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第二十七章
關靜姝這回沒在宮中待多久。
入宮時,她因著長公主說想看看團團,便將小兔子一併帶著入宮,可離開時,卻只剩下她自己。
團團被她留給了長公主,無論對方如何苦口婆心地勸她至少將團團帶走,無論團團在發現她不要自己時,怎麼扒拉著她的裙裳,不願和她分開,關靜姝都還是狠下心來不要對方。
回了府上后,原本還等著她安排過幾月寧成業忌日的人聽得她回來都匆忙趕來東苑,結果都被她叫雲隱打發走了。
「少夫人,您這是怎麼了?」
將那些人打發走後,雲隱便照著關靜姝的吩咐去庫房裡將當初那些長公主贈予的東西都拿了出來,不僅如此,就連當初大婚時陛下叫人送來的青菁玉骨對鐲,還有先前她對弈贏的《集賢散編》連帶這那把故音都一起翻了出來。
除了這三樣,還有些這幾年來長公主給的東西,也都一併被放在了房內的桌子上。
關靜姝沒回答雲隱,只是看著眼前的物件,腦中不可避免地想起在宮中的場景。
「你先出去。」過了許久,她才開口說了句。
雲隱原本還想再問問,可還不等開口,便見自家主子面上神情十分難看,就連放在膝頭的指尖都不自覺地攥緊了裙裳,又想到對方原是帶著團團入宮,可眼下卻獨自回來,想是在宮中遇見了什麼事,也不好追問,便應了聲退下了。
直到房門被關上的聲音響起,關靜姝猛地閉眼,再睜開時,視線落在最前方的青菁玉骨上。
因著先前這鐲子變了顏色,雲隱知曉緣由后便再沒將其收起來,反倒挑了個光線極好的地方展開放著,故而過了這麼些日子,原本已經色如朝霞的對鐲又變回了先前澄碧如玉,浩瀚星空的模樣。
它就那樣靜靜躺著,如同一對普通的鐲子。
可偏偏,送出它的人卻賦予了它不一樣的意義。
關靜姝伸手將這對鐲拿起,耳邊那低沉的聲音響起。
【那青菁玉骨的對鐲,朕原是打算當做聘禮送出的。】
指尖攥緊手中的對鐲,關靜姝呼吸變得沉重起來。
很快,她視線往旁一轉,又看向了桌上的故音。
【故音也是朕派人去找的,讓皇姐給你,是怕你不肯收。】
而那放在故音上方的《集賢散編》也格外扎眼。
【你沒猜錯,《集賢散編》也是朕聽你提起后,專程派人去尋的。】
【對,這幾年每回你入宮,皇姐給你的那些,都是朕請皇姐幫了忙轉贈給你的。】
【那在殿內復刻的院子?】
【……也是朕。】
【原也沒想著刻意瞞你,只是覺著時候不對,眼下既然都發現了,朕便明明白白地都告訴你。】
【這麼些年了,朕的確……】
關靜姝沒有再往下想。
或者說,她根本沒聽下去。
那時的她聽到這裡,便驟然出聲,甚至顧不上以下犯上地沖著那站在她跟前的天子喊了句。
「你閉嘴,我不想聽了。」
然後她就離開了那個院子。
或者不能說是院子,說到底,那其實也不過是建在奢華宮殿里的一個夢。
她以為自己入了那月洞門,就能找回以前的自己,找回幼年的一切。
可今天她才意識到,過去的就是過去了,她所沉溺的只是天子給她的一場夢。
一場在她不知道的時候,建立起的夢。
直到現在,關靜姝也分不清,自己在知道一切真相時是種什麼心情。
她只是下意識選擇了逃避,甚至連團團都不要了。
因為就連團團,都是那人千挑萬選,又訓練了不知多少回才出現在她面前的。
一切都這麼完美,這麼恰到好處。
可卻讓關靜姝根本難以接受。
原本她以為都是長公主所為,可如今告訴她,那些都是天子做的。
就連當初和長公主一起吃的那寒消龍髓膏,這樣細節的事,也是天子吩咐的。
他那樣細心,又那樣用心。
即便是關靜姝,也在不知道真相的情況下感受到了被重視。
她甚至因此心動過。
就在剛知道真相的瞬間,明白了這些年那人在她身上的用心程度,她的心竟有瞬息的心動。
可越是這樣,如今的關靜姝就越覺得不能接受。
她的丈夫剛去了不到一年,再過幾月便是對方的忌日,自己分明決定了要寡居一人,為丈夫向母親盡孝。
可如今自己卻因為另一個男人的用心而動心。
這算什麼?
所以她逃了出來。
比起天子的坦然,她反而顯得畏畏縮縮,又格外局促。
還記得那時匆匆趕回來的長公主知道她連團團都不要了時,開口求了她許久,讓她不管怎樣,至少把團團帶走。
可關靜姝還是毅然放棄了團團。
她離開時告訴長公主,自己以後不會再入宮了。
她的丈夫因她而死,她不可能再去想別的。
那樣的情深,她受不起。
.
宮中。
看著自從關靜姝走後就沒再說話的天子,長公主心中猶豫了許久,才最終開口問了句。
「陛下,究竟是怎麼了?」
她不過離開一會罷了,走的時候還好好的,關靜姝在瓊英樹下煮茶,天子坐在一旁,兩人偶爾說上兩句話。
這段時間關靜姝時常入宮,一來了也總是在這小院中待著,天子有時也會過來。
許是因著在這記載著自己幼年記憶的院子里,所以關靜姝也格外放鬆,幾次下來,她和天子之間竟有些回到了還未出嫁的狀態。
不過每次長公主也都會在一旁。
今日因著意外,長公主在品茶時,手中杯子掉落,褐色的茶水在裙裳上暈開,她不得不回錦安殿換身衣裳。
原想著也算是個讓二人相處的機會。
誰知當自己換好回來后,看見的就是關靜姝丟下團團,面色凝滯,執意出宮的模樣。
問了幾句后,關靜姝和陛下誰都不說,長公主只能勸關靜姝帶團團走,不然團團該多傷心。
可對方卻鐵了心不要團團。
長公主也只有這時才有機會問清楚到底發生了什麼。
天子原本一直沉默著,他微低著頭,叫人看不清他的神情,只是從他周身散發出的氣息能感覺到,他此時並不算好的心情。
「……她看到了那幅畫。」不知過了多久,他才緩緩開口,聲音聽上去沉沉,「朕先前叫人準備了字畫,想邀她一道鑒賞,可今日周成休沐,拿了畫的便是御前旁的人,那人將畫拿錯了。」
畫?
乍一聽得這話,長公主還有些懵然,聽完之後卻忽然反應過來。
「是當初大婚那副——?!」
天子嗯了一聲。
長公主雙眸微睜。
「怎麼會……」
她記得那副畫,關靜姝大婚那日,還是太子的陛下找了京中最好的畫師隨她一道去都陽侯府參宴,那時的長公主還不知道對方為何要叫她帶上個畫師。
直到後來偶然發現了那副繪了關靜姝大婚當日景象的畫后,她才驟然明白過來。
自己這個皇弟早就對關靜姝情根深種的事。
可她也沒想到,那副畫作竟會在這樣的情況下被關靜姝看見。
想到先前關靜姝離開時面上的神情,長公主忙開口,「陛下您不會……」
她原是想聽見對方說沒有。
可天子卻根本沒猶豫,直接點頭。
「她很聰明,什麼都猜到了,朕就全都告訴她了。」
「這怎麼行!」
長公主下意識喊了聲。
「靜姝的性子您不是比我更清楚嗎?她心裡原本就因為寧成業的死而準備寡居一生,您今天什麼都告訴她,豈不是自斷後路?她走的時候說了,以後都不會再入宮,那您先前做的那一切不是都白費了嗎?」
長公主真的覺得自己會瘋掉。
這麼幾年來,她幫著天子送了不少東西給關靜姝,為了不讓對方知道真相,次次都要想盡辦法瞞著。
原本說好的再等等,可自己不過是因著衣裳濕了離開不久,再回來一切都變了。
眼見她如此著急,天子卻只是沉默著。
片刻后,他微微抬頭,視線落在先前關靜姝曾坐過的位置。
一雙眼中神色幽暗,不知在想些什麼。
可臉色卻反而比長公主要好上不少,竟不見沉鬱之色。
他看上去心情不悅,可眉宇之間卻少了些糾結之色。
彷彿是下了什麼決心一般。
「原也沒想過瞞她一輩子。」沉著聲,天子徐徐開口,「如今什麼都告訴她了倒也好。」
「陛下?」長公主一怔。
天子卻徑直彎腰,一把撈起在自己身邊蹲著的團團。
「你乖乖的,過些時日,朕便讓你回到她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