下、她的恩人、她的愛人,蕭晟煜一直以來給她的感覺都是溫柔的,也是莫測的。

就像是高高在上的神像,當他笑起來、溫柔地注視著她時,她就感覺自己是被寵愛的,是被呵護的,是可以不懼任何艱難的。

可有時候,當她仔細地看去時,又會陡然升起一種她其實並沒有那麼特殊,她沒有走近他的內心的感覺。

蕭晟煜與她好像總是有距離感。

她有時候甚至分不清他為什麼突然消失,是真的忙碌還是有所不喜,還是她估計錯了這份特殊才生了不該有的心思?

但此時,她終於等到了,也終於明白了。

陛下的承諾有千金重,世間之事再沒有比這更加可靠的了。

他已經想通了,也終於想通了,他認可了她,也認可了他自己無法拒絕和更改的內心與意志。

紀芙薇埋在他的懷裡,嗅著那一股極其熟悉的佛香,又想哭又想笑。

蕭晟煜好似嘆了一聲,但他只是同樣緊緊地擁抱著她,久久不願將她放開,就像險些失去的珍寶終於又重新回到了他的懷抱。

他這時候才覺得,他實在是壓抑太久了,久到終於無法剋制——

還好,他們並未錯過。

這個劫,他渡不過了。

那所幸,便不渡了。

本就是身處紅塵俗世的人,處在皇帝這個最世俗的權力的頂峰之上,他又怎麼可能完全超脫世俗?

待想開了之後,蕭晟煜才覺得遮於眼前的雲霧終於全部都撥攏開了。

他注視著佛,凝望著星,又怎麼能夠忘記腳下踩著的地呢?

「我還以為您不喜歡我。」她悶在他的懷裡。

「怎麼會呢?」他疼惜地撫了撫她的頭髮。

就在蕭晟煜以為她生了小脾氣在那惱火時,紀芙薇沒忍住,一回想來又忍不住嗤嗤地笑了起來。

原是擔心的蕭晟煜陡然一怔,隨即也沒忍住跟著笑了起來。

笑聲似乎是會傳染的,在他們相擁的胸膛之間,微微的顫抖和滿心的愉快彼此傳遞。

「我以前有想過,您一直沒有答應是不是因為我不合適……」

「啊……」蕭晟煜遲疑了一下,最終還是決定道歉,「你能原諒我的猶豫嗎?」

「當然。」紀芙薇毫不猶豫地回答,「我知道您的顧忌。」

俗世中人,困擾無外乎那些。

紀芙薇知道蕭晟煜重名聲也重規矩,是他自己為自己約定下了嚴格的約束,於是才愈顯得兩個人身份勉強和微妙。

但陛下若真是那麼正經的人,那恐怕打一開始就沒有動搖的可能了……再說,他們也不是嚴格意義上不合適。

紀芙薇也正是意識到了這一點,才決定再努力一下。

如果她真的是某個小尼姑,或是有夫君在的,或是真的是他的入室女弟子,那她是決計不會做出格的事情的,就算是喜歡陛下超過一切,她也只會將這份喜歡死死地壓在心裡。

她才不願意成為陛下此生唯一的「污點」,至少那些違背公俗良序的事情,她是不想叫他沾上分毫,寧可自己痛苦。

他是她的恩人,是她心中最高大的最偉大的存在。

她哪裡忍心因為自己的一點感情,就讓天上的明月朝陽染上塵世的污言穢語。

「我們是踩著線兒在一起的,」她自他懷裡出來,抬著小臉與他偷笑,「我知道。」

蕭晟煜一怔,隨即輕輕地抱緊了她。

他不知道,他不知道若是他們身份再敏感幾分,自己是否會做出不一樣的選擇——

他知道那份愛的心魔的厲害,也忍受數日那種錐心般的痛苦。

但幸運的是,他們不是那樣的身份。

而他也是個足夠叛逆、也懂得靈活變通的皇帝,能將此事處理得很好。

「當初娘娘開口的意思,我大概也知道。」

蕭晟煜提起自己的生母,有時候仍會顯得生疏生分,但若是說他們母子沒有感情,那是不可能的,他會回來登基也有這位太後娘娘的原因,他也始終很孝順,沒有大逆不道的想法。

「娘娘是為了我,給我爭取時間,也叫我腦子清醒清醒。」他嘆了一聲,「不愧是娘娘,果真是了解我的,有了距離,我便格外心焦,這才日日地倍感煎熬。」

「那您可真能忍。」紀芙薇撅了噘嘴,但並不想翻舊賬找他的麻煩,她總是願意原諒他的,而且她也並不是毫無收穫。

「我們今天就回宮去嗎?」

「咦?」她震驚了。

蕭晟煜這才覺得自己話有歧義,但他一刻都不想和她分開了。

「是先去給娘娘報個信兒?新年頭一日的喜訊,希望母后不要嫌棄我們動作慢了。」

「那是您的問題哦。」紀芙薇點點他的胸膛,一歪頭笑眯眯地看著他。

「是是是,是我的問題。」蕭晟煜抓握著她的手,溫柔地吻了吻她的手背,在她滿臉通紅中,含笑著求饒。

「薇薇不要與我生氣,好不好?」

紀芙薇眼神閃爍,水汪汪的,根本不敢看他,只能害羞地支吾著表示。

「好、好的。」

說開之後,兩個人的氣氛倏然便不一樣了。

溫馨的氛圍里,綿密柔軟到好似蜜糖的愛意就像是滴在水中的墨,無論如何都會顯示出分明的痕迹來。

周圍人也分明瞧見了他們之間的不一樣。

兩個人拉著手,即使沒有做什麼再親密的舉動,眼神卻像是牽連成了的絲,纏綿勾連,偶爾話到一半,再倏然對視一笑,那是只有他們兩個人能夠明白的溫情。

「一開始,朕還以為你會拒絕我……」

兩個人好像有說不完的話,講不完的情。

說著說著,就自然地講到了方才的表白和允諾,紀芙薇還說自己要寫張條子來,把陛下那情意綿綿又十分有擔當的話全記錄下來。

蕭晟煜還玩笑說要不要他敲個玉璽,國印在上。

紀芙薇輕輕地拍了他一下,才不要讓他落了人話柄,不過按個他的私印大概不過分吧。

「不會呀,」紀芙薇很當然地道,「我明明……您不相信我嗎?」

「不是。」蕭晟煜搖搖頭,他已然明白了自己方才那份忐忑的心思的緣由,卻不願意再多說。

見他不肯解釋,紀芙薇倒也沒有追著不放,只是心裡難免疑惑。

可是,為什麼呢?

為什麼陛下會覺得她不願意?

他是這樣好的人,她又是一次次說了她對他的信賴和愛慕,他為什麼會覺得自己會拒絕他做自己的夫君呢?

明明,她超級願意的啊!

一想到自己會成為他的妻子,紀芙薇只覺得唇角的笑容都落不下來,根本剋制不住。

也不知道陛下是何等的定力,連愛都能夠隱藏起來嗎?

紀芙薇已經能夠確定,他可不是因為「責任」之類的原因才讓她當他的妻子,那完全是因為他也喜歡她,就像是她喜歡他那般的喜歡,可他藏得比她好多了,差點沒讓她發覺。

不過,不管怎麼樣,她對他來說都是特殊的。

兩個人終於攀登到了山頂,吹著風,蕭晟煜給她手指著皇宮的位置,又帶她找照幽居的方向,還給她指了其他幾處,包括他小時候常去的。

「您再多說些好不好?」她拉著他的手不放,纏著他,「我想多了解您一些。」

「好好好。」

這可真是甜蜜的煩惱,左右他蕭晟煜是招架不住他的小姑娘的撒嬌的。

宮裡頭,此時孝懿恭和聖睿太后譚氏正無奈地接待著各家的大臣夫人。

蕭晟煜這個當皇帝的,頭一回那麼不矜持不冷靜,叫旁人以為他是出了什麼事情呢,大過年的頭一天居然就這麼溜號了。

大臣們不知道發生了什麼,還以為是失了帝心或是皇帝有了旁的事情,於是便都讓自家的夫人來太後娘娘這兒打探。

天可見的,她譚氏什麼事情都不知道,一早蕭晟煜大略接見了幾個內閣大臣的拜見,就算是混過了這個元旦日。

譚太后頗為不爽。

整個除夕,皇帝就只知道憋在自個兒那破書房裡,也就過年時候和她這個當娘的吃了頓沒滋沒味的家常便飯,連宮宴都顯得十分「冷清」,雖然眼瞧著熱鬧,可上頭的人沒有一個能吃得舒心的,結果回了自己院子還得應付親兒子。

現在,皇帝一拍屁股微服出宮了,也不知道去幹了什麼。

若是他是為了一早出宮準備拜佛出家的,那她這個太后非得破了大過年不能發火的慣例,與他這個逆子好生說道說道。

他要是真的敢過了三十一就去出家,那可憐她七十歲的年紀,也沒有幾日的活頭了,還要被自己的親兒子給氣死!

「無事無事。」她擺擺手,「皇帝哪裡有事情,不過是忙了一年,還不準新年期間松泛松泛了?」

下頭人自然連連表示沒有指責的意思,連御史夫人都不會在這個時候給人找沒臉的。

再說,這本來就是給皇帝也會放假的時候,大家都休息,皇帝也不是犯了大錯,就是和往年接待好些大臣的習慣不同,今年就只見了見內閣大臣,受了他們的拜年賀罷了。

從來都只有皇帝休息,大臣幹活的,總不能叫大家休息反而讓陛下在乾清宮忙碌吧。

有太後娘娘安坐的態度在,大家這就放下了心。

話頭幾次轉轉,氣氛重新熱鬧起來,不知不覺就轉到了幾個公主的親事上面。

皇親國戚裡頭,除了光化公主和清湘公主兩位,目前身份最高的大概就是純佳郡主,她是因為蘭陽王以後會國除才以郡主身份享了公主級別的待遇,她的親事已經在年前定下,蘭陽王妃也坐在這兒,剩下的則只剩下宮裡兩位公主和其他身份比較低的不太起眼的郡主縣主了。

至於親王還未婚的,那就只有兩個公主的兄弟,光化公主的弟弟、厲宗庶子汝陽王蕭明陽,以及清湘公主的弟弟、哀宗遺腹子蕭菁和。

但這兩位的身份實在是太敏感了,連同今年壽誕之後被明顯冷處理的當今庶兄汾陽王一道,這些都是碰不得的人。

在陛下沒有親子的情況下,這幾位都是有可能繼承大統當太子的人選。

之所以說不準,那是摸不清楚皇帝和幾位太后的態度,雖然陛下沒有皇后沒有親子,但也沒有見給幾位皇子或親王之後優待。

汝陽王的分封是因為他的身份,他是厲宗的庶子小兒子,哀宗死的時候他甚至還沒有出生,但弘樂一年出生后,新帝為了表示對他這個侄子的看重或者說對宗親的恩賜,才給了他封地。

和他不同的是一樣是遺腹子的同齡人蕭菁和,雖然瞧著是差不多的,但內里就如同光化公主和清湘公主其實是不一樣的一般。

蕭菁和之父哀宗的身份原是不被認可的,和厲宗這種當了七年昏聵皇帝的不同,哀宗連繼位大典都沒有,親爹厲宗死了之後第三天,他也就跟著一道暴斃了,換句話說,就是他其實是「得位不正」的,如果不是當今陛下的恩典,承認了他這個三日皇帝的存在,他不僅沒有封號也不會被記錄為皇帝。

那同樣的,作為這樣一位「皇帝」的遺腹子——其母孔美人在哀宗死時甚至不知道自己已經懷孕,是在守孝期間被太妃娘娘們察覺不對才查出來的那還不足三月的胎兒。

和當時已經在娘肚子里顯懷的汝陽王蕭明陽其實是不一樣的。

蕭菁和沒趕上好時候,發現的晚了一些,也就沒有得到新帝登基時候的大嘉獎,再加上其父情況過於特殊,朝廷內外也竟然就沒有人提。

當然,還有一個原因是,大家可能覺得得了藩王,就不好再成太子了,故而一直沒有動他。

如今這兩個在宮裡長大的叔侄皇子,過了年就都算14歲了。

這年紀不大不小,可以通曉人事了,但要說皇妃不皇妃的,似乎還稍微早了一些,與他們的姐姐們不同。

於是,大家便是提,也就只問問公主的親事,以此來拉家常,但可能涉及到儲位傳承問題的事情,皇子有關的事情那是一點兒不沾。

太後娘娘是不年輕了,但人還沒有老糊塗。

能吃能喝能睡,記憶似乎也沒有問題,從未聽說過有大礙的,雖然偶爾也有叫人擔心的小毛小病,但瞧著是還能順遂地把控著後宮,大家當然不敢觸霉頭。

「唉,她們兩個,自然是叫她們的母親來給操心了。」

譚太后並不接茬,也不給自己攬事,操心她那倒霉兒子就夠了,沒看皇帝還沒娶上媳婦嗎?

再操心操心孫女和曾孫女,她都怕自己減壽。

雖說不會催生,但她也不是沒有想過抱一抱自己的親孫子,若是沒有孫子也不妨事,好歹能見著親兒子身邊多個只冷熱的人也好。

免得她總覺得蕭晟煜一個皇帝已經夠孤家寡人了,回頭還是個獨身的,那豈不是更加沒了指望。

等他們都走了,這偌大一個皇宮,他怕不是連個說話的都沒有,那日子過得有什麼意思?

這樣一看,豈不只剩下了出家當和尚一個選擇了?

若真是如此,譚太后自覺自己也就該放手了。

不過她還活著的時候就算了,她承受不起。等她走了,皇帝若是執意,出家便出家吧,皇位不想要了就交給能承事的蕭家人。

左右那時候她已經到了地下,對上那些列祖列宗也不怯的。

她一輩子無愧無心,對老蕭家夠盡心盡責了。

想到這裡,她心裡嘆了一聲,面上依然滴水不漏。

此時的譚太后還不知道她的好兒子一聲不吭,已經給她準備了個大驚喜,誰叫他平時半點不漏,實在讓人難於琢磨。帝王之難測在他身上盡顯,也不是當初的毛頭小子了,御極多年自然威嚴在身。

話題已經轉到某家夫人開始推薦自己的小兒子,想要許給光化公主當駙馬了。

並不是所有人家都願意尚公主的,但也確實有不少想著自家兒子左右是個富貴閑人,不若再富裕些,願意娶個公主在家裡頭,吃喝不愁,子孫還多了皇家的血脈。

這公主和公主之間也有差距。

雖然大家都知道兩位公主性子不同,但整體都是懂事的好性兒的人,可受不受寵,有沒有兄弟幫扶,眾人心裡還是有自個兒的算盤在的。

說是年紀大的輩分大的公主先,但因為年歲相差不大,其實相看的時候還是一起斟酌著的。

清湘公主其實並不差,但李皇后對她這個庶女著實不怎麼上心,就是表面的母女情誼都做得十分虛假,大家都是人精,看得出來她們之間的生疏與冷淡。

而清湘公主與兄弟蕭菁和皇子也並不怎麼親近,固然男女有別,但另一方面也是蕭菁和皇子並不怎麼「熱門」,他才學等方面並不出眾,目前也不見有入朝堂歷練的可能,身上又沒有個一星半點爵位,瞧著是看不出未來,完全不如光化公主和汝陽王一系看得分明。

加上皇帝的態度還不太明朗,本身也並不是娶不了后妃、得不到子嗣的年紀,比起去賭某些未來,他們更願意看重當下——

汝陽王是蕭菁和皇子的叔叔,皇帝就算選繼承人,也更大概率選個侄子,而不是侄孫,除非都從蕭家旁支里挑,不拘於身份,只看年紀和才能。

但這樣似乎也輪不上蕭菁和皇子。

畢竟他爹哀宗就是個歹竹,他估計也不會成為多厲害的好筍,品性不差就行了,其他馬馬虎虎過著,反正餓不死他,也不需要他去做其他的。

至於治理國家,大家是不期望的。

就算期待,那也該是期待陛下這樣的英傑能生出天生的「小皇帝」來——

這厲害的一脈在這兒呢。

「嗯?」

等午睡起來,譚太後幾乎要以為自己聽錯了。

「薇薇這個時候來?」她又問了一遍。

「對,和陛下一起來。」菡萏微笑著重複了一遍,並肯定了某些字眼。

許是有些睡迷糊了,又或者是今天見到的人太多,譚太後有些精力不濟,所以睡得時間比較久,這時候才將將反應過來。

這下,她瞪大了眼睛。

「嗯?!」她震驚道,「是哀家領會的那個意思嗎?」

「不會錯了。」菡萏高興得合不攏嘴,「是乾清宮的太監來傳的,東西廠都護衛著呢,瞧他們臉色就知道了,可是個好信兒。」

「太好了!」譚太后高興撫掌。

「可叫外頭人瞧出什麼來了沒有?」回過神來,譚太后又連忙詢問。

「沒有沒有。」菡萏忙道,「那是陛下那兒有心與您透露,好叫您有心理準備,今兒一早陛下就去小燕山了,可巧,紀姑娘也去了燕山,可不就是碰上了,這可真是天定的……」

「那確實,天定的姻緣,還多虧了哀家的努力。」

「娘娘勞苦功高!」

這下,譚太后是一點兒不困了,只覺得精神抖擻,彷彿年輕了十歲。

這個新年實在是美好,開年就是新氣象。

「咱們這弘樂十四年,必然要喜事不斷了。」

「可不是呢。」

譚太后很是欣喜地吩咐人,又對著鏡子樂呵呵地打扮自己,半點沒有早上的不情願與犯懶。

「不過你還是要妥當些,」她囑託道,「我知道陛下細心,可他到底是沒有成過親的人,我這個當娘的少不得要為他多辛苦一二。」

「可是眼見著苦盡甘來了,我也不至於日日煩憂了去,這最後關頭萬不能出了岔子。」她正色吩咐。

「不論如何,外頭不能有一點兒對準皇后不好的議論,更不能叫人說嘴帝后是提前搭上的……到那時候一群酸儒還不得吵翻了朝堂,忒鬧騰了,這樣不好。」

「連一丁點兒痕迹都不能留。」譚太后再次鄭重強調,「好好的白紙上落了點點的灰便失了原本的好顏色,我兒和薇薇都是謹慎人,最懂規矩不過,清清白白的,由不得外人說嘴,白潑一身臟污。」

「奴婢明白。」菡萏當下收了臉上喜色,恭恭敬敬地拜在地上應是。

得了首肯,她便出去辦差了。

太後娘娘吩咐了要掃尾,她自然要好好辦。

若是陛下那兒有不夠妥帖的,他們這裡必須要及時補上,不能叫外頭人毀了這美美滿滿的好親事。

蕭晟煜和紀芙薇一起到了慈寧宮時,他們都要以為這樂呵呵的太後娘娘是偷偷吃了大口的蜜糖了。

「來,好姑娘。」她笑眯眯地與紀芙薇招招手,「到哀家手邊來。」

紀芙薇還沒過去,就感到了旁邊的視線,她看了一眼蕭晟煜,能察覺他隱約的欣喜與擔憂,她當下露了個溫柔的笑,叫他定了定心。

「嘖,」譚太后看了自己兒子一眼,「我還能吃了你媳婦不成,不看看哀家的功勞……瞧你那巴巴的眼神,嘖。」

還好周圍沒有什麼人,不然蕭晟煜都不知道做什麼表情了。

但說話的是自己的親娘,他也只能端著臉色,假裝自己並沒有被調侃和嘲笑了。

譚太后高高興興地拉著紀芙薇說話,蕭晟煜愣是坐在邊上沒說半句要離開的話,安安穩穩地就在這裡喝茶。

她都有些嫌棄這個不會看人眼色的兒子了,平時讓來不來,現在倒是盡會礙事。

「茶好喝嗎?」譚太后笑呵呵地問他。

「母后這兒的茶都好。」

「那確實,」譚太后笑道,「去給陛下換杯蜜水,多加兩勺糖。」

在場的都知道蕭晟煜的口味,那必然是齁甜齁甜,到他不喜、不太能下口的地步。

可偏偏太後娘娘吩咐了,紀芙薇沒敢吭聲,蕭晟煜竟也默認了。

蜜水端上來,他喝第一口就皺了眉頭,但他依然沒有吭聲。

一杯糖水下去,太后的氣也算是消了,蕭晟煜又賠了笑臉,伺候著老人家,紀芙薇也在一邊勸著,給他說著好話。

就這樣,幾個人高高興興地一道用了哺食,紀芙薇和蕭晟煜這才告辭。

紀芙薇還要出宮,蕭晟煜在留下和出宮之間猶豫了一瞬,念及本來就是他的節日休沐,便不再猶豫地跟著一起出宮去了。

慈寧宮裡,譚太后還在和身邊人說話。

「陛下多自信的人,竟也會有那樣忐忑的模樣……?」菡萏有幾分驚訝。

「他還知道擔心自己年紀大了些……這才說明他是真的上了心。」譚太后卻不意外,語氣淡淡,眉眼中藏著笑意。

「只有在心上人面前,人才會格外在意自己是不是足夠好看?是不是足夠優秀?是不是配得上她、夠得到這份喜歡?」

紀芙薇是乖小孩,太後娘娘問了,她就回答。

蕭晟煜也沒有阻攔,都是一家人,雖然有些不好意思,但也不是真的一點兒不能說。

譚太後方才便非常欣然地聽著他們的告白過程解悶。

這份忐忑,也能叫做「敬畏」,才是真正上了心的人該有的情緒。

「應該的,他得意那麼久,高高在上那麼久,是該吃些苦頭的,這都算不得什麼苦頭……只不過我好好的兒媳可不能就這麼給他作沒了,你再去庫房挑揀一二,選了好東西送去,也好叫外頭人知道,我這個當親媽的一國太后,對準兒媳還是相當滿意的。」

譚太后說完,又覺得不妥當,忙喊回來了人:

「算了,等等先,我都給高興糊塗了。」

「我看皇帝還有些其他想法,少不得要再布局一二,芙薇那娘家不是太好,估計皇帝還有別的成算,等到了他賜婚公布的時候,哀家再給兒媳婦賞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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獨得帝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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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章 第 6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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