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第14章
因為周同的到來,青陽塵躍躍欲試的鳧水計劃自然也擱淺了。
這場聚會到底不那麼完美。
周同回去以後,對著父親一通告狀。
「爹,你不知道,姓顧的小子實在猖狂。」
他憤憤地把白日里的事情挑揀著說了,少不得添油加醋。
「雖然我不知道顧澈怎麼動的手,但當時就我們兩個人離得最近,我跟他有怨,除了他誰會害我。」
周同氣怒不已,本就普通的五官因為扭曲的神色而變得猙獰。
周父慢條斯理地端起盞茶,用茶蓋撥了撥茶沫,輕笑道:「你沒招惹他,顧澈就動手了?」
周同臉色有點掛不住,強詞奪理:「爹,你是我爹啊。」
周父吹了吹,然後飲下一口茶,那副慢悠悠的樣子,看得周同著急上火。
他湊到周父身邊:「爹,我可是你親兒子,顧澈這番打壓我,不同樣是沒把你放在眼裡嗎。」
周父眼神一寒,睨了兒子一眼,周同訕訕閉嘴。
周父放下茶盞,重重哼了一聲:「秋後的螞蚱,且等著吧。」
周同若有所思:「爹的意思是…」
他有些猜測,但又覺得不太可能,「顧家男丁禦敵有功,在軍中極有威望,又頗得民心,這麼多年下來幾乎挑不出錯處。甚至一個多月前,聖上才提拔了顧澈的父兄,將人派去邊關。」
周父似笑非笑:「是啊,樣樣都好的顧家兒郎,聖上不把人留在身邊,卻派出去十之八九,你說呢。」
周同心驚。
周父起身,拍了拍兒子的肩膀:「咱們如今這位聖上心有思量,真喜歡誰,巴不得把人放眼皮子底下。」
往年時候,聖上好歹還會將顧家兒郎留幾個在京中,以緩顧家人別離之苦。但從去歲開始,聖上就以各種由頭,將人陸陸續續派出去。
如今再看這京中,顧家能主事的,只留了大房一人,其他皆是婦孺,唯一一個即將長成的顧澈,也是常年體弱。
周父:「行了,你也累一天了,回屋歇著去吧。」
周同行禮退下,暮色四合,他從主院出來,沿著游廊行走。
小廝手裡的燈火被風吹動,搖搖晃晃,看起來孱弱不堪。
周同蹙眉:「莫不是要下雨了?」
小廝應道:「承公子吉言,現在天旱了許久,若能得一場雨便是極大的好事了。」
夜色中,游廊邊上的草木搖曳,遠遠看去,好似巨獸的爪牙,欲將人吞噬。
周同心裡不適,「明日將游廊邊的草木全砍了。」
小廝低下頭:「是,公子。」
周同:「走罷。」
次日天明,烈日高升,小廝求雨的願望終究是落空了。
不過他還算幸運,至少有一蔽日之處。其他人就沒那麼好運了。
京城永定門。
看門的守衛被烈日炙烤的煩躁暴烈,忍不住跟同伴抱怨。
此時,一名衣衫襤褸的老人背著一個腦袋特別大,四肢纖弱的孩子上前,欲進城去。
守衛將其攔下:「哪來的?」
「回大人話,小老兒是沉陽縣人。」老人佝僂著腰,對著守衛討好笑,老樹皮一樣的皺紋頓時擠到了一處,被汗水浸潤的油亮。
守衛哼道:「可有憑證?」
老人顫巍巍從懷裡取出一張皺巴的紙,上面還有一些不明物體。
守衛嫌惡極了,隨便看了一眼就放行。
「進去吧。」
他看著邋遢的祖孫兩人,啐道:「城裡又要添兩個叫花子。」
過了一會兒,又有兩個衣著破敗的人進城,憑證亦是皺巴,難辨字跡。守衛不願多瞧,抬手放行。
初始,守衛還未覺出什麼,直到十來個要進城的人皆是如此,他們察覺到不對了。
當又一個人拿出類似的憑證時,守衛多了個心眼,接過憑證細瞧,沒想到對方直接轉身跑了。
守衛剛要追,忽然聽見上司的聲音:「守好城門,這些日子不要隨便放人進城。」
守衛心裡咯噔,他已經守了三年城門,知道每次有這樣的命令,一定是發生了什麼。
保不齊是哪裡受了災,難民即將湧入京城。
天子腳下難民太多,豈不是在斥責天子失德,官府無能。
守衛心情沉重,他抬頭看著天上一閃不閃的日光,良久嘆了口氣。
不好的預感終究成真,至第二日時,城門突然湧來大量衣衫襤褸的百姓,黑壓壓一片。
他們蓬頭垢面,裸露的黝黑皮膚在太陽下泛著油光,踩著不成型的草鞋,甚至大多數人是光著腳踩在滾燙的地面,可無一人在意,他們聚在城門處,懇請守衛放行。
人多勢眾,守衛幾乎抵擋不住,怒吼聲,懇求聲,婦孺的哭泣聲混合在一起,逼得人崩潰。
「退下,都後退!」
援兵趕來,齊齊豎起長木倉,對準了城門處的百姓。
領頭的男人骨瘦如柴,他雙腿一彎,朝著守衛跪下,他身後的難民也跟著齊刷刷跪下。
「大人,求您讓我們進去吧。再不進城,我們會死的。」
「大人,求您可憐可憐我們,我們家鄉遭了旱,顆粒無收,實在是沒法子了。」
「大人,求您讓我們進城吧。」
「大人……」
守城官兵不為所動,只有木倉刃在烈日下閃著鋒利的光芒。
「荒唐!」養心殿內,一封奏摺劃過空中狠狠砸在地面。伺候的宮婢太監瞬間跪了一地,噤若寒蟬。
天子龍顏大怒:「季縣的縣令是幹什麼吃的,朝廷早已撥下賑災款,為何百姓依舊流離失所。」
汪忠義心知肚明,那筆賑災款肯定被貪了,但造成如今這種局面,肯定是底下人貪心太過。不但沒發一分賑災銀,甚至還從百姓那裡又搜颳了一通。
不過想到才到手的巨額孝敬,汪忠義小心道:「聖上,會不會是災情過重,而底下人不知事情嚴重性,將災情往輕了報,所以導致朝廷錯估,賑災銀撥少了。」
元樂帝沉臉不語。
汪忠義見狀鬆了口氣,看來聖上的怒火暫歇。他斟酌用詞,猶豫道:「聖上是明德之君,下面的官員肯定事事以您為榜樣,力求做到仁厚有為,他們輕報災情,或許也是為了儘可能靠自身解決百姓之苦……」
殿內寂靜無聲,跪地的宮婢太監極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汪忠義的額頭也控制不住冒出汗,滴答砸落。他頭更低了些:「如今百姓聚在城門,當務之急,還是要想法子安置流民。不知聖上心中可有人選?」
當日申時,九門提督攜聖旨直奔城門。身後跟著整齊劃一的軍隊,穿過長街時,人群盡皆避讓。
一名老人抱著懷裡的孩子躲避不及,摔在了牆根。
待軍隊過去,旁邊的行人好心扶起他。
「老伯沒事吧,快起來。」
靠得近了,行人發現孩子的異樣。不但頭大身子小,眼睛還是瞎的。
「老伯,這…」
老人抹了抹眼睛,哽咽道:「我這孫兒生來帶疾,可憐他娘拚死生下他。他爹心裡不痛快,幹活時分心也沒了,我這個糟老頭子只好帶著他四處乞討。」
小孩兒張著嘴,發出含糊的一聲,四肢無力垂著,僅能轉動一下那過分大的腦袋。
行人同情不已,紛紛解囊,片刻功夫,老人懷裡就塞了七八兩銀錢,有銅板有碎銀子。
「老伯,你這孫兒…」行人看了一眼孩子,殘成這個樣子估計也治不好了,委婉道:「給孩子買點好的吧。」
老人抱著孩子連連作揖:「謝謝,謝謝大善人。」
他蹣跚著腳步,緩緩走了。
是夜,京城某座院子,白日里佝僂凄苦的老人坐在桌前,一口酒一口肉,好不快活。
而那個大頭孩子被他裝在了罐子里,大頭剛好卡在罐口,無神地望著老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