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第13章
顧澈在花廳等候了兩刻鐘,才見青陽塵同一名青年行來。
叶音飛快掃了一眼,收回目光。
兩隻眼睛,一個嘴巴,臉型尚可,沒有什麼硬傷,但也確實不出眾。
尤其是在青陽塵這等張揚十足的人身邊,那青年愣是被襯成了花園裡的泥,幾乎沒有存在感。
「顧兄,久等了。」青陽塵大步而來。
顧澈:「還好。」
他目光落在了青陽塵旁邊的青年身上,對方察覺到顧澈的視線,嘴角一扯,「好久不見,顧兄。」
言語輕佻,眼神輕蔑。
叶音皺眉。
顧澈淡淡道:「周公子別來無恙。」
周同笑道:「勞顧兄挂念,我自然是極好的。」
青陽塵眼中閃過一絲不耐,稍縱即逝。
他適時插入話題:「顧兄,周兄,快走罷,我再不過去,魏長風他們可要惱了。」
周同點點頭:「陽塵兄,請。」
一行人朝內院行去,叶音抱著顧朗沉默地跟在顧澈身後。
期間閑聊不過隻言片語,哪有之前青陽塵接待顧澈的熱鬧氛圍。
踩過鵝卵石鋪就的石子路,穿過林蔭,進入垂花門后,前方隱隱傳來男子爽朗的笑聲。
青陽塵加快腳步,眾人眼前的視野陡然放大,草木茂盛,百花齊放,岸邊垂柳在水面映出倒影,微風拂過,婀娜多姿。
翠綠的池水中,五彩斑斕的魚兒游來游去。一葉扁舟橫立其上,整個畫面頓時趣意橫生。
走的近了,叶音瞧見園中水榭里,三名十七、八的男子正在對酌。
青陽塵嗔道:「你們真是半點不把自己當外人。」
「阿塵來了。」三人中最年長的魏長風笑盈盈招手。
他上前相迎,對顧澈點了點頭,然後去逗叶音懷裡的顧朗。
倒是後面跟來的兩人不太自在,主動跟周同打招呼:「一段時日不見,周兄越發神采奕奕了。」
「二位亦然。」周同斜了一眼魏長風,遮住眼中怨毒,皮笑肉不笑道:「今日叨擾,實乃是在下久仰陽塵兄風采,十分傾慕,遂厚著臉皮不請自來。」
他偏頭看向青陽塵,「陽塵兄不會介意吧。」
青陽塵一張俊臉僵硬抽動,梗了片刻才道:「當然。」
說話間,一行人皆進了水榭,僕人陸續呈上涼食。
有類似冰淇淋的冰酥酪,蜜沙,杏露,荔枝飲,桃蜜,梨漿等等,琳琅滿目擺了一桌。
當然最奪目的還是石桌中的冰酥酪,它是用牛羊奶,蜂蜜,時令水果加冰塊製成。
冰塊的涼度削弱了奶製品的腥膩,配著水果蜂蜜的芳香,有種雲朵般包裹的柔軟口感。
青陽塵扶著廣袖,取了一碗冰酥酪遞給顧朗:「這麼熱的天,也難為朗哥兒跑一趟,快解解暑。」
「陽塵兄此言有理。」周同也取了一碗冰酥酪遞至顧澈面前,「顧兄亦辛苦了。」
顧澈不接:「謝過周公子好意,在□□弱,受不住涼。」
青陽塵打圓場,「是啊,顧兄鮮少吃涼食。」
周同看看青陽塵,又看看顧澈:「原來如此,真可惜。」手中一松,上好的冰酪落地,砸了個粉碎。
周同假惺惺道:「抱歉,失手了。」
魏長風怒目,「周同你不要太過分。」
「什麼?」周同明知故問:「我做了什麼?」
顧澈:「沒什麼。」
下人小心翼翼收拾狼藉,隨後忙不迭退下。
水榭中氣氛凝滯,青陽塵努力活躍氣氛。顧澈靠坐在飛來椅上,瞥了眼跟過來的周同,看向水面:「那是什麼?」
周同疑惑,跟著往水裡看。水中碧色,青草搖曳,一尾游魚悠然穿過。
什麼也沒有啊。
「咦?」顧澈驚疑不定,甚至站起來探著身子看。
周同一時也被勾起了好奇心,伸長脖子往水裡望。
還是什麼都沒有。
周同不死心,顛起腳尖準備看的再清楚一些,身子陡然一輕,隨後天旋地轉。
「噗通」一聲,周同落水了。
青陽塵實在沒忍住笑出了聲,隨後忙道:「來人,周公子落水了,快救人。」
盛夏的池水不涼,但池中水草茂盛,周同被救上來后,腦門上還頂了一縷,十分滑稽。
他雙眼通紅:「顧澈,你暗算我。」
顧澈神情漠然:「周公子一介男子,吾執筆翻頁之力,如何動你。」
魏長風附和:「顧兄說的是,京中誰人不知顧兄體弱,一年四季畏暑畏寒,我知周公子落水失了面子,可你也不能這般污人清白啊。」
魏長風「唰」地打開摺扇,扇了扇:「光天化日,我們這麼多人看著呢。你說是吧周公子。」
周同被一通搶白,臉色青紅不一。
青陽塵乾咳一聲,道:「周兄,你真的誤會顧兄了,他真的沒推你,也沒踹你。是你自己不慎落水。」
叶音低下頭,眉眼微彎。
顧朗附到她耳邊,小聲道:「小鳥,你在笑什麼。」
叶音:「沒什麼。」
其他人沒留意,叶音看見了,顧澈起身時在周同身前半步,不動聲色的將一隻腳伸到了周同雙腳前面,一般人腳尖踢到東西時,都會不慎摔跟頭。更別說當時周同被忽悠著往水裡瞧,身子已經前傾了。
但周同不在行進中,沒有慣性,想讓他摔進水裡,就得補上那道「慣性」。
比如,腳前受到衝力。
方寸之地要做到如此,下盤沒點硬功夫可不能夠。
看來小主家也有很多小秘密。
經眾人一通信誓旦旦的保證,周同也懵了。
難道真是他自己不小心踹到什麼才摔了,當時好像是感覺到腳前有硬物。
青陽塵吩咐人帶周同去廂房換衣物。
沒了他,水榭的氣氛逐漸輕鬆。
魏長風一甩袍袖,單手端著一碗杏露靠坐在飛來椅上,愉悅極了。
一碗杏露見底,他詩興大發當即作詩一首,不過須臾竟又譜了曲,歌聲婉轉起伏,大氣悠揚。
青陽塵不落下風,唱到興起處,還擺了幾個手式,贏來一片叫好。你方歇罷我方來,水榭里熱鬧極了。
叶音和顧朗坐在角落裡,小孩兒聽不懂那些詩啊詞的,他有新的樂趣。
顧朗端著一碗荔枝飲,舀了一勺喂到叶音嘴邊:「小鳥,啊。」
叶音感覺手有點癢,想打小屁孩。
顧朗眼睛亮亮的望著她:「小鳥,張嘴啊。」
「這個荔枝飲可好喝了,涼涼的,甜甜的,還有點兒香…」
叶音:…別說了
她在顧朗期待的目光里,嘴唇開合幾次,最後還是張開了嘴。
叶音:是她沒堅持住【閉目】。
少頃,一勺荔枝飲喂入口中,舌尖嘗到清甜,口中是濃郁的荔枝果香。叶音瞬間把那點難為情踹飛到九天外。
顧朗嘻嘻笑:「我沒騙你吧。」
叶音:「嗯。」
一碗荔枝飲見底,顧朗小跑到石桌邊,剛伸小手,一碗冰酪就遞到了他面前。
顧朗仰頭看去,小臉笑的燦爛極了:「謝謝小叔。」
顧澈知道叶音好美食。私下叶音與他同桌而食,顧澈心中未將叶音看作奴婢。但在外面,與顧澈來往的世家公子不會如此。
顧澈原本是想找個由頭令叶音退下歇息,沒想到顧朗比他有法子。
顧朗人小,只要不是太過分,其他人都會隨他去。
魏長風之前飲了酒,這會兒酒意上頭,言語少了顧忌。
「好歹也是光祿寺卿的嫡子,父輩從三品的官,出了京城到哪兒不是個體面人物?」
「偏偏要跟閹人為伍,自甘墮落,引以為榮。」
「呸——」
旁邊兩位友人無奈,低聲相勸。
青陽塵端著一盞酒向顧澈走來:「今天讓你委屈了,我給你賠個不是。」
正如魏長風所說,周家攀上了掌印太監汪忠義,得其相助,扶持宮裡的周家女上位。
如今周家女聖眷正隆。宮裡透出口風,不日周同將出任太府丞。
周家既無祖上功德,走不了恩蔭的路子。周同又無學識才幹,通不過科舉取士,憑什麼能入仕,任正七品的官?
簡直是荒唐至極,至朝廷規矩於何處。
這樣一個無德無才的草包混在他們中間,不老老實實做人就算了,還敢四處蹦躂。
魏長風越想越氣,詩也不做了,詞也不填了。對著池子里的錦鯉破口大罵,陰陽怪氣。
伴著魏長風指桑罵槐的背景音,顧澈接過了青陽塵的酒,一飲而盡。
說來顧澈跟周同結怨還是在三年前,準確來說,是周同單方面怨恨。
彼時周家還未攀上汪忠義,一家人擠在一座小院子。恰好後門出來就是貫通南北街的巷道,平時常有人往來。
那天顧澈的車把式抄近路,打巷道里經過,聽到一陣喧嘩。
周家廚房裡一個小工撿了主子們剩下的飯菜被抓住了,被好一頓痛打后丟出後門。
周同站在門后,盛氣凌人:「你那麼喜歡吃剩的,本公子成全你。」
他吩咐小廝:「去拎桶隔夜的泔水來,給他灌下去。」
不過最後小工沒有喝泔水,因為顧澈出面阻止了。
顧澈沒將這事放在心上,過後就忘了,不想周同自此對顧澈懷恨在心。
後來周家步步高升,周同在人前對顧澈也不再客氣。
汪公公說了,顧家不再是十多年前的顧家。他有什麼好怕的。
不過對青陽塵,周同倒是一如既往。
青家傳承數百年,但祖上最初只是個奴僕,後來動亂跟著宏帝打天下,天下平定后被封為異姓王,封地為青,於是後代便以青為姓。
青家改門換庭后大力培養子孫,經五朝顛簸,大量青氏族人消亡,但留存下來的族人得以喘息后,又極力復辟先祖榮光。
與顧家相比,青家的根基更深,且青家入仕途,在文人中聲譽極好,別說周同,就是汪忠義也不敢輕易招惹。
然,周同今日不請自來,青陽塵縱然心中不喜,還是將人迎了進來。
青家祖訓:如非必要,忌與人難堪。
青家留存至今,不是僅靠文人風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