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書院(一)
孟少爺越混越不像樣,越混越出格,母親常年不在身邊,成了十足的沒王管。年紀稍大一點,下酒館,逛窯子,和混子們成群結黨,稱兄道弟,做的事情比富貴人家的紈絝子弟有過之而無不及,在城中是出了名的流氓少爺。
光yīn似箭,rì月如梭。轉眼間,五年便過去了。
孟家是大戶人家,大戶人家有大戶人家的規矩。少爺十五歲滿了就該找人定親,翌年就可以正兒八經娶妻生子。按孟家的家底,這孟知秋又長得一表人才,孟府的門檻一個月換一次都不為過。可是,從沒一個媒婆敢上門,最後孟夫人自己急了,親自出馬當了媒婆。
走了幾家關係要好的大戶之後,孟夫人絕望了。
與孟家交情匪淺的潘員外見孟夫人要給自己家說親,當場撲通一聲就給跪下了,嚇得老臉慘白央求道:「孟夫人您就饒了老兒我吧,我還想命長几年,就你們家那混世魔王,誰敢攀親呀?」
孟知秋的婚事就這麼耽擱了下來。
流氓少爺十六歲那年,孟夫人思來想去,決定兒子送去江都府中有名的文翰書院中寄讀。
文翰書院是江都府中有名的寄宿私塾,是一位告老還鄉的老翰林創辦,學生收得甚少,名聲甚隆,治學甚嚴,到書院中寄宿讀書的學子要麼天資優越,有神童之才,再不濟的也要出身望族,總之就屬於非富則貴那種。
書院坐落在城中西南一角,佔地百畝,除必須的課堂、食堂外還有為學生提供住宿的廂房。
孟知秋雖頑劣,但對母親卻十分敬畏。那年net季,在孟夫人的監督下,孟知秋很無奈地收拾行李什物,像個犯人一樣磨磨蹭蹭進了書院。
到了書院,自有管事的帶路,邊走邊向一行人介紹書院概況及師資,一路上說的唾沫橫飛,吹得天花亂墜,就差沒把這裡吹成翰林院了。
進了廂房,孟知秋已極不耐煩,任由家丁打點一切,自己往床沿一坐,沉著臉不吭聲。
孟夫人知道兒子的臭脾氣,但為了不讓孟知秋再次無所事事惹是生非,只有狠下心來談談安慰幾句,又匆匆離開。
書院規定不能帶家丁和丫鬟,一切都要自理。待母親與家丁走後,孟知秋越想越氣,隨手便抓了一本書冊正打算往門窗上扔去,忽然,隔壁廂房傳來一陣乒乒乓乓的敲打之聲,孟知秋正自煩躁,這乒乒乓乓的聲音有一陣沒一陣,越聽越是惱火,推門而出,打算找隔壁事主的晦氣。
到了隔壁同窗的門前,覺門居然是虛掩的,當下也不多說,推門而入,張嘴要罵。
這邊廂房與他居住的房間並無兩樣,但是狹小的房間當中卻堆滿了各式奇怪器械,木製、鐵制、銅製均有。
正詫異間,只見當中一隻大木桶中露出一個腦袋,朝他咧嘴一笑道:「兄台稍等,我這兒就快完事了。」
伸手也不打笑面人,孟知秋不好作。房中一大堆奇怪事物勾起了他的好奇心,既然主人家沒空,也就自顧自看了起來,東摸摸西碰碰。
最後得出一個結論,這傢伙恐怕是個木匠吧?
忙了約盞茶時分,那人終於停止了敲打,從那大木桶內站起身來,依舊笑容可掬,上下打量了一番孟知秋,眼睛一亮,道:「如果我沒有猜錯,這位想必是江都府富之子孟知秋孟公子了。」
孟知秋愕然道:「厲害!你是怎麼知道的?」
那少年從桶里翻出來,拍打一下身上的塵土,又從脖子后拔出插在頸項中的摺扇,打開後邊搖邊得意道:「要知道你是孟少爺又有何難,一則你身上的衣物,一看手工及用料便知非尋常人家能有,就拿你袖口的波浪金絲滾邊來說,用同一種金線,通過層疊綉出深淺不一的sè暈效果,用的這種搶針綉法,城中只有你孟家的天錦坊才能有如此功力;二則你腰懸的綠翡翠玉佩,通體透綠之中卻帶一小抹微紅之sè,如果我沒看錯,便是幾年前城中玉石拍賣大會上天價沽出的那對萬綠叢中一點紅中的一隻,你進來時,玉佩正好反了,背面刻著一個孟字,想必就是你的姓氏;再則……」
見這人說得頭頭是道,分析也處處到位,孟知秋驚得目瞪口呆,一會兒才緩過神來,問道:「再則什麼?」
那少年狡黠一笑道:「再則我爹是江都府尹,每年所有書院新入生源的名單都必須送至都府衙門的學政官處,昨rì學政官到我爹處稟報公務,我正在門外,聽得是一清二楚。」
「啊,你是……」孟知秋打量著眼前這位少年,只見他身材瘦削,面無幾兩肉,樣貌更談不上英俊,薄唇細眼,臉sè蒼白。衣著用料雖然不錯,但卻邋遢無比,這裡一塊塵垢,那邊一點油污,全然沒一個知府公子的模樣,但還是客氣道:「久仰久仰,原來是司徒公子。」
原來,這少年名叫司徒笑,是江都府尹司徒大人長子。說起這司徒笑,在江都府也是名人一個,臭名聲比起孟知秋來不遑多讓。據說此人小時候頗為聰穎,五歲便懂吟詩作對,有神童之才。
知府司徒大人年近四旬才當了父親,算起來是中年得子,雖說後來小妾納了一個又一個,兒子女兒像羊拉屎一樣生了一個又一個,但惟獨對這大兒子是疼愛有加。
事關當年司徒笑兩歲那年,知府請了一個半仙給兒子算命。那尖臉猴腮的半仙眯著老鼠眼掐指算了半天,臉上笑出花兒來,說司徒大公子是「佑家旺財之相」,好好培養,將來必成大器。
不知道是半仙算得靈驗,還是司徒老爺家的祖墳忽然冒了青煙。自從大兒子降生后,司徒老爺官運亨通,族中兄弟生意興隆。司徒家一順百順,一通百通,風光無限。
司徒老爺原本將大兒子司徒笑視作自己毫無疑問的接班之人,打算重點栽培rì后至少也混個尚書之類噹噹,連rì后打算攀哪家的親都做好了打算。
沒想到人算不如天算,這司徒笑十歲之前倒是聽話聽教,讀聖賢書也是過目不忘,吟詩作對琴棋書畫更是不在話下,一些城裡的老學究看過他作的對子和詩句之後都豎起大拇指誇一聲好,樂得司徒老爺笑歪了嘴,甜透了心。
沒想到十歲之後,司徒笑忽然沒了讀書的興趣,忽然迷上了工匠制器之術,然後接下來的rì子里,其行徑只能用「奇葩連連」來形容。
十三歲那年,用木頭和絲綢製作出號稱能翱翔雲霄的機械鳥一隻,並膽大包天叢恿才十歲的弟弟以身試飛,結果木頭鳥飛了百丈之後失控落地宣告飛失敗,弟弟摔斷肋骨兩根、脛骨一根,卧床一個月。
十四歲那年,用木頭、鐵圈製作出號稱不用人力就可自動按摩的搖搖椅一張,鑒於司徒府內家丁、丫鬟見少爺要找試驗品紛紛驚得聞風而遁,雖有不幸被逮住者數名,亦當場作嘔吐暈厥狀、作抽筋倒地狀,或稱家中失火尚有八旬老母在家等等,無奈之下,司徒大少爺惡向膽邊生,居然哀求到司徒大人原配、自己生母的膝下。最後司徒夫人心疼兒子,軟服做了試驗品。據說搖搖椅最初運行狀態良好,片刻后抽了風,散了架,爆了炸。雖沒傷及夫人xìng命,但燒傷半片屁股,摔裂尾椎骨,卧床大半月。
凡此種種劣跡,不勝枚舉。
最近一次是半月之前,知府大人五十大壽。司徒笑製作了個據說可以在天上shè出「壽比南山」四個大字的巨型花炮。壽宴當夜,花炮剛在天空上shè出「壽比」兩個字,原本戰戰兢兢的司徒大人終於放下心來,歪嘴一笑。
還沒笑完,那隻大花炮轟然爆炸,把後花園的假山炸塌半邊,把在園中賞月慶生的司徒老爺掀了個四腳朝天,更燃起一場不小的火災,燒掉了知府大人最心愛的幾十盤盆栽。
經此一役,司徒大人終於心如死灰,不作他想,痛定思痛之下,決定將這個不肖子送到文翰書院寄宿,要斷了他繼續惹禍的念想。
司徒笑看了一眼孟知秋,見他笑中頗有深意,哈哈一笑道:「久仰是真,不過是久仰我的臭名而已吧?」
正所謂人以群分,物以類聚,臭味相投便稱知己。
孟知秋笑道:「司徒兄,你這大木桶是什麼玩意,有何用處?」說話間指向司徒笑方才鼓搗的那個大木桶。
見有人居然對自己這些旁人呲之以鼻的明感興趣,司徒笑頓時jīng神大震,豎起拇指贊道:「孟兄識貨!來來來!」
說罷亟不可待地拉著孟知秋的手,由大木桶開始如數家珍:「這是我最新的明,用來清洗衣衫之用,你瞧這桶外的腳踏,只要加水在桶中,將污穢衣物盡數丟在桶中,加入我用皂角、香料製成的特殊液體,再用力踩動桶外的腳踏,通過桶內的齒輪帶動,居中的木製漿片就能旋轉,從而產生水流和摩擦,將污垢洗得乾乾淨淨……」
津津有味介紹完他的洗衣桶,又拉著孟知秋,一件件向他介紹自己引以為傲的器械明。
司徒笑確是個天才巧匠,他的明從生活所需到防身暗器,這司徒笑無所不包,但亦可說他是一個極端的懶人,就連冬天下床吹燈熄火的功夫他也省去了,在床頭設計一個奇怪的管子,管口正對著桌上的燈芯,上了床看累了書,只須朝床頭這邊的管子拍一下手掌,利用氣流便可熄掉桌上的燈火,美名曰「聲控滅燈器」。
原本巧奪匠心的玩意,經他之手製作出來總有點不務正業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