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跪下
宋詣沒有回答玉大夫的話。
為了一道傷疤去剜心頭血,這樣古怪詭異的法子,他從前必然會嗤之以鼻笑一聲愚昧。
可如今再也沒有旁的法子了,說到底也只是他一廂情願的自作自受而已。
當初他從未將枝枝放在心上,將她視作掌心任意玩弄的雀鳥。如今她對他不屑一顧,再也不將他放在心上,可滿身的舊傷卻怎麼也抹不去。
弦月高懸,剛到天中。
玉大夫將藥草抱起來,笑吟吟提醒道:「陛下,到子時了。」
子時陰陽交替,始末新生。
匕首在火焰上燒過,宋詣解開上衣,尖利的刀刃對準了心口的位置,無聲沒入進去。
白刀子進,紅刀子出。
粘稠溫柔的鮮血順著匕首尖兒滴下來,落在嫩綠的幼芽上,顯得越發猩紅。在月光下,那一點細嫩的枝葉緩緩舒展開,慢慢地長開了一點。
但也只是一點點,便再也沒有變化了。
……
枝枝雖然跟著沈寒亭來了齊國,卻不大樂意出門。從前當太子侍妾時,京都的貴族夫人小姐幾乎沒一個沒見過她,若是出去必然是會被認出來。
一直到七夕,才被閑下來的沈寒亭帶了出去。
不少女子擺好了瓜果絲線,對著天空拜月祈求心靈手巧,故而街道上的攤販也並未散去,還在繁華的地方掛上了花燈。
枝枝雖然出門,卻戴上了一直垂到腳踝的帷帽。
她穿了件淺緋色長裙,腰間掛著珠玉叮噹作響,水碧色的廣袖上綴著雪白帔子。即便是隔著紗帷,也能通過窈窕的身量看出來是個絕色的美人。
沈寒亭包下了雅間,推開窗便能看見樓下的燈火。
枝枝卻沒有興緻,窩在小几前點茶,茶盞內一會兒畫出梅花一會兒畫出山水,外頭煙花聲忽然響起來,驚得枝枝手裡的梅花畫毀了。
「推窗看看。」沈寒亭提醒道。
枝枝不好拂了兄長的面子,起身推開窗戶來。
天空上霎時一片彩色的光華,她抬眼看過去,果然看見一大片的煙花開在天空上,流光溢彩極為漂亮。樓下的街道上掛著各色的花燈,叫賣的攤販們嗓音脆朗。
她怔怔看著滿世界璀璨輝煌的燈火,記憶里灰暗冰冷的齊國都城在一瞬間活色生香起來。
枝枝不知道說什麼好,沉默了好一會兒,撐著下頜趴在小几前,沉默抬著眼去看天空上消散又再度盛開的煙花,只覺得心頭有些澀意。
世人都說四國之中,唯齊國最為繁華。
齊國之中,盛京更是遠比金陵更為繁華的所在。
可枝枝從未見過這裡的繁華熱鬧,也沒有感受到過人人口中都說的包容富貴。
對麵茶樓的窗子被人嘎吱推開,楚亦從裡頭探出半個身子,舉著魚燈對著枝枝招手,清澈明朗的眸子里滿是笑意,「看下頭!」
枝枝一愣,目光從他手裡漂亮金黃的魚燈上轉到樓下。
街角走出來一個雜耍班子,全都穿著綵衣舉著魚龍燈,鑼鼓和鞭炮聲一起響起。漂亮又熱鬧的魚龍燈穿梭在人群中,引得道旁的女子與小孩都喜悅起來,一片歡笑聲。
枝枝的目光下意識落在熱鬧的魚龍燈上。
自然沒有留意到,街角處立在花燈下的玄衣青年。
沈寒亭從枝枝身後走上前,語調溫和,「齊國的都城比黎國的都城,還要熱鬧上幾分。」他看向眼底有些寂寥的妹妹,語調包容溫和,「可這裡的人,一樣要尊阿音為公主。」
枝枝從不知道,自己在宋詣身邊留下的傷疤如此明顯。
從外貌,到內心。
「真好看。」枝枝不願意多提這個話題,她看了一眼天上的弦月,雙手合十,「我不求巧手,但求一顆慧心,對得起對我好的人。」
沈寒亭沒說話,只是朝著街角看過去。
燈火闌珊處,青年拄著杖立在那,身邊一個人都沒有。
許好願,天上的煙花還是沒有消失的徵兆。
枝枝也看得累了,仍舊坐回去,卻聽見外間響起喧嘩聲。
雅間雖然用了屏風隔開,卻只能讓外頭看不到裡面,裡面的人想要看到外面發生了什麼,卻是半點障礙都沒有的。枝枝看了過去,卻瞧見了幾個老熟人。
寧熙公主仍舊是一身朱衣,氣焰囂張。
只是站在她身後的李覃卻有些狼狽局促,此時還在被幾個少女揪著不放,險些動手被打了。
「你再說一句我皇兄不要阿覃姐姐了?」寧熙公主一甩鞭子,擰眉,「阿覃姐姐可是我父皇定下的太子妃,那什麼勞什子的長公主流落民間那麼多年,早不知還有沒有清……」
話未說話,屏風一響,沈寒亭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