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8章
他不想回答一個臨死之人不願聽到的答案,更不知道自己為何沒有那麼笑了
木門小距離地晃動著,發出吱呀吱呀的聲響。白楚清步履匆匆地趕往床榻,上前查看青荷的狀況。
青荷早已沒了氣息,在她脖間的那道勒痕雖細卻深,除此之外胸前受了一掌,左手腕處有骨折的痕迹,應該是被限制了行動後用細繩慢慢勒死的。
白楚清失神地坐在床邊,直到祁決不動聲色地來到他身邊。
「青荷死了。」白楚清看向祁決:「是他殺。」
「她曾經跟我說她一輩子離不了府,現下看來應該是我硬要帶她離府才導致她死去。」白楚清凄然道:「這算不算我給了她希望,又讓她絕望。」
「這不怪你。」祁決溫聲安慰了句,在四周勘查起現場的狀況:「昨夜蘇府進了名刺客,我打傷了他,可惜後來跟丟了。青荷的死想必和他有關。」
「她只是一個小侍女,又和別人無冤無仇,怎麼會有刺客費盡心思地去殺她呢。」白楚清眉間緊蹙,仍獨自糾結於她的死因,忽而道:「我懂了。」
「什麼?」祁決抬頭一臉茫然地看著他。
「青荷當初保證過要謹言慎行,不該說的絕對不往外說,還說她一輩子都離不開蘇府。」白楚清自認發現了真相:「她一定是因為知道了什麼秘密才被殺人滅口。」
「可蘇明御明明答應了要放過她。」白楚清眼眶發紅,振振有詞道:「我只恨他們不放便不放,為何又當又立。」
毫無防備地,蘇明御推門而入,白楚清未完的話語盡數咽回了肚裡,死一般的沉寂充斥著整個房間。
蘇明御沉默著,一步步走向床榻,陽光擦過他的肩側發梢,他的目光落到青荷緊握的左手,動作溫柔地掰開她的手指,一塊圓潤的翡翠玉佩掉落在棉絮之間。
白楚清撿過玉佩,這塊玉佩品質上乘,僅有拇指般大小,上面一筆一劃刻著「鳳七」二字。
蘇明御神情有些不忍,彷彿後知後覺地才悲傷起來。可這絲悲憫只停留了片刻,也不知道是給誰。
白楚清:「蘇兄府中可有侍女名叫鳳七?」
「並無。」蘇明御眼裡的情緒如經年的枯井般幽深,毫不遲疑地回話道:「此人在我家中出事,無論如何我都該負責。可區區一個侍女而已,白兄還待如何?」
祁決第一次看到如此咄咄逼人的蘇明御,彷彿打算撕碎自己早已堅持不住的偽裝。
蘇明御向白楚清伸出手,白楚清被蘇明御強烈而帶有壓迫感的視線燙了一下,不由自主地將玉佩交到他手中。
蘇明御起身往外走去,走至門口被一把長劍攔住去處。
「青荷昨日已拿回賣身契,按理說已不是蘇兄府中的侍女。」祁決橫劍攔在蘇明御身前。白源劍並未出鞘,鋒芒內斂,卻帶著一股難以言喻的肅殺之氣。
「青荷指尖縫隙里的血肉看樣子是抓傷兇手后留下的,那人的身上一定帶有傷痕。」祁決說著商量的話語,語氣卻不帶絲毫迴旋的餘地:「蘇兄可否幫我將府中的侍女都叫過來。」
蘇明御聞言輕輕一笑,低低地說道:「如果我說不呢。」他看著祁決,右手指尖微動,一根看不見的機關線自袖間悄然滑出。
「那就只能……」
「少爺你不必包庇我。」一聲略帶喑啞的女聲自階下傳來,那人生了一雙明艷而多情的雙眼,此刻卻早已淚眼婆娑:「人是奴婢殺的,我昨夜回房后一直提心弔膽,想著還是不能拖累少爺。」
鳳七抬起眼略帶懇求地看向祁決:「奴婢在伏罪前有話想跟少爺單獨說。」
祁決無意圍觀女子落淚,放下劍往一側避讓,示意白楚清和他一起離開房間。
大門掩去了大片光亮,蘇明御將玉佩還給鳳七,沉默好半天才輕嘆了口氣:「你是故意把它落下的。」
「我的時日本來就不多了。」鳳七神色黯然道。
「所以為了我提前結束你那本來就短暫的生命嗎?」蘇明御皺眉看向鳳七,眼底似有痛苦之意,氣極反笑道:「你……可真有自己的想法。」
鳳七低頭沉默不語。
蘇明御閉眼又睜眼,清聲道:「是我指使你去做的,你從來沒有殺過人,所以才會破綻百出,臨走前遺落了自己的隨身玉佩。」
鳳七固執地搖搖頭:「理由我已經想好了,如果他們問起來,少主你就說我嫉妒青荷能遇到白楚清幫她贖身,自己卻不能,所以才心生歹念。」
「你這樣固執地去死是為了什麼,在你眼裡,我連一個承認自己殺了青荷的勇氣都沒有么?」蘇明御的眼裡帶著山雨欲來的隱怒,冷笑道:「你是心滿意足,提前赴死了,可我呢?」
「你有沒有想過,其實我真的想放青荷一馬。」蘇明御無意吐露真心,可他心中似有一把無名火,愈燒愈烈:「我不想殺她,是你們,是你們一步一步用自以為是的想法把我送上屍橫遍野、森森白骨壘成的高台,我又能怎樣呢。」
「我的手上沒有血,可你們一個個的全都不幹凈。」
鳳七面色慘白地怔在原地,半響喃喃道:「對不起,對不起……」她看著蘇明御背過身去的背影,輕輕用手拉住他,聲音沙啞:「你不要、不要……不理我……」
鳳七拉著蘇明御的手陡然一松,渾身脫力地倒了下去。
蘇明御察覺到身後的動靜,原本慍怒的心暫且擱置一邊,小心地扶起她。鳳七的嘴角流下污血,眼神渙散地說道:「我以為你夜夜噩夢纏身,疑心甚重,最討厭留下隱藏的禍端。我本就命數將至,臨死前能幫你除去一些,讓你心安,也就心滿意足了。」
「沒想到……沒想到……我猜錯了。」
蘇明御伸手去探鳳七的脈搏,才發現她為了方便自己給白楚清他們一個交代,早已服用了斷腸散。
蘇明御的雙手不知不覺地攥緊,指尖幾乎要在手心劃出血痕,不知過了多久,他才啞聲道:「你沒有猜錯。」
「方才我說的都是氣話。」蘇明御溫柔地擦去她嘴角的血污。
鳳七的臉上浮現了難得的笑容,可淚卻不知道為什麼斷了線般簌簌的往下掉:「真的嗎?」
蘇明御輕輕地摟住她,眼中是從未有過的溫情:「我只是不想你為我死罷了。」
鳳七聽了這話很是開心,迴光返照了般絮叨道:「我記得以前的你很喜歡逗我說話,那時候你臉上的笑容還很明艷。」鳳七輕聲道:「我好想知道你是不是喜歡過我。你應該是喜歡過我的吧?因為從那以後,我再也沒見過你露出那麼好看的笑容了。」
蘇明御想了又想,直到懷裡的人沒了氣息也沒想好該怎麼回答。他不想回答一個臨死之人不願聽到的答案,更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沒有那麼笑了。
房門從里拉開,蘇明御獨自一人走了出來。
白楚清遲疑地看向蘇明御:「鳳七姑娘她?」
蘇明御的嘴角掛著一抹疲憊的笑容,語氣卻很輕快,輕快得幾乎叫人聽不見地說道:「死啦,畏罪自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