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第二十七章
越過描繪精緻的山水屏風,忘衍坐立不安,時不時站起來看一看池青道來了沒有,眉間的疲憊依然未散,下人呈上來的茶水她更是動都沒動。
「怎麼了?」池青道出聲,三兩步走到忘衍身邊坐下。
忘衍從衣服里側掏出來一封信,信上被濺了好些血,斑斑點點的就落在「親啟」那兩個字上,沒有姓名,但池青道已經通過這兩個字看穿了寫信的人。
端正的楷書預示著她被作為皇家繼承人培養的端莊大方,名正,而言順。池青道雖與聞端星只是相處了幾個月,但對於她的字不能算作不熟悉。
未見面之前,她們常常往來信件,並肩作戰之後,每逢戰事吃緊,她和聞端星在帳篷里討論一整夜更是常有的事情。
不算明亮的燭光下,這位野心勃勃的皇女盡情在宣紙上書寫著她的千秋大夢,是,那個高高在上的位置本來就是屬於她的。
「你在何處得到此信的?」池青道將信接過來,沒有多大耐心地把它拆開,這樣的好字,更應該和御旨待在一處,造福萬民。而不是拿來修書一封,字裡行間都是殺人的詭計。
忘衍低著頭,她不想回憶,也不想承認,但她對池青道瞞無所瞞,「應該是我與他打鬥時,他塞到我懷裡的。」
能夠在忘衍無所察覺的情況下將這樣一封信給她,對方的武功肯定是高於忘衍的,這在池青道心裡也早就有了計較,她暫且將信擱置,看向忘衍,問道:「最後的結果是什麼?」
這比剛剛那封信還要殘酷,但忘衍已經冷心冷情好幾年,縱使難過,一時半會兒也不會有淚淌下來,她道:「起初不相上下,後來我們兵刃相接,他刺中我左肩,我刺中他的心口,血漫了下來,他當場殞命。」
聲音里已經失去了忘衍固有的冷靜,微微顫抖起來,如果死的是無關緊要的人,不過一句我把他殺了就是結尾,可是忘衍說血漫了下來,她親眼看見這樣的場面,並對那個人的死念念不忘,甚至可能心懷愧疚。
回房換衣服的時候,這封信才從忘衍的懷裡掉落下來,幾乎是一瞬間,忘衍就想明白了所有事情。
江湖上素有傳聞,那人善使快劍,天下武功,唯快不破,他也常年立於不敗之地,就連忘衍的劍法,也是他親自教的,忘衍還以為自己青出於藍,沒想到是對方早就不想活了。
忘衍將他殺死之後,並未覺得有半分快意,她看著那人緊閉雙眼,嘴角卻微微向上彎著,明明她才該是這場打鬥之中的勝利者,但實際上她輸得一敗塗地。
更要命的是,那些早就忘卻的記憶,卻在此時如這山間肆虐的山風一樣,從四面八方灌進她的身體。
每每出遠門,那人總要帶東西回來給她,有時候是吃食、當地的特色小玩意兒,有時候只不過是一枝花,一枝任憑他再細心呵護到了家總會枯敗的花。
有一回她想吃糖葫蘆,那人大大咧咧地裝沒聽見,卻在午後扛了插滿糖葫蘆的稻草樁子回來。
暮春,山間的花零零落落,卻沒有一株是枯敗的,忘衍將整座山翻了個底朝天,也沒找到一枝跟記憶里一模一樣的花。她選了一棵開得最茂盛的流蘇樹,將那人埋到那棵樹的旁邊,抬頭一望,就可以看見天地都綴著花,唯獨他的墳上,忘衍一把土一把土堆出來的小土包上插著一枝已經開盡的桃花。
回過神來的時候,忘衍的臉上已經都是眼淚了,她也沒擦,也不許旁人替她擦,她這眼淚是用來祭天地,祭父親,祭自己的。
父親,自她入池青道府中之後,就再也沒提及的兩個字。
太重了,這兩個字太重了,壓在她的心上動也不動,讓人喘不過來氣。
她不說話,池青道也不說話,只等她緩過這一場,又變回瀾園那個冷漠無情,只愛花草的忘衍主事。
「王爺,若是此事還需要屬下,屬下自當全力以赴。」
堅定,沉穩,但池青道已經不打算讓她繼續插手這件事情了。
「本王會安排好的,你先回瀾園吧,至於瀾園那些損傷的花草,本王已經吩咐不秋草去尋了。」
「謝王爺,但府中正值多事之秋,王爺也剛剛得償所願,不秋草一個暗衛統領,還是讓他好好守衛王府吧,讓他去尋花花草草也是屈才了。」
忘衍前腳剛剛離開,被人說屈才的不秋草後腳就進了正廳,大概是池青道交代他的事情都辦得差不多了。
「都放進瀾園了。」尋花草,不就跟殺個人一樣簡單,他的語氣也平淡,毫無起伏。
「你看看這封信。」
池青道將信遞給不秋草,不秋草看完之後,手按在自己的劍上,抿著唇,「不如揮師北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