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八章
隨後的幾天里,蕭廷深都沒有再召顧忱進宮。
許是因為上一次的見面不歡而散,又或者是因為國事繁忙,這位皇帝陛下著實消停了幾日。顧忱也暗自鬆了口氣——他還記得上次見面之初是如何的尷尬,最後兩人又爆發了怎樣激烈的爭吵,儘管在宮門口魏德全向顧忱做出了解釋,但他依然提醒自己,切莫再犯和前世一樣輕信的錯了。
蕭廷深會容忍他,只是因為對他還懷有一點興趣,而他需要做的就是把握好這點興趣。
……他們之間早就不可能是過去的朋友之誼了。
拔掉那些「蕭廷深還顧念舊情」的錯覺,顧忱會在處理堆積如山的公務之餘感到心底有些隱隱作痛,但他頑強地、固執地忽略了它。好在百夷使節即將進京,顧忱的兵部要安排京城布防、協同戶部進行物資調派,再加上他兼任京營統領,還得迎接和護送百夷使節進京,忙得沒什麼時間再去想其它的事情。
七天後,使節抵達了京城。
顧忱從京營里挑選了五十人,跟隨他一同在京城門口迎接赫哲等人,其中包括一位名叫張添的青年,不過二十多歲,剛剛接任京營副統領的位置,像迎接外國使團這樣的大事,他還是頭一遭。
前一天京營訓練,張添就私下裡找過顧忱,不好意思地問,他們要用什麼禮節來迎接使團。
顧忱想了想:「負劍禮。」
張添吃驚地睜大雙眼,反問的話已經到了嘴邊,突然又想起眼前這個俊美青年是自己的上司,只好又把話咽了回去,然而顧忱知道他想問什麼——負劍禮其實是個陣前禮節,示威的意味頗為濃厚,這麼對待赫哲一行真的可以嗎?
馬蹄悶雷般踏過大地,將顧忱從沉思中拽了回來。他抬眼望去:地平線上由遠及近馳來五名騎兵,呈一道銳利的三角形,破開夕陽的餘暉,披著霞光向他們疾沖而來。當先一名騎手身材魁梧,個子很高,正是百夷大王子赫哲。
張添在顧忱斜後方小聲驚嘆了一句:「好快!」
——百夷騎兵聞名遐邇,威震四方,顧忱早在前世就已經領教過。百夷人的馬也比大靖馬匹要優良一截,高大、力量強悍,善於衝撞和踩踏。
顧忱收斂心神,神情沉靜,微微握緊了韁繩。他知道,如果赫哲等人的馬沖得夠快夠近,很有可能會驚到自己的坐騎。
一眨眼間,五位騎兵已經逼近眼前,卻絲毫沒有減速的意思。張添不由靠近顧忱:「他們怎麼——」
——不減速?
炫耀馬力,顯示武力,簡而言之兩個字,示威。
但顧忱沒有把這話說出口,他只是揮了一下手,示意張添後退。下一刻,赫哲的馬已經抵達顧忱身前,眼看就要撞在一起,赫哲猛地一拉韁繩,大馬的前蹄立即騰空而起,幾乎是擦著顧忱的馬頭重重落下,硬生生把張添驚駭的呼聲憋在了喉嚨里。
再晚上一點點,顧忱只怕連人帶馬都會被撞飛,死是死不了,摔個筋斷骨折卻是難免的了。這個赫哲真是可惡——
張添怒氣沖沖地向赫哲瞪了過去,卻只換來對方的一聲朗聲大笑:「抱歉抱歉!你們大靖的路太窄了,我的馬根本馳騁不開,才放它跑了小一會兒,差點兒沒剎住——嚇壞了吧?」
後面那句是對著顧忱問的,儘管這麼問,他臉上卻沒有絲毫歉意,甚至帶了幾分對文官的輕視。在他獲得的情報中,今日來迎候他的是個文官,顧忱身上穿著的大紅官服也讓他更加確定,這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獃子!
然而這個書獃子卻並沒有被嚇傻,或許有幾分膽氣。他只是溫文爾雅地笑了笑,向赫哲抱了抱拳,行了一禮:「下官顧忱,見過百夷大王子殿下。」
他甫一行禮,身後五十人包括張添在內,都整齊劃一地舉起左手中握著的長劍豎在身前,光芒在夕陽中折射出鐵鏽一樣厚重的色澤,無端生出幾分殺氣騰騰。赫哲臉色頓時一變,伸手就要去摸腰間的劍——他早就聽說靖人狡詐,難不成要在此誘殺他!
然而下一刻,五十人齊刷刷地躬身行禮:「見過大王子殿下!」
嚓地一聲,長劍由左至右,還劍入鞘,連同那鐵鏽一樣的光澤也被收入鞘中。顧忱溫和一笑,道:「抱歉抱歉,殿下受驚了吧?此禮名為負劍禮,是我朝迎候貴客的禮節。」
負劍禮——大靖以鑄劍術聞名諸國,長劍削鐵如泥,吹毛立斷,百夷人曾對大靖鋒利的鐵器十分避諱。以展示長劍為禮節,這和赫哲一樣,帶有一絲示威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