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第15章
曲陵南停了停,未見那男子有所反應,連慣常的笑聲也未聞,不覺有些奇怪,挪了幾步湊近了些,原想瞧瞧對方是否入定了,哪知腳剛踏上潭邊石塊,男子驟然睜眼,一雙眼中冰雪滿布,巨大的威壓頃刻如泄洪決堤般洶湧撲來,小姑娘頓時只覺心肺被牢牢鉗制,壓得她透不過氣來,緊接著整個身體直直向後飛去,砰的一聲重重摔到地上。
比起第一回被那男子摔開,這回倒地已沒上回那麼疼。曲陵南睜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他,她從不知道,有人能不動手腳,僅憑身上散發的不可見威壓便令他人噤若寒蟬,幾近窒息。那種源自內心覲見高山壯闊,長河奔騰的浩瀚敬畏由然而來,竟能令人匍匐在強者足下,螻蟻一般惶恐不安。
可為何會這樣?
因修為差距甚遠,因實力上強弱對比太過迥異,則弱的一方便必須只能低頭臣服?
但是強者從何而來,人對強者的敬畏從何而來?
天之浩淼,地之廣博,星辰之高遠,日月之恆長,人活在其間,皆是頂同一片天,踩同一塊地,為何他比我強大,我便要匍匐其足下人為刀俎我為魚肉?
曲陵南想起她在山野中打獵,毒蛇猛獸莫不比她兇猛百倍,然她心底從未因力量懸殊而自覺卑微,妄自菲薄,也從未因宰殺了哪頭大傢伙便自滿自得,自以為是。
她的小榆木腦袋裡只裝著吃飯兩個字,天大地大,大不過人的一張嘴,故雖處憂患困窮,卻從未屈志。走獸也罷,猛禽也罷,在她眼底只有能獵與不能獵倆種。
而在她眼中,這男子與那等走獸猛禽並無甚區別,她與他之間縱然實力相差甚遠,窮她一生,也許終究無法望其頸背,然一旦對持,則刀下誰死誰活,並不是看這一刻的氣勢孰強孰弱。
在金丹修士駘蕩恣肆的威壓跟前,小姑娘憋著氣面無表情,她雙手握拳,心忖這男的果然一人呆這太久,吃沒吃好,喝沒喝好,自己好意勸他莫要再食蟲子腦子那等腌臢之物,他非但不領情,還發了火。
好吧,既然說不通,那便打一架。
她拳頭攥緊,盯著那男子藏於寬袖之下的手,只待他一動,便存了飛撲而上一拳揍到他鼻樑上的念想。
這一次決不讓他有機會施法令自己動彈不得。
可等了半天,那男子也只是面容嚴峻散發瞧不見的壓死人的氣勢,真刀實槍卻不見有一星半點,曲陵南滿身的鬥志無處可泄,不覺有些不耐,問道:「喂,還打架不打咧?」
那男子微微一愣神,隨即勾起嘴角道:「小孩子果然是要好好教導才懂點道理,也罷,本道便勉為其難,為你講些規矩罷。」
他衣袖下捏訣的手掌翻轉,曲陵南猛地飛躍而上,直取其面首,但未躍過水潭,便見男子微微一笑,手一揮,疾風平地而起,席捲而去,曲陵南被颳得倒飛出去,再度重重落於地上。
只一霎時,小姑娘清叱一聲:「再來!」話音剛落,人又如炮彈般彈起,仍舊攥著拳頭撲面而去。男子略一揚眉,眼神中透露出三分興味,手勢一彈,這回的疾風夾著火光呼嘯而去,曲陵南情急之下扭腰避開,卻仍讓火苗撩上額發,她狼狽滾地,於潭水邊舀水澆到頭上,嗤的一聲火被澆滅,鼻端聞到一股頭髮燒焦之味。
「怎樣?」男子帶笑問,「小丫頭可曉得些道理了?」
曲陵南茫然問:「曉得啥道理?水能滅火么?這我早就曉得咧。」
男子笑容一僵,提高聲音道:「胡扯!本道是教你一介凡人,在修士跟前便該知進退,知卑微,知敬畏,知恭謹的道理!」
他手自袖中展出,十指優雅若白蓮綻放,可他掌中卻憑空浮起一團火焰,男子嘴角的笑容又重新浮現,他溫柔地道:「小姑娘,對不住了,你這頭頭髮太長,本道替你清理一下如何可好?」
他話音未落,那火焰已飛出掌心,沖曲陵南飛了過去。曲陵南倒地一滾,可那火球卻如有了生命一般自半空中拐了個彎追了上去。曲陵南驚詫之餘不忘逃命,可惜她速度雖快,那火球比她更快。曲陵南橫下一條心,直奔潭水而去,她想得很簡單,水能滅火,她躲於水中,那火便拿她無法。
嘩啦一聲水響,小姑娘第二回跳入寒潭之中,可她自水中一睜眼卻嚇了一跳,那火球竟也能落水而至。碧色水中一團橘黃色的火球如影隨行,怎麼瞧怎麼詭異,曲陵南剛看清那團火芯部有蔚藍的光,便覺著腦後頭髮被瞬間點著,頃刻間於水中毫不影響,燒得噼里啪啦。
曲陵南正無計可施時,忽覺身子被人橫空拔出水,一股看不見的力道將她狠狠甩到地面,她顧不得摔得七葷八素,伸手一摸後腦,果然那留著黃不拉幾的頭髮被燒得七零八落,不用攬鏡自照,也知道此刻自己比那耍猴的還滑稽。
好吧,看來是打不過那個混蛋。
「我認輸。」曲陵南乾脆地說,「你想揍便揍吧,揍不死,下回我還跟你干架。」
她話音落下好一會,對方均毫無回應,曲陵南也不在意,低頭捏捏自己的胳膊和腿,盤算著若再摔跟頭,得學著屁股著地才能避免受傷更重。就在此時,她忽而聽見一陣笑聲,最初只是壓抑的低笑,慢慢地笑聲轉大,最後轉成開懷大笑。
曲陵南疑惑地抬起頭,只見那神仙樣的男子歪著身子指著她笑得厲害,曲陵南歪著腦袋瞧著,心裡覺著這男的還是這般縱情大笑才算真好看,怎麼看也看不厭。可她不一會又覺著有些遺憾,再好看,他也要揍自己,也還是個混蛋。
可惜,若這男子不是一個人在這鳥不拉屎的石頭洞里呆得太久,吃得又太差,像他這般相貌的男子,該有的是人爭著搶著讓他過得快活吧?
那日子過得多高興。
真可憐。
她搖搖腦袋,扒拉了下燒得亂七八糟的頭髮,爬起來拍拍屁股想走。腳沒邁出一步,腳下忽而一軟,噗通一聲又摔地上。
「去哪啊你?」男子聲調快樂地問,「別走哇,本道這尚有凡人入世法則若干,今日興緻高,便是一一指點你都無妨。」
曲陵南扭過頭,皺眉問:「啥意思咧?」
「真是個小笨蛋,怎麼,適才本道一番教誨,你竟無半分領悟么?」男子微笑著道,「真拿你沒辦法,罷了,我左右無事,便是從頭再說一次又如何?」
曲陵南忽而福至心靈,忙道:「且慢,我有領悟。」
「哦?說來聽聽。」
「我領悟到現在打不過你,以後也不定能打得過,你這會又未見得想宰了我,」曲陵南認真地道,「那我為啥要跟你打架咧?我為啥不省點力氣宰兩頭蟲子當儲備糧?卻要跟你在這耗著咧?」
「冥頑不明啊,」男子佯裝遺憾,實則興緻勃勃地道,「小傢伙,你說說,遇上你這麼不開竅的孩子該怎麼教呢?不若,咱們還是從頭來過吧?」
曲陵南怒道:「你不過欺我年少體弱罷了,我若有你這般本事,定教你討不著好去!」
男子盯著她的臉,笑了笑,語調輕柔問:「那,你想不想知道如何打得過我?也許我可以教你喲。」
「不想。」曲陵南搖頭道,「我就算宰了你也沒用,知道怎麼揍你之前,肯定要被你揍很多次,費時費力,還沒個好,我沒那閑工夫。」
男子笑容加深,以溫柔的聲音循循善誘道:「若我收你入門做親傳弟子,引你踏修真一途,讓你擺脫**凡胎,許你成仙之願,這你也不想?」
「成了仙有啥好處咧?」
「這個嘛,」男子盯著她,笑容耀眼奪目,「於你而言,最大的好處便是無需再奔波流離,我們弟子一應花銷用度皆有師門分配,越是出類拔萃的弟子,得到的供給越多。」
曲陵南眨眨眼,搖頭道:「我能養活自己。」
「小東西,拜我為師后,這些瑣事自有門人替你操辦,你便是不分晝夜拿來修鍊都嫌不夠,哪還有閑暇理會那等俗務?」
「就是有人管我吃管我穿?」小姑娘好奇問,「為啥咧?」
「不為什麼,此乃內門弟子應得供給。」
「聽著給我好處太多,無緣無故的,我覺著不靠譜。」小姑娘老實地道。
那男子臉色一變,冷哼道:「想當年多少人想拜在我門下我都沒應承,你這小丫頭片子倒敢推三阻四了。成,我反正也閑著,咱們再來說說那些做凡人的道理吧。」
曲陵南想起剛剛那頓摔有些犯怵,她沉默了,低頭瞧著自己腳下破了腳趾頭的鞋,道:「那個,讓我學你那個生火的本事,我便應承你。」
「那你可學不來,我是火系單靈根,百年難遇的天縱奇材,我的功法你學不來。」男子極有耐心地溫和地道,「可駁火術不過低級法術,任何靈根的弟子皆可習,你若想學,我自會教你。」
曲陵南點點頭,想了想不放心又問:「那個什麼術,也能生火?」
「絕對能。」男子道,「隨著你道法高深,那火還能越升越旺。」
「哦。那成。」曲陵南像一塊石頭落了地般鬆了口氣,不甚在意地道,「那咱們做師徒吧。」
「這才乖嘛,小孩子老是不聽話怎麼行呢?」男子重新給了個笑臉,一時嘴快問:「你為何想學駁火術?」
小姑娘一本正經地告訴他:「那個有用哇。火摺子老貴還容易弄濕,可沒個引火的,跑山野里諸多不便,我若會空手起火,就用不著花那個冤枉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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