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五、為妓女掬一把同情的的淚
[筆下文學Www.bxwx.net]
為妓女掬一把同情的的淚
----兼析詞牌名《御街行》
在宋朝的詞人中有三人排行第七：晏七，晏幾道；柳七，柳永；秦七，秦觀，這是宋詞史上的一段佳話。秦觀與晏幾道、柳三變他們一樣，之所以被人攻擊，是因為他的風流不羈。
宋朝的黨爭，主要分兩派，即洛黨合川黨。洛黨多是道學先生，思想保守頑固，如領頭的程頤就是著名理學家，而川黨中多文學家，政治態度比較開明，兩方單單對盡廢新法與否的態度上就水火不容。道學先生所攻訐人的地方，往往喜歡集中在私生活方面，以道德繩人。偏偏秦觀在這些地方，特別容易給人抓到小辮子。他一再被洛黨的言官劾為「刻薄無行」、「素號狷薄」，一方面是他性情狷傲狂放，直爽無城府，易於得罪人；另一方面也和他喜歡狎游平康，與青樓女子交遊，給人落下了話把有關。
秦觀為什麼喜歡狎妓？我估計一是與他生活年代的社會風氣有關，二是與他的婚姻有關。秦觀的正妻叫徐文美，而非傳說中的蘇小妹。這是他自己在為岳父寫的文章里交代的。他的岳父是高郵一位姓徐的富商，因為有點錢，捐了一個主簿的官當，生了三個女兒，分別叫徐文美、徐文英、徐文柔。秦觀在《徐君主簿行狀》一文末尾說：「徐君女三人，嘗嘆曰：子當讀書，女必嫁士人。以文美妻余，如其志雲。」
關於其妻就是點了一下名字而已，在秦觀的詩文中再無丁點提及，徐文美大概不是秦觀鍾愛的女子。有人統計，秦觀留傳下來的四百多首詩詞，約四分之一為「愛情詩」，而其中的主人公絕大多數是青樓歌女。錢鍾書在《宋詩選注》的序里說秦觀的詩是「公然走私的愛情」。
這一點能從當時的筆記中得到充分佐證。宋人很多筆記小說上記載了很多秦觀混跡風月場所，鍾情倡女的故事，在他的小詞里也留下了不少痕迹。《高齋詞話》記載：秦觀初中進士后授職蔡州教授，與官妓樓婉，（字東玉）、陶心兒交好，玩樂之後，意猶未盡，還要填詞相送，並把她們的名字嵌入詞中，鬧得滿城風雨，沸沸揚揚。如送樓婉的《水龍吟》：
小樓連苑橫空，下窺綉轂雕鞍驟，朱簾半卷，單衣初試，清明時候破暖輕風，弄晴微雨，欲無還有。賣花聲過盡，斜陽院落，紅成陣，飛鴛甃。
玉佩丁東別後。悵佳期、參差難又。名韁利鎖，天還知道，和天也瘦。花下重門，柳邊深巷，不堪回首。念多情、但有當時皓月，向人依舊。
詞中的「小樓連苑橫空」、「玉佩丁冬別後」的句子，嵌入了樓婉，樓東玉的名和字。
有詞送樓苑，陶心兒可不幹了，直說秦觀厚此薄彼。秦觀想，剛才送樓苑的是嵌字，如果再寫嵌字的詞，恐拍過不了關，於是填了一首帶謎語性質的《南歌子》：
玉漏迢迢盡，銀潢淡淡橫。夢回宿酒未全醒，已被鄰雞催起怕天明。
臂上妝猶在，襟間淚尚盈。水邊燈火漸人行，天外一鉤殘月帶三星。
詞的末句的「天外一鉤殘月，帶三星」，就是為陶心兒的「心」字打的啞謎。把才情都用在妓女身上，以至於他同時代的文人都覺得是一種浪費。黃庭堅實在看不過去了，就寫了一首詩勸告他，其中有「才難不易得，志大略細謹」的句子，秦觀看了很不高興。
據他的弟弟秦覿（dí）說，秦觀很埋怨黃庭堅的這首詩，認為蔡州的事本來也沒什麼人知道，但黃庭堅的詩句說得重，使得別人看見了，都來吹毛求疵。可見他那時的生活，的確頗為輕佻，在愛情方面，也不是很嚴肅。據《藝苑雌黃》記載：秦觀在紹興的時候，由當地最高長官太守接待，住高級賓館蓬萊閣。一日，在席上看中一個歌妓，於是賦《滿庭芳》，開頭一句是「山抹微雲」，後來就是「**，當此際，香囊暗解，羅帶輕分。謾贏得秦樓薄倖名」了。此詞流傳甚廣，蘇軾曾戲稱秦觀為「山抹微雲秦學士」。
《綠窗新話》里還記載了一件秦觀在京城更有趣的韻事：他游寓京城的時候，有一次應邀參加某貴官的宴會，主人讓寵姬碧桃侑觴勸酒，秦觀領酒之後，也舉觴勸碧桃酒，主人說：「碧桃素來不善於飲酒。」意思就是不讓秦觀勉強寵姬。誰知碧桃慨然說道：「今日我為學士拼了一醉！」拿起巨大的酒觥一飲而盡。秦觀為之即席賦詞《虞美人》：
碧桃天上栽和露，不是凡花數。亂山深處水縈洄，可惜一枝如畫、為誰開。
輕寒細雨情何限，不道春難管。為君沈醉又何妨，只怕酒醒時候、斷人腸。
這首詞的後果，是「闔席悉恨。這位貴官發誓說：「今後永不令此姬出來。」引得滿座大笑。宋人宴會喜歡出家姬點綴，席上間作小詞調謔，在當時也未必有多麼犯忌。令闔席產生悵然不滿，更令主人恨恨發誓的，還是因為秦觀詞中體現出來的，並不是對淪為姬妾的女子之褻玩調侃，而是真心替她可惜，對她的不幸處境、痛苦心情有著敏銳的領悟，這樣的才人，縱使只是偶緣而非情緣，又怎麼能不使女子傾心相待，甘願拼得一醉方休？
《古今詞話》的記載則帶有淫邪的味道：秦觀在揚州劉太尉家做客，有一美姬佐酒。這位妖姬有一手絕藝，善玩箜篌。秦觀正在把玩美姬的箜篌，不知主人是有意還是無意，卻突然借口出去更衣，恰好一陣狂風把燈火全部吹滅了，室內伸手不見五指，張口不見白牙。趁此機會，美姬倒在秦觀的懷裡，說：「今日為學士瘦了一半。」秦觀當然不是柳下惠之類的人物，扎紮實實的與她親熱了一翻。但時間太短了，秦觀意猶未盡，作了一首《御街行》來紀念此事：
銀燭生花如紅豆，這好事，而今有。夜闌人靜曲屏深，借寶瑟、輕輕招手。可憐一陣白風，故滅燭、教相就。花帶雨，冰肌香透。恨啼鳥、轆轤聲曉。岸柳微風吹殘酒。斷腸時、至今依舊。鏡中消瘦。那人知后，怕你來僝僽。
《白香詞譜》說：御街之名，始於宋代。《東京夢華錄》記載說，御街，自宣德樓一直往南走，寬約闊200餘步，兩邊是御廊，廊下杈子里有磚石甃砌御溝水兩道，盡植蓮荷。近岸植桃李梨杏，雜花相聞，春夏望之如綉。這裡所說的地方是北宋汴都（今河南開封）之御街。而《夢梁錄》及《武林舊事》則認為：嘉會門植至餘杭門一帶街，名御街；孟冬遇朝饗禮，賜群臣簪花，都人瞻仰天表御街，遠望如錦。朝臣有恭謝一二詞詠之。《御街行》這個詞牌名來歷於此。柳永《樂章集》把歸於夾鍾宮。《古今詞話》無名氏詞，有「聽孤雁聲嘹唳」之句，更名為《孤雁兒》。又名《御階行》。
與蘇軾交好的詩僧參寥也是秦觀的早年的交遊，秦觀曾和他的詩，末句說：「平康何處是，十裡帶垂楊。」另一個友人孫覺讀了這句詩，不滿的說：「這小子的賤相又發作了！」所謂「賤相」，即是不滿意他沉溺於平康春色之中，乃至於在詩中還津津樂道的提及，顯得輕浮無品。後來秦觀編定《淮海集》，就將此句改成了：「經旬牽酒伴，猶未獻長楊。」《長楊賦》是西漢揚雄向皇帝進諫之作，這一改，使詩從描寫狹邪之游一變而成關心國事，格調自是高了，卻反而覺得不及原句真實有性情。
《墨庄漫錄》里記載他曾經有個寵愛的侍女朝華，秦觀以要修道的理由，兩次遣送她回父母家另嫁，都有詩相送，語句甚悲。第一次因為朝華回家后悲泣不肯嫁人而又接回，第二次秦觀的態度卻極為堅決，特地派人到京城叫來朝華的父親將她帶走，作詩說：「此度分攜更不回！」竟從此訣別。筆記中說他遣走侍女的原因是要修道，但考其第二次送走朝華，卻是在紹聖初外放杭州的就任途中，就是這次外放，尚未到達任上就開始坐罪遭貶，所以懷疑他所言「修道」只是一個借口，更大的原因，恐怕還是他已料到自身難保，不願意拖累韶齡女子吧。或許有人說他忍情，責備他消極逃避責任，但決絕的分別，是他所能做到的最好的保護方式。他在處州三年，沒一日不處於「使者承風望旨，候伺過失」的嚴密監視之下，始終找不出什麼岔子，但最後還是抓住了他寫佛書的小破綻再度論罪貶出。可以想象他這處州三年的生活如何驚惶難安，偶爾念及朝華的時候，多半還替她慶幸逃過了這一劫難。所以後來再貶郴州，他索性不再攜帶老母妻子和兒女，將他們留在條件相對較好的浙西，自己隻身赴任。
[筆下文學Www.bxwx.net]
為妓女掬一把同情的的淚
----兼析詞牌名《御街行》
在宋朝的詞人中有三人排行第七：晏七，晏幾道；柳七，柳永；秦七，秦觀，這是宋詞史上的一段佳話。秦觀與晏幾道、柳三變他們一樣，之所以被人攻擊，是因為他的風流不羈。
宋朝的黨爭，主要分兩派，即洛黨合川黨。洛黨多是道學先生，思想保守頑固，如領頭的程頤就是著名理學家，而川黨中多文學家，政治態度比較開明，兩方單單對盡廢新法與否的態度上就水火不容。道學先生所攻訐人的地方，往往喜歡集中在私生活方面，以道德繩人。偏偏秦觀在這些地方，特別容易給人抓到小辮子。他一再被洛黨的言官劾為「刻薄無行」、「素號狷薄」，一方面是他性情狷傲狂放，直爽無城府，易於得罪人；另一方面也和他喜歡狎游平康，與青樓女子交遊，給人落下了話把有關。
秦觀為什麼喜歡狎妓？我估計一是與他生活年代的社會風氣有關，二是與他的婚姻有關。秦觀的正妻叫徐文美，而非傳說中的蘇小妹。這是他自己在為岳父寫的文章里交代的。他的岳父是高郵一位姓徐的富商，因為有點錢，捐了一個主簿的官當，生了三個女兒，分別叫徐文美、徐文英、徐文柔。秦觀在《徐君主簿行狀》一文末尾說：「徐君女三人，嘗嘆曰：子當讀書，女必嫁士人。以文美妻余，如其志雲。」
關於其妻就是點了一下名字而已，在秦觀的詩文中再無丁點提及，徐文美大概不是秦觀鍾愛的女子。有人統計，秦觀留傳下來的四百多首詩詞，約四分之一為「愛情詩」，而其中的主人公絕大多數是青樓歌女。錢鍾書在《宋詩選注》的序里說秦觀的詩是「公然走私的愛情」。
這一點能從當時的筆記中得到充分佐證。宋人很多筆記小說上記載了很多秦觀混跡風月場所，鍾情倡女的故事，在他的小詞里也留下了不少痕迹。《高齋詞話》記載：秦觀初中進士后授職蔡州教授，與官妓樓婉，（字東玉）、陶心兒交好，玩樂之後，意猶未盡，還要填詞相送，並把她們的名字嵌入詞中，鬧得滿城風雨，沸沸揚揚。如送樓婉的《水龍吟》：
小樓連苑橫空，下窺綉轂雕鞍驟，朱簾半卷，單衣初試，清明時候破暖輕風，弄晴微雨，欲無還有。賣花聲過盡，斜陽院落，紅成陣，飛鴛甃。
玉佩丁東別後。悵佳期、參差難又。名韁利鎖，天還知道，和天也瘦。花下重門，柳邊深巷，不堪回首。念多情、但有當時皓月，向人依舊。
詞中的「小樓連苑橫空」、「玉佩丁冬別後」的句子，嵌入了樓婉，樓東玉的名和字。
有詞送樓苑，陶心兒可不幹了，直說秦觀厚此薄彼。秦觀想，剛才送樓苑的是嵌字，如果再寫嵌字的詞，恐拍過不了關，於是填了一首帶謎語性質的《南歌子》：
玉漏迢迢盡，銀潢淡淡橫。夢回宿酒未全醒，已被鄰雞催起怕天明。
臂上妝猶在，襟間淚尚盈。水邊燈火漸人行，天外一鉤殘月帶三星。
詞的末句的「天外一鉤殘月，帶三星」，就是為陶心兒的「心」字打的啞謎。把才情都用在妓女身上，以至於他同時代的文人都覺得是一種浪費。黃庭堅實在看不過去了，就寫了一首詩勸告他，其中有「才難不易得，志大略細謹」的句子，秦觀看了很不高興。
據他的弟弟秦覿（dí）說，秦觀很埋怨黃庭堅的這首詩，認為蔡州的事本來也沒什麼人知道，但黃庭堅的詩句說得重，使得別人看見了，都來吹毛求疵。可見他那時的生活，的確頗為輕佻，在愛情方面，也不是很嚴肅。據《藝苑雌黃》記載：秦觀在紹興的時候，由當地最高長官太守接待，住高級賓館蓬萊閣。一日，在席上看中一個歌妓，於是賦《滿庭芳》，開頭一句是「山抹微雲」，後來就是「**，當此際，香囊暗解，羅帶輕分。謾贏得秦樓薄倖名」了。此詞流傳甚廣，蘇軾曾戲稱秦觀為「山抹微雲秦學士」。
《綠窗新話》里還記載了一件秦觀在京城更有趣的韻事：他游寓京城的時候，有一次應邀參加某貴官的宴會，主人讓寵姬碧桃侑觴勸酒，秦觀領酒之後，也舉觴勸碧桃酒，主人說：「碧桃素來不善於飲酒。」意思就是不讓秦觀勉強寵姬。誰知碧桃慨然說道：「今日我為學士拼了一醉！」拿起巨大的酒觥一飲而盡。秦觀為之即席賦詞《虞美人》：
碧桃天上栽和露，不是凡花數。亂山深處水縈洄，可惜一枝如畫、為誰開。
輕寒細雨情何限，不道春難管。為君沈醉又何妨，只怕酒醒時候、斷人腸。
這首詞的後果，是「闔席悉恨。這位貴官發誓說：「今後永不令此姬出來。」引得滿座大笑。宋人宴會喜歡出家姬點綴，席上間作小詞調謔，在當時也未必有多麼犯忌。令闔席產生悵然不滿，更令主人恨恨發誓的，還是因為秦觀詞中體現出來的，並不是對淪為姬妾的女子之褻玩調侃，而是真心替她可惜，對她的不幸處境、痛苦心情有著敏銳的領悟，這樣的才人，縱使只是偶緣而非情緣，又怎麼能不使女子傾心相待，甘願拼得一醉方休？
《古今詞話》的記載則帶有淫邪的味道：秦觀在揚州劉太尉家做客，有一美姬佐酒。這位妖姬有一手絕藝，善玩箜篌。秦觀正在把玩美姬的箜篌，不知主人是有意還是無意，卻突然借口出去更衣，恰好一陣狂風把燈火全部吹滅了，室內伸手不見五指，張口不見白牙。趁此機會，美姬倒在秦觀的懷裡，說：「今日為學士瘦了一半。」秦觀當然不是柳下惠之類的人物，扎紮實實的與她親熱了一翻。但時間太短了，秦觀意猶未盡，作了一首《御街行》來紀念此事：
銀燭生花如紅豆，這好事，而今有。夜闌人靜曲屏深，借寶瑟、輕輕招手。可憐一陣白風，故滅燭、教相就。花帶雨，冰肌香透。恨啼鳥、轆轤聲曉。岸柳微風吹殘酒。斷腸時、至今依舊。鏡中消瘦。那人知后，怕你來僝僽。
《白香詞譜》說：御街之名，始於宋代。《東京夢華錄》記載說，御街，自宣德樓一直往南走，寬約闊200餘步，兩邊是御廊，廊下杈子里有磚石甃砌御溝水兩道，盡植蓮荷。近岸植桃李梨杏，雜花相聞，春夏望之如綉。這裡所說的地方是北宋汴都（今河南開封）之御街。而《夢梁錄》及《武林舊事》則認為：嘉會門植至餘杭門一帶街，名御街；孟冬遇朝饗禮，賜群臣簪花，都人瞻仰天表御街，遠望如錦。朝臣有恭謝一二詞詠之。《御街行》這個詞牌名來歷於此。柳永《樂章集》把歸於夾鍾宮。《古今詞話》無名氏詞，有「聽孤雁聲嘹唳」之句，更名為《孤雁兒》。又名《御階行》。
與蘇軾交好的詩僧參寥也是秦觀的早年的交遊，秦觀曾和他的詩，末句說：「平康何處是，十裡帶垂楊。」另一個友人孫覺讀了這句詩，不滿的說：「這小子的賤相又發作了！」所謂「賤相」，即是不滿意他沉溺於平康春色之中，乃至於在詩中還津津樂道的提及，顯得輕浮無品。後來秦觀編定《淮海集》，就將此句改成了：「經旬牽酒伴，猶未獻長楊。」《長楊賦》是西漢揚雄向皇帝進諫之作，這一改，使詩從描寫狹邪之游一變而成關心國事，格調自是高了，卻反而覺得不及原句真實有性情。
《墨庄漫錄》里記載他曾經有個寵愛的侍女朝華，秦觀以要修道的理由，兩次遣送她回父母家另嫁，都有詩相送，語句甚悲。第一次因為朝華回家后悲泣不肯嫁人而又接回，第二次秦觀的態度卻極為堅決，特地派人到京城叫來朝華的父親將她帶走，作詩說：「此度分攜更不回！」竟從此訣別。筆記中說他遣走侍女的原因是要修道，但考其第二次送走朝華，卻是在紹聖初外放杭州的就任途中，就是這次外放，尚未到達任上就開始坐罪遭貶，所以懷疑他所言「修道」只是一個借口，更大的原因，恐怕還是他已料到自身難保，不願意拖累韶齡女子吧。或許有人說他忍情，責備他消極逃避責任，但決絕的分別，是他所能做到的最好的保護方式。他在處州三年，沒一日不處於「使者承風望旨，候伺過失」的嚴密監視之下，始終找不出什麼岔子，但最後還是抓住了他寫佛書的小破綻再度論罪貶出。可以想象他這處州三年的生活如何驚惶難安，偶爾念及朝華的時候，多半還替她慶幸逃過了這一劫難。所以後來再貶郴州，他索性不再攜帶老母妻子和兒女，將他們留在條件相對較好的浙西，自己隻身赴任。
[筆下文學Www.bxwx.net]
為妓女掬一把同情的的淚
----兼析詞牌名《御街行》
在宋朝的詞人中有三人排行第七：晏七，晏幾道；柳七，柳永；秦七，秦觀，這是宋詞史上的一段佳話。秦觀與晏幾道、柳三變他們一樣，之所以被人攻擊，是因為他的風流不羈。
宋朝的黨爭，主要分兩派，即洛黨合川黨。洛黨多是道學先生，思想保守頑固，如領頭的程頤就是著名理學家，而川黨中多文學家，政治態度比較開明，兩方單單對盡廢新法與否的態度上就水火不容。道學先生所攻訐人的地方，往往喜歡集中在私生活方面，以道德繩人。偏偏秦觀在這些地方，特別容易給人抓到小辮子。他一再被洛黨的言官劾為「刻薄無行」、「素號狷薄」，一方面是他性情狷傲狂放，直爽無城府，易於得罪人；另一方面也和他喜歡狎游平康，與青樓女子交遊，給人落下了話把有關。
秦觀為什麼喜歡狎妓？我估計一是與他生活年代的社會風氣有關，二是與他的婚姻有關。秦觀的正妻叫徐文美，而非傳說中的蘇小妹。這是他自己在為岳父寫的文章里交代的。他的岳父是高郵一位姓徐的富商，因為有點錢，捐了一個主簿的官當，生了三個女兒，分別叫徐文美、徐文英、徐文柔。秦觀在《徐君主簿行狀》一文末尾說：「徐君女三人，嘗嘆曰：子當讀書，女必嫁士人。以文美妻余，如其志雲。」
關於其妻就是點了一下名字而已，在秦觀的詩文中再無丁點提及，徐文美大概不是秦觀鍾愛的女子。有人統計，秦觀留傳下來的四百多首詩詞，約四分之一為「愛情詩」，而其中的主人公絕大多數是青樓歌女。錢鍾書在《宋詩選注》的序里說秦觀的詩是「公然走私的愛情」。
這一點能從當時的筆記中得到充分佐證。宋人很多筆記小說上記載了很多秦觀混跡風月場所，鍾情倡女的故事，在他的小詞里也留下了不少痕迹。《高齋詞話》記載：秦觀初中進士后授職蔡州教授，與官妓樓婉，（字東玉）、陶心兒交好，玩樂之後，意猶未盡，還要填詞相送，並把她們的名字嵌入詞中，鬧得滿城風雨，沸沸揚揚。如送樓婉的《水龍吟》：
小樓連苑橫空，下窺綉轂雕鞍驟，朱簾半卷，單衣初試，清明時候破暖輕風，弄晴微雨，欲無還有。賣花聲過盡，斜陽院落，紅成陣，飛鴛甃。
玉佩丁東別後。悵佳期、參差難又。名韁利鎖，天還知道，和天也瘦。花下重門，柳邊深巷，不堪回首。念多情、但有當時皓月，向人依舊。
詞中的「小樓連苑橫空」、「玉佩丁冬別後」的句子，嵌入了樓婉，樓東玉的名和字。
有詞送樓苑，陶心兒可不幹了，直說秦觀厚此薄彼。秦觀想，剛才送樓苑的是嵌字，如果再寫嵌字的詞，恐拍過不了關，於是填了一首帶謎語性質的《南歌子》：
玉漏迢迢盡，銀潢淡淡橫。夢回宿酒未全醒，已被鄰雞催起怕天明。
臂上妝猶在，襟間淚尚盈。水邊燈火漸人行，天外一鉤殘月帶三星。
詞的末句的「天外一鉤殘月，帶三星」，就是為陶心兒的「心」字打的啞謎。把才情都用在妓女身上，以至於他同時代的文人都覺得是一種浪費。黃庭堅實在看不過去了，就寫了一首詩勸告他，其中有「才難不易得，志大略細謹」的句子，秦觀看了很不高興。
據他的弟弟秦覿（dí）說，秦觀很埋怨黃庭堅的這首詩，認為蔡州的事本來也沒什麼人知道，但黃庭堅的詩句說得重，使得別人看見了，都來吹毛求疵。可見他那時的生活，的確頗為輕佻，在愛情方面，也不是很嚴肅。據《藝苑雌黃》記載：秦觀在紹興的時候，由當地最高長官太守接待，住高級賓館蓬萊閣。一日，在席上看中一個歌妓，於是賦《滿庭芳》，開頭一句是「山抹微雲」，後來就是「**，當此際，香囊暗解，羅帶輕分。謾贏得秦樓薄倖名」了。此詞流傳甚廣，蘇軾曾戲稱秦觀為「山抹微雲秦學士」。
《綠窗新話》里還記載了一件秦觀在京城更有趣的韻事：他游寓京城的時候，有一次應邀參加某貴官的宴會，主人讓寵姬碧桃侑觴勸酒，秦觀領酒之後，也舉觴勸碧桃酒，主人說：「碧桃素來不善於飲酒。」意思就是不讓秦觀勉強寵姬。誰知碧桃慨然說道：「今日我為學士拼了一醉！」拿起巨大的酒觥一飲而盡。秦觀為之即席賦詞《虞美人》：
碧桃天上栽和露，不是凡花數。亂山深處水縈洄，可惜一枝如畫、為誰開。
輕寒細雨情何限，不道春難管。為君沈醉又何妨，只怕酒醒時候、斷人腸。
這首詞的後果，是「闔席悉恨。這位貴官發誓說：「今後永不令此姬出來。」引得滿座大笑。宋人宴會喜歡出家姬點綴，席上間作小詞調謔，在當時也未必有多麼犯忌。令闔席產生悵然不滿，更令主人恨恨發誓的，還是因為秦觀詞中體現出來的，並不是對淪為姬妾的女子之褻玩調侃，而是真心替她可惜，對她的不幸處境、痛苦心情有著敏銳的領悟，這樣的才人，縱使只是偶緣而非情緣，又怎麼能不使女子傾心相待，甘願拼得一醉方休？
《古今詞話》的記載則帶有淫邪的味道：秦觀在揚州劉太尉家做客，有一美姬佐酒。這位妖姬有一手絕藝，善玩箜篌。秦觀正在把玩美姬的箜篌，不知主人是有意還是無意，卻突然借口出去更衣，恰好一陣狂風把燈火全部吹滅了，室內伸手不見五指，張口不見白牙。趁此機會，美姬倒在秦觀的懷裡，說：「今日為學士瘦了一半。」秦觀當然不是柳下惠之類的人物，扎紮實實的與她親熱了一翻。但時間太短了，秦觀意猶未盡，作了一首《御街行》來紀念此事：
銀燭生花如紅豆，這好事，而今有。夜闌人靜曲屏深，借寶瑟、輕輕招手。可憐一陣白風，故滅燭、教相就。花帶雨，冰肌香透。恨啼鳥、轆轤聲曉。岸柳微風吹殘酒。斷腸時、至今依舊。鏡中消瘦。那人知后，怕你來僝僽。
《白香詞譜》說：御街之名，始於宋代。《東京夢華錄》記載說，御街，自宣德樓一直往南走，寬約闊200餘步，兩邊是御廊，廊下杈子里有磚石甃砌御溝水兩道，盡植蓮荷。近岸植桃李梨杏，雜花相聞，春夏望之如綉。這裡所說的地方是北宋汴都（今河南開封）之御街。而《夢梁錄》及《武林舊事》則認為：嘉會門植至餘杭門一帶街，名御街；孟冬遇朝饗禮，賜群臣簪花，都人瞻仰天表御街，遠望如錦。朝臣有恭謝一二詞詠之。《御街行》這個詞牌名來歷於此。柳永《樂章集》把歸於夾鍾宮。《古今詞話》無名氏詞，有「聽孤雁聲嘹唳」之句，更名為《孤雁兒》。又名《御階行》。
與蘇軾交好的詩僧參寥也是秦觀的早年的交遊，秦觀曾和他的詩，末句說：「平康何處是，十裡帶垂楊。」另一個友人孫覺讀了這句詩，不滿的說：「這小子的賤相又發作了！」所謂「賤相」，即是不滿意他沉溺於平康春色之中，乃至於在詩中還津津樂道的提及，顯得輕浮無品。後來秦觀編定《淮海集》，就將此句改成了：「經旬牽酒伴，猶未獻長楊。」《長楊賦》是西漢揚雄向皇帝進諫之作，這一改，使詩從描寫狹邪之游一變而成關心國事，格調自是高了，卻反而覺得不及原句真實有性情。
《墨庄漫錄》里記載他曾經有個寵愛的侍女朝華，秦觀以要修道的理由，兩次遣送她回父母家另嫁，都有詩相送，語句甚悲。第一次因為朝華回家后悲泣不肯嫁人而又接回，第二次秦觀的態度卻極為堅決，特地派人到京城叫來朝華的父親將她帶走，作詩說：「此度分攜更不回！」竟從此訣別。筆記中說他遣走侍女的原因是要修道，但考其第二次送走朝華，卻是在紹聖初外放杭州的就任途中，就是這次外放，尚未到達任上就開始坐罪遭貶，所以懷疑他所言「修道」只是一個借口，更大的原因，恐怕還是他已料到自身難保，不願意拖累韶齡女子吧。或許有人說他忍情，責備他消極逃避責任，但決絕的分別，是他所能做到的最好的保護方式。他在處州三年，沒一日不處於「使者承風望旨，候伺過失」的嚴密監視之下，始終找不出什麼岔子，但最後還是抓住了他寫佛書的小破綻再度論罪貶出。可以想象他這處州三年的生活如何驚惶難安，偶爾念及朝華的時候，多半還替她慶幸逃過了這一劫難。所以後來再貶郴州，他索性不再攜帶老母妻子和兒女，將他們留在條件相對較好的浙西，自己隻身赴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