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第30章
叶音最後給兩匹馬餵了豆子,就靠在樹下休息了,一晚上全神貫注地趕路,她也有些疲憊。
顧澈把顧朗接過來,讓顧庭思也去休息。
顧庭思沒動。
顧澈溫聲道:「去吧。」
顧朗的目光一直跟隨顧庭思,顧澈摸摸他的小腦袋,過了一會兒,顧朗終於抬起頭看著他。
「要不要跑動一下。」
顧朗睜著一雙黑色的眼睛,眸光空洞。
顧澈也不催他,只是摸摸小孩兒的臉,感覺顧朗好像又憔悴了。
那雙黑色的眼睛里映著他,漸漸地變成叶音的身影,顧澈斂去思緒,遲疑片刻,他垂首吻在了顧朗的額頭,很輕很輕。
「以後小叔再也不會讓你陷入險境。」
他把顧朗抱緊了一些,懷中柔軟的小身體同樣給予他溫暖。
顧朗靠在顧澈的懷裡,耳邊是有力的心跳聲,很像…
很像那天晚上,哀嚎聲四起,大火連天,好多人舉著刀要殺他們。
常嬤嬤推開他,讓他快跑,隨後就倒在了地上,淌出了好多好多血,眼睛還望著他的方向,睜得大大的,仿若催促。
顧朗其實不太記得一些細節了,之後好像有人又抱起了他,接二連三地遞給不同的人,但無一例外的,先前抱著他的人都死了。
最後他被交到四姑姑懷裡,刀光劍影刺的人眼睛痛,他太害怕了,嚇的閉上眼睛,沒有視覺,耳朵變得格外靈敏。
他聽見四姑姑劇烈的心跳聲,也聽見禁衛軍的斥罵,更聽到了利刃劃過四姑姑身體的沉悶聲和四姑姑的悶哼。
他身體都僵住了,唯恐給四姑姑添麻煩,那一刻,顧朗才有真切的實感,被抓到了會死。死亡很痛苦。
娘死了,嬸嬸們也死了,家也被火燒沒了。
顧澈感覺到身前的濡濕,他稍微把顧朗鬆開,才發現這個孩子已經淚流滿面。
顧澈一驚:「朗哥兒你怎麼了,是不是哪裡不舒服?」
顧朗淚如決堤,卻沒有聲音,無聲的哭,大顆大顆的淚珠砸下。
顧澈意識到不對,他雙手捧住小孩兒的臉,與他抵額相觸:「朗哥兒,你聽得到我的聲音嗎,我是小叔。」
「朗哥兒…」
顧朗只是哭。
顧澈心顫,他一時不知道該怎麼辦了:「朗哥兒,你不要嚇小叔。」
那瞬間,顧澈根本不敢想顧朗沒了會怎樣。
兩人的動靜驚醒了顧庭思和叶音。
「發生什麼事了?」
顧澈慌張抬頭,罕見的磕巴:「我…我不知道,朗哥兒他一直在哭。」
顧庭思伸手:「把朗哥兒給我試試。」
然而還是沒用。也不知道這個孩子哪來那麼多眼淚。
這樣下去不是辦法,叶音問了前因後果,將人從顧庭思手裡抱過來。
她直視顧朗的雙眼,聲色俱厲:「聽著顧朗。顧家被冠以謀反罪名,判處死刑,你的曾祖母在火中自焚了,你的嬸娘和姑姑們死在軍刀下,你的親娘自盡了。」
「顧府沒了!」
「你胡說——」剛才安靜的孩子忽然暴起,一巴掌打在叶音額頭,尖聲嘶吼:「你騙人,你騙人!」
叶音按緊他,眼神冷酷:「顧朗,顧府沒了,被一把火燒了,你聽見了沒有。」
小孩兒像是被嚇到了,呆愣片刻,隨後仰天從喉嚨深處發出一聲凄厲的慘叫。
因病昏睡的王氏被活生生嚇醒,她掙扎著起身,發現之前沉默的顧朗在叶音懷裡嚎啕大哭。
「……我不信,你騙人…」
「你是個騙子…」
叶音抱著他來回走動,一邊輕輕拍著他的背,怕顧朗哭岔了氣。
之前叶音就在擔心,經歷劇變,顧澈和顧庭思都宣洩了一部分負面情緒,唯有顧朗安安靜靜,這不是好事。
過分龐大的負面情緒壓抑在心中,除了極少數的天選之子,更多的人是變得暴虐,最後迅速走向滅亡。
叶音見過顧朗活潑可愛的模樣,不忍這孩子被環境扭曲。
茫茫枯地上蔓延著孩童慘烈的哭聲,不知道過了多久,哭聲漸去,直至最後終於弱了。
顧朗睡死了過去,叶音這才停下。
王氏看著她紅腫的額頭,心疼壞了。
可是他們沒有消腫的膏藥,顧庭思蹲下來愧疚道:「阿音姐姐,對不起。」
「還有,謝謝你。」
叶音嘆了口氣:「我沒事,你去歇息吧。」
她轉頭看向王氏:「娘也去吧,你要是再有個什麼。」她眨眨眼:「我恐怕需要再長一雙手才能照顧了。」
王氏眼眶都紅了,她抿了抿唇:「好,娘去休息。」
叶音靠著樹榦假寐,隨後感覺身邊有一個熱源,而後火辣辣的額頭感覺到清涼。
叶音睜開眼,顧澈眼裡的憐惜和愧疚來不及散去,拿著濕帕手足無措。
叶音不知道為什麼想笑,她也真的笑了。
「朗哥兒的手勁兒還挺大,以後好好培養,差不到哪去。」
顧澈握著濕帕的手驀地攥緊,他垂下眼,「對不起。」
叶音笑道:「沒關係。」
「阿九,你看你道歉了,那我也原諒了,這事是不是就過去了。」
顧澈渾身一震,他沒想過叶音會這麼回答,但細想這也確實是叶音會說的話。
「我累了,睡會兒。」
叶音幾乎是剛說完,沒多久就傳來了平穩的呼吸聲。
顧澈微怔,寒風冷冽,他卻覺得心頭火熱。他解下外衣披在一大一小身上,起身朝外行去。
剛才朗哥兒一通肆無忌憚的大哭,顧澈怕傳了出去。
雖然現在是在野外,但此地離京城不算遙遠,況且元樂帝下令全國通緝他們,顧澈記得,再往前走就是交州城。那裡的兵力只略遜於京都。
靖朝的兵力大部分都集中於整個國家的北部,既護君主又拱衛皇權。
想到元樂帝,顧澈的神情一點一點冷了,曠野的風吹不熄他的仇恨,壓不下他心頭的火。
滅門之恨,誓不敢忘。
掌心傳來疼痛,顧澈忽地鬆了手,他常常舒出一口氣,眼神重新變得清明。
兵權北立。相對而言,南下不僅經濟繁華,大家族林立,勢力盤根錯節。若是不得其法,別說是官員,就是當朝太子親至江南都不一定討了好。
強龍壓不住地頭蛇。
對於朝廷來說,江南,沿海一帶是一塊難啃的肥肉,但對眼下的顧澈而言,卻是最好的藏身處。
只要他能帶來足夠的利益,那些商人可不會管什麼律法不律法。
有了錢,能做的事就多了。
顧澈一步步盤算,心裡對未來有了個簡單的規劃。現在需要落實到細節,具體的下一步怎麼走。
他們沒有路引,陸路對他們而言便是關卡重重。剩下的法子就只剩水路。
可最近的碼頭也在交州城內,他們仍然先得進城。
顧澈這一想就是大半日,直到他面前遞過來一個麵餅。
顧澈抬頭,果然是叶音。
叶音:「□□凡胎哪能不吃東西。」
顧澈接過:「謝謝。」
叶音:「嗯。」
叶音變戲法似的又拿出一個餅子,咬了一大口,三兩下吞下去,然後道:「朗哥兒醒了,庭思在喂他吃東西,我瞧著狀態比之前好。」
顧澈轉身朝顧庭思走去,顧朗捧著一個麵餅,眼眶紅紅,但沒有再掉淚。
「朗哥兒。」
顧朗抬頭,一瞬間癟嘴:「小叔。」
顧澈將他抱進懷裡,緊緊摟著:「沒事了沒事了,小叔在這裡,以後小叔不會讓人傷害你了。」
顧朗小聲嗚咽:「娘沒了,曾祖母也沒了,其他人都沒了。」
顧澈心裡堵得慌,耐心安慰他:「小叔還在,你四姑姑也還在,我們要努力活下去,才不會讓親人白死,明白嗎?」
叶音跟過來聽了一耳朵,有點意外,但又覺得在情理之中。
大人的仇,大人來報。把仇恨灌輸到一個四歲孩子的身上,實在殘忍。
顧朗又哭了一會兒,這次沒昏死過去,他有些疲憊的趴在顧澈肩頭,偷看叶音。如果叶音望過來,他又立馬躲開。
叶音由著他,抬腳去看了一眼王氏的情況,萬幸王氏的病情沒有惡化,看來善兒姑娘的理寒藥物確實很有效。
時間過得很快,眨眼天黑透了,顧庭思生了火堆,顧澈講述進城的事。
他打算先去城門周圍探一探,如果遇到商隊就更好了。到時候混入商隊里。若是沒有商隊,只能找其他法子。
硬闖不行,除非他們活膩歪了。
叶音關注著王氏的身體,忽然感覺一道軟軟的力道搭在她膝頭。
叶音看去,瘦弱的顧朗臉色紅紅,像模像樣地對她一揖:「小鳥對不起。」
叶音扶起他的小手,「雖然你的小叔,四姑姑都幫你道歉了,我也原諒了,但現在你親自給我道歉的話,我同樣接受。」
她溫柔地望進顧朗眼底,雖然沒有笑,但是神態很溫和,她說:「朗哥兒,沒關係。」
顧朗鼻子一酸,好懸忍住了淚意。他手腳並用爬進叶音的懷裡,仰著一張小臉,「四姑姑說,是你跑來救了我們。也是你救了小叔。」
叶音「唔」了一聲:「略幫小忙。」
叶音本來想說,是顧澈先幫過她,她欠了人恩情,現在在報恩。
因為原主病故,她穿過來時也是生命垂危,若非顧澈關懷下人,特意派人請了大夫來給「叶音」看病,叶音也沒那麼快好轉。
後來叶音被陷害,也是顧澈主持公道,事後顧澈還派人去給王氏送葯。平時對她也多有縱容。
以及由著她,處置人販子又善後等等,還有衛老太君對她的照顧。
她總是不想虧欠人。就像她冒著多一分的危險在別莊救冬兒,救吳廚子,救小廝等人。
可叶音真把這些理由說出口了,就好像在跟顧澈他們劃清界限一般,隨時都能分道揚鑣。
那太冷酷太無情了。
或許她有一天會走,但也是在顧澈他們安頓好了之後。他們仍然會像朋友保持聯繫。
聽到叶音的回答,顧朗忙擺著小手:「不是小忙,是大忙。」
他用力抱住叶音,「你以後要跟我們逃命了。」
叶音摟住他,愛憐地摸摸他的腦袋,半真半假道:「不怕,小鳥藝高人膽大。」
王氏被逗笑了,但很快又笑不出來。
白天休息了,晚上叶音和顧庭思守夜,顧澈抱著顧朗休息。
就著盈盈火光,顧庭思暮色中練武。叶音攔住她:「你傷還沒好全,不急一時。」
顧庭思:「可…」
她低下頭:「我知道了。」
叶音在算著他們的口糧,還能撐一日。最遲後天必須進城,否則對他們很不利。
後半夜的時候,叶音和顧庭思輪流著休息了一個時辰,次日精神尚可。
而休息一夜的顧澈眼神明亮:「阿音,我有了一個法子。」
叶音:「什麼?」
顧澈看向樹下的兩匹馬,如果他們遇不到商隊,那就在馬背綁上木棍沖向城門,製造騷亂,到時候他們混進城。
至於後面的事,那就好辦多了。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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