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 那些日子
來到北京的第三天,我百無聊賴的蹲在舅舅家的後院和一隻幾乎胖成球形的麻雀對視。果然是京城啊,我暗自感嘆,麻雀都這麼大爺,看到人也懶得飛。那麻雀看了我半天,蔑視的扭頭蹦走,我剛要起身,一隻喜鵲又飛了過來,四處看看,做了個讓我張大嘴巴的動作:兩腳交替著歡快的蹦著往前走。我捂著嘴樂的不行,今兒到底是什麼日子?
「姐!你在這裡啊!」正當我看得起勁,小曦突然在我身後喊道。我遺憾的看著那喜鵲飛走,轉過頭問:「什麼事大驚小怪的?」「我打聽到了,你哥和我哥溜出去喝酒了,就在韓緣樓!」小曦得意的說。
哼,不夠意思,居然自己跑出去玩!「走,我們換身衣服去找他們!」我猛地站起身來說道,小曦歡呼雀躍,臉上一百二十個願意。
換了身男裝,我和小曦溜到後院準備逃走,剛想偷偷打開門,我突然望見容嬤嬤朝這邊走來。完了,我眼珠一轉,一把將小曦推了過去,自己順勢鑽出門去。好妹妹,犧牲一下下吧,我偷笑著小跑到了安全地帶。
喲,這才是北京嗎!熱鬧的街市和熙熙攘攘的人群讓我不知往哪裡看好。好不容易求阿瑪進京述職時帶上我,哪裡想舅舅舅媽比額娘還要嚴,說是女孩家怎麼能隨便出去跑頭露面,搞的我連在府里呆了三天。
陽春三月,在屋裡的人才傻呢。
東問西問,總算遙遙看到了前面旗上掛著的「韓緣樓」三個大字,我心裡舒了口氣,大步向前走去。
「公子,可憐可憐我吧……」一個衣衫襤褸的乞丐突然攔住我,我看了看他可憐的樣子,想要摸出錢給他,才想起自己走的急,根本就沒有帶錢包,只能歉然道:「這位大叔,實在不好意思,我身上沒有帶錢,改日再說吧。」「公子,你就隨便施捨幾個錢來……」誰知那乞丐聽我完非但沒走,反而上前拉住我的衣袖不放。我大驚,怒道:「你做什麼?」「小姐,一個人離家出走?這世道可亂的很。」那乞丐皮笑肉不笑的低聲說道。我看著他眼睛里露著凶光,心中害怕,側身想走,卻被他攔住,一把刀抵在我的腰間,「聽話,跟我走!」他脅迫道。
我霎時間蒙了,平日里聽到的關於京城裡的兇殺案一下子涌到腦海里,四處看看,周圍全部是陌生的面孔,我只覺頭皮發麻,機械的跟著他乞丐走。那乞丐滿意的看了我一眼,小聲道:「別出聲。」收了刀又大聲說:「多謝公子賜飯!」然後用眼神示意我往前走。
我又跟著他走了幾步,眼看前面就是一條小巷子了,心裡大急,在這個陌生的地方,家裡又不知我出來,我這一走怕是……不知哪裡來的勇氣,我趁他不備扭頭就跑,不敢回頭也不管撞倒了幾個人,一直跑到韓緣樓下。
「老闆,有沒有兩個高高瘦瘦年輕公子來過?」我氣喘吁吁的跑進門問道。
「我們這兒年輕公子多的很,高高瘦瘦的也不少,不知您指的是哪兩位?」那老闆慢條斯理的說道,看我的眼睛都要瞪出來了,才又加了一句,「今兒早上倒是來了兩位,現在在二樓雅座和四爺坐著呢……哎!你幹什麼?」沒等他說完,我就死命往樓上跑,看到一間房間就推門進去。屋裡圓桌旁坐了三個人,都抬頭詫異的看著我,我只覺全身的力氣都沒了,差點癱倒在地上,「哥……」,看著大哥的臉,剛才來不及體會的委屈、恐懼就一齊湧上來,我只覺眼淚一下子就流了出來。
「荻兒,怎麼了,快和大哥說!」我哥「嚯」地站起身子,「荻兒,誰欺負你了?」表哥也是一臉焦急。
我哽咽著說了事情的經過,誰知那兩個人居然對視一眼,同時大笑起來。
「荻兒,看你還敢亂跑?居然被乞丐劫持了……」我哥邊笑邊說。
「你這一身打扮,誰看不出是位嬌小姐呢!」表哥在一旁附和。
我更加委屈,還笑,不知道剛才我快沒命了啊。
我哥和表哥看我神色不對,都收了笑臉,過來安慰道:「好了,別哭了,哥哥們給你出氣去。」說著兩個人都衝出門去,回頭問我:「四十多歲,唇邊有一顆黑痣是不是?」我點點頭,還沒反應過來,那兩個人就跑的沒影了。「哎!你們都走了我怎麼辦?別留我一個人在這裡呀!」我急急喊道。
「有我在呢,你怕什麼。」正當我不知如何是好時,一個低沉的聲音在身後響起。我這才記起這屋子剛才還有一個人,忙回過頭去,一個白衣少年正坐在桌旁,手裡拿著把摺扇,微笑著看我。
「過來這邊坐。」那少年指了指他身旁的椅子,我咬了咬嘴唇,鬼使神差的走了過去。那少年從一旁拿來一幅捲軸打開,「這是我今兒新得來的畫,雖不是名家手筆,卻也別有風趣,姑娘看著如何?」他不問我是誰,倒像和我認識很久似的。我看了看那畫,是幅牡丹圖,顯是出自女子之手,我輕咳一聲,平日的伶牙俐齒一下子不知跑到哪裡去了,居然一時間什麼話也說不出。他看著我微微一笑,我忍不住問道:「你認識我哥?」「我與令兄也是今日才相識。」他笑答,「令兄卻是提到姑娘多次了。」我心中微微一動,又問:「那……你是誰?」「我……」他看了看窗外,「我叫雨新。」我也看了看窗外,今天上午剛下過一場急雨,他倒是會給自己起名,新雨後,雨新。
那日的陽光絢爛,我和他並排坐著看那副牡丹圖,時光好像靜止了一樣。多少年後,我也許會忘記了當時的談話,卻一定不會忘記那時的心情,靜謐而安詳,還帶著一絲小小的不敢讓人發現的甜蜜。
一個人就這樣因為一句話走進了我的生命里,抹也抹不去。
「姐,你又出去!」小曦厥著嘴問我,「又和那個四爺!」「什麼和四爺,還有我哥啊。」我捏捏她的臉,轉身出門。
雨新,我知道這是他隨口瞎說的名字,卻還是會在心裡這樣喚他。這幾日他和大哥成了知交好友,而我則日日纏著大哥,為了他。
京城他帶我們走了大半,我卻還不知他到底是什麼人。他身邊的人恭敬有禮、訓練有素;他穿的衣服用料考究,永遠一絲不皺;他的指甲乾淨而整齊;他的用具精緻而素雅;就連他的吃的東西、喝的水,都是隨從從家裡帶出來的。
我不關心他是誰,我只是喜歡他眉宇間的自信從容,喜歡等待他偶爾的神采飛揚,喜歡呆在他身邊,喜歡這份暗自藏在心中的美麗心情。
「四爺請用。」他身旁的小廝畢恭畢敬的端了茶過來,「荻姑娘請用。」我接過茶杯輕嘗了一口,只覺滿口都是淡淡的清香,不覺問道:「這是什麼茶?」「這是家母最喜愛的花茶,她說女孩子都愛喝的。」他提到母親,臉上有一絲柔和閃過。我默不作聲的喝著茶,心裡卻千迴百轉。
女孩子們都愛喝這茶,女孩子們也都愛他。
他對每一個女孩子都彬彬有禮,可他對女孩子的要求,和他對其他東西一樣高。饒是如此,他身邊還是不斷紅顏知己,比如現在,他每日里都送一盆菊花給一位整日木著張臉的謹姑娘。
「令堂倒是熟知女孩子的心思。」我心不在焉的說道。
「荻兒,你在濟南府,可曾聽過一位叫夏雨荷的姑娘?」他像是突然想到了什麼一樣,轉頭問。
「夏雨荷?」我跟著他重複,「這是哪家的小姐格格?」他臉上閃過一絲困惑,「我也不認識,只是聽我額娘提過。」「這位姑娘必有什麼過人之處,你額娘可曾說過她的家世長相?」我在腦海里搜索了濟南城大大小小的名門閨秀,這是個陌生的名字。
「沒有……」他有一絲猶豫,「只是去年我到濟南去,額娘千叮萬囑,說不要理叫夏雨荷的姑娘。」我撲嗤一笑,原來他額娘也知他生性風流,怕他連累人家姑娘,只是這夏雨荷又是誰?
他有些尷尬,換了話題,「荻兒,你阿瑪下月回任,你可要隨他回去?」我看著他的眼睛,裡面居然有一絲絲的期待,我心中不覺一動,他不希望我走?
「我舅母有些捨不得我,想要留我住到明年選秀……」我小聲說道。
他臉上閃過一絲喜悅,我的心一下子漏跳了一拍,卻聽他繼續說道:「那不知荻兒願不願意幫我個忙?」「自然願意。」我下意識的脫口而出,說出來后卻後悔不已,怎麼連幫什麼都沒問就這麼答應?
他微微一笑:「我想請荻兒去陪我額娘住一段日子,以你的性子,她一定喜歡的緊。」陪他額娘?我愣了一下,我和他非親非故,陪他額娘像什麼話呢?
他像是看出我的心思,又說道:「若是你願意,別的事情我自然會找人去辦。」我聽他說的輕描淡寫,不禁更加奇怪,躊躇道:「我……」「我額娘最近在西山腳下的寺里小住幾日為阿瑪祈福,那裡清靜的很,也沒旁的人在,你大可放心。」他接著說道。
我低頭不語,心中有些失望,原來是陪他額娘。可看著他期待的目光,我居然就不由自主地點了點頭。
那怕只是離他近些,每天多見他一面,也是好的。
「姐,你連他是誰都搞不清,就這麼喜歡上了人家?」小曦坐在一旁看我整理東西,突然說道。
我的手一僵,愣在原地,強作鎮定的說:「誰說我喜歡他?」「就連我屋裡的薔兒,都看得出表小姐喜歡那個四爺呀。」小曦的話讓我幾乎暈倒,有這麼明顯嗎?我以為我藏的很好。
「姐,可是我不喜歡他,哥也不喜歡他。」小曦自顧自的說下去,「他總是擺出那副面孔,好像高人一等一樣,又不愛理人。」他只是驕傲罷了,決不是故意如此,我在心裡為他辯護,他不是不愛理人,和他熟了之後,他自然話就多了。況且,他本就有驕傲的理由,年少多金,又那麼博學多才,自是與旁人不同。
年少多金,我沉吟,他到底是什麼人呢?那日過後,像是他派人來找過阿瑪,阿瑪居然一臉恭敬的回來,對我說要我好生去陪那夫人幾日。他與我阿瑪素不相識,不過派了個人就如此派頭,難不成他額娘是哪個府里的福晉?
只是他不說,我就不願問也不會問。
我坐著頂小轎有些忐忑的去見他額娘,輕輕掀開轎簾偷眼望去,這山寺不過是極普通的那種,只是這周圍的青山綠水,景色極美。
轎子停在一個小院旁,有個小丫頭極其恭敬的扶我下轎。他下馬走過來,微笑道:「見我額娘不用緊張,她最是平易近人的。」我點點頭,隨他從旁邊小門進去,沒想這院內卻是另一番景象,不大的地方布置的精緻之極。我還想再看,守在門外的丫環婆子們卻已見到我們,過來行禮,引了我們進去。
「這就是那位這幾日鬧得天翻地覆的槿姑娘?」剛進屋裡,就聽見一個聲音輕輕脆脆的飄了出來。
「額娘,這是荻姑娘。」他在一旁有些尷尬的解釋。
那個聲音撲哧一樂,調侃道:「那怎麼不把槿姑娘也帶過來?」我忍不住偷偷抬起頭來,只見前面塌上斜倚著一個女子,頭髮隨隨便便的用根簪子綰了個髻,一雙美目正似笑非笑的望著我。
「我叫秋荻。」我脫口而出。
她微微一愣,?沉誦呦濾矗T諼疑肀擼嶸潰骸岸圓蛔。也皇槍室庹餉此檔模抖!薄胺蛉耍也皇欽飧鮃饉肌!蔽曳炊凰檔撓行┎緩靡饉肌?
「我叫杜衡,」她學著我剛才的語氣說,「有心叫讓你叫我衡姐,無奈你和歷兒是朋友,算了,就叫衡姨吧。」她看了看他,好像很不滿有這麼大的兒子,我不禁偏過頭去樂。
「兒子怕額娘在這裡住的悶,洛姨又不便常來,想讓荻姑娘過來陪額娘幾天。」他在一旁笑道。
衡姨拉著我的手過去坐下,幽幽嘆了口氣:「你真當額娘來這裡是清修?」「自然不是清修,可額娘也不能天天悶著。」他微一皺眉。
「這裡好的很。」衡姨輕笑,眼睛里卻有我看不懂的東西一閃而過,他想要說什麼,衡姨卻轉頭問我:「我很喜歡你,你可願意陪我在這裡小住幾天呢?」「好。」我笑著點點頭,我也很喜歡她。
「……小魚精看著皇子和他的新娘相擁而眠,微笑著把匕首藏到身後,靜靜來到海邊上,在太陽升起的那一刻,化成了泡沫。她輕飄飄的飛上了天,卻驚異的發現,自己有了魚精們一直渴求的永遠不滅的靈魂……嗯,也就是像人一樣的心。」衡姨笑著看我,「完了,就是如此。」我只覺眼淚不停的流了下來,小魚精看著皇子時的絕望與甜蜜讓我的心不自覺的難受,拿起帕子擦了眼淚,衡姨正有些好笑的望著我,我有些不好意思。
「不過是個故事罷了,」她頓了頓,「荻兒真是善感,今兒你哭了第幾次了?」「是衡姨的故事太感人。」我撇了撇嘴,沉船上的愛侶,得了不治之症的新娘,她是從哪裡聽來的這些故事呢。
「不是故事感人,是荻兒太善良。我給別人講,他……」衡姨停住話頭,拿起茶杯喝了一口,笑著說,「給你講故事真是好,荻兒可以用心去體會每一個人的感情。」「衡姨不笑我?」「這樣真是好,我很喜歡。」她臉上的笑容沒有變,眼底卻有一絲恍惚。我微感奇怪,正要再問,她卻伸手摸了摸我的頭髮,「第一次見你時,我就想說,好美的頭髮。」我吐了吐舌頭,「我只這裡還看得過去。」「沒有人告訴你,你笑得時候眼睛眯成彎彎一條,美極了?單就這宮……我認識的人中,就沒有人會有這麼讓人從心底里捨不得移開視線的笑容。」她認真說道。
真的?我想說哪裡,卻一時沒忍住笑了一下,她指著我的眼睛開心道:「看,就是這樣!」啊……好丟人。
和衡姨在一起的日子過的很快。她是個極有趣的人,又懂得很多稀奇古怪的東西。沒事的時候,我就會和她一起在山上散散步、在院子里澆花、在書房習字,一起討論些胭脂水粉、衣服首飾之類的事情。我喜歡衡姨,也喜歡陪著她,可我住在這山上,卻是懷著另一番思念和期待。
原來等待一個人是這樣的美麗,原來守望的滋味是這樣的甜蜜。
每天午後,我都會精心化一個淡淡的妝容,選一套喜歡的衣服,笑著走出門去。在上山的小路上看到他的身影,會讓我的心就這樣飛揚起來。我們陪衡姨一起喝茶,他一個不經意的眼神,一句不經意的話,會帶來我一天的好心情。我在他面前還是那個有些沒心沒肺的小丫頭,只是有時會莫名的緊張,不知說什麼好。
我守著這份小小的喜悅,很滿足。
「哎呀,我不習慣給別人畫。」衡姨嘗試了第五次后,終於皺眉道。我看著自己指甲上幾朵歪歪扭扭的小花,不禁笑道:「這樣也很好,我很喜歡。」「歷兒,你過來畫。」她看到他走進來,隨口說道。他微微一愣,還是走過來看著桌上擺著的瓶瓶罐罐和特製的筆問道:「要怎麼畫,額娘?」「你自己看著來。」衡姨似笑非笑的看了我一眼,讓我心中一陣慌亂。
他順從的坐在我對面,我盡量保持笑容,把手放在了桌上的小軟墊上。他只低頭看了看我的手,沉思片刻,就拿起筆在我手上輕畫起來。
衡姨在一旁支著頭看,他默不作聲的畫,屋子裡靜得可以讓我可以聽見自己的心跳。他的手偶爾碰到我的,讓我心中有一種酥酥的感覺。我緊張得反而平靜下來,只是眼睛不知往哪裡放,是看著他,還是看著我的手?我下意識的向衡姨望過去,發現她正目不轉睛的看著我。
「槿姑娘的表哥,你要關到什麼時候?」衡姨若無其事的遞給他一支新的筆。
「額娘,他……」他接了筆,臉色微變。
「額娘從不管你這些事情,」衡姨淡淡打斷他,「只是如果你真喜歡那姑娘,額娘不希望你讓她受委屈,如果不是,就別浪費你的心思。」「兒子知道怎麼辦了。」他畫完最後一筆,抬頭看著衡姨,眼光中的某樣東西讓我的心中一寒。
「嗯,果然很漂亮,蘭花很適合你,荻兒。」衡姨拿起我的手笑道。我低頭看著自己的指甲,咬了咬嘴唇。
他像往常一樣陪衡姨說笑,只是走到門口時回頭望了一眼,衡姨一笑,開口問:「怎麼了?」「額娘沒生氣吧?」他問得有些小心翼翼。
衡姨站起來走到他身邊,伸手幫她他理了理衣領,柔聲道:「額娘日日在這裡掛著你,所以別再做讓我擔心的事。」「那額娘也別讓兒子擔心。」他情不自禁的一笑,然後正色道。衡姨憐愛的看著他,臉上一片柔和。
「那槿姑娘面上冷冰冰,其實早已芳心暗許,和歷兒偷偷跑出去好幾次。這事不知怎樣被她青梅竹馬的表哥得知,在槿姑娘家的後花園遇到她,一言不合,扇了她一巴掌。」衡姨停下來聳了聳肩,「我兒子知道之後你也可以想象。」我不是第一天聽說他和槿姑娘的事,每次想起來,胸口都會微微的發酸。我看過他們在一起,他微笑著和槿姑娘說話,幫她布菜,和她談論今日送去的菊花。
真是羨慕。羨慕他和她走在一起,羨慕他為她發怒的樣子,羨慕他在她生辰時,費盡心思準備的禮物。她和我是不一樣的姑娘,所以他不記得我的生辰,被人提醒后也只是一笑,隨手畫了幅牡丹送我。
我不喜歡牡丹的,喜歡的是槿姑娘。
「荻兒?」衡姨輕喚我,我才發現自己不知何時走了神。衡姨拉過我的手,輕撫著我的指甲,「只是他大概以後不會見槿姑娘了。」「為什麼?」我驚問。
「槿姑娘雖好,他卻有更想要的東西。」衡姨淡然說道,「我這個兒子,從小便知道自己最想要什麼,別的他知道不能拿,就會看也不再看。」我想起他的臉,稱不上俊朗,卻總是帶著分別人沒有的自信與從容,有種特殊的魔力,讓人移不開目光去。
「你是怎麼喜歡上他的?」衡姨突然開口問道。我一驚,發現她正微笑著看我,「傻孩子,第一天來這裡就寫在你臉上。」衡姨的目光里充滿瞭然,好像鼓勵著我說下去,她的手輕輕的握著我的,不知怎麼,我突然間很想告訴她我的心情。
「……那一刻所有的恐懼和不安都不見了,衡姨,真是奇怪,他不過是說了一句那樣普通的話。」我停下來,回想起那日初見的情景,他低沉的聲音猶在耳邊。
衡姨沉默半晌,望著我的眼睛問:「我讓你跟了他,你是否願意?」跟了他?我有一瞬間的茫然,我曾在腦海中幻想過千遍,他說喜歡我,他牽起我的手,可是如果他真的如此,我又會怎樣?
「我……不知道。」我喃喃答道。
衡姨打量我良久,嘆道:「可惜我兒子配不上你。」
「老五,難為你這個大忙人倒肯來這兒看我。」衡姨笑眯眯的看著對面那個眼睛大大的少年,那少年挑眉道:「四哥說衡姨這裡有種荷葉糕好吃的緊,我聽了還等的到第二天?」「那可不湊巧,我今兒嘴饞,都吃光了。」衡姨一本正經的嘆了口氣。
「衡姨,您真是小氣!」那少年撇嘴道。
「外面都傳,五爺是惹不起的,」衡姨撲哧一笑,「荻兒,快吩咐他們去做,不然我這裡還不被拆了?」我應了起身,抬頭正對上那少年的目光,邪邪的帶著絲笑意。「眼睛都直了,老五。」衡姨輕咳一聲,調侃道。我忍不住白了他一眼,轉身出門。
「果然名不虛傳,衡姨這裡總是有好吃的,四哥口服不淺。」那少年吃了一口荷葉糕,閉眼嘆道。
「你就少吃了?」衡姨哼了一聲,「說吧,來找我做什麼?」「四哥昨日回去說,衡姨身子有些不爽,」他收了剛才嬉笑的樣子,正色道,「阿瑪嘴上不說……唉,反正我看著著急,就帶了些藥材過來。」「你阿瑪……他好嗎?」衡姨臉色稍沉,低聲問。
「阿瑪身子最近越發的不好,太醫要他好生調養,可他日日都熬到很晚,衡姨不在,誰還敢勸他,」那少年微微皺眉,「這幾日他脾氣大的很,我前個溜出去玩被發現,這一通罵。」我注意到衡姨緊了緊交握著的雙手,臉上的神色卻沒變,接著問道:「你洛姨最近怎樣?」「洛姨還不是老樣子,說您是不是有了新歡,居然不理她。」那少年也恢復了笑臉。
「那女人,沒錯,我就是有了新歡,她難道日日和舊愛混在一起?」衡姨看了我一眼,我莫名其妙,新歡難不成是指我?
那少年哈哈大笑,夾起剩下那塊荷葉糕幾口吃了進去。
日子緩緩劃過,山上的葉子慢慢由綠變黃,我陪著衡姨已經幾月有餘。
他隔日就會上山來看衡姨,有時同來的還有那個眼睛大大的少年,那是他的五弟。衡姨總是笑容滿面,可如果他們來是提到了「阿瑪」,她接下來的日子就會多一些沉默。衡姨發獃時會有我看著很心疼的表情,有時我在想,她是不是很寂寞。
衡姨和我說,如果想念一個人,會更寂寞,可我不是的,我習慣了有他的日子。即使只是看著他,和他談些無關的事情,都會讓我快樂。
秋天正式到來的時候,衡姨大病一場。
這裡變得人來人往,我端著葯碗走進衡姨屋裡,發現床邊站著一個陌生的男人。衡姨閉著眼睛靜靜躺在那裡,他俯身看了她良久,在她額頭上輕輕一吻,深深嘆了口氣,喃喃道:「病成這樣,你都不肯來求我一句……」我默默退了出去,在花園看到了他。
他看到我過來,輕輕一笑:「是我阿瑪來接額娘了。」「衡姨怕是以後不會住在這裡了吧?」我的心中有種奇怪的感覺,突然感到,也許和他就要如此結束,再也沒機會見了吧。
「嗯。」他點點頭。
「等衡姨大好了,我想回去看看我阿瑪。」我輕聲道。
「謝謝你,荻兒。」沉默半晌,他突然開口道。
他知道我喜歡他嗎?也許吧。如果小曦都看得出,那他沒有道理不知道。只是他的態度……我自嘲一笑。
「我走了。」我和他擦肩而過,心裡突然有些不甘,就這樣結束嗎?我的生活中有了那麼多他的痕迹,我知道他習慣的小動作,我熟悉他喜歡的茶葉,我的懷裡,現在還揣著綉給他的帕子……而他,甚至不知我喜歡他。
如果我告訴他,他是什麼反應呢?
「雨新。」我突然開口叫住他,他詫異的看著我,可能因為我的語調里有自己都能聽出來的顫抖。
我看著他熟悉的臉,一瞬間有些恍惚,所有和他相處的點點滴滴一下子全部浮現在腦海里,眼淚慢慢涌了上來。
「雨新,謝謝你。」我聽到自己的聲音有些哽咽,頭也不回的轉身而過。
手中握著那條帕子,我精心一針針綉好,看著那朵蘭花慢慢浮現出來,我的心一點點被喜悅填滿。
這條帕子我不會送出去,它屬於我。
就如同這些日子,絢爛無比,卻只是我一個人的獨舞。
謝謝你,雨新。
我曾經那樣愛你,雨新。
再見,雨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