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第15章
琛德觀坐落在長臨山的半山腰上,山路崎嶇唯有小徑叢生,孔冶將兩人送到山腳下,馬車停下后他下馬一一扶著兩人下了馬車。
此刻山腳下世家馬車二三排開,他們來的並非最早的,在孔家馬車旁的徽制是齊家與王家,此刻除了家僕在此,馬車內已無人,想來是早先一步就上山了。
「祖母,山路難行,我送您上去。」孔冶說著就要蹲下。
老夫人哪裡捨得,忙攔下他道:「送到這就可以了,你不是還要去皇宮,快些去吧,祖母也不是頭回來了,往年就是小司背我上去,你放心就是。」
往年?孔冶一滯,他往年都在戰場廝殺,鮮少回府,他雖偶有耳聞福壽法會,卻是不怎麼關心,就是這琛德觀他都一次未來過,他從不知道每年的法會祖母一身佝僂艱難上山替他祈福,想起以往與祖母相處,一時間有些愧疚。
老夫人是多精明的人,幾乎一瞬間便知道方才失言,唯恐他自責,忙催促他離去。
孔冶轉身離去時,恰與一直沉默不語的靜和擦肩而過,他停下腳步,只聽他小聲囑咐道:「法會人多,勞公主多照顧祖母。」
靜和點頭,雖她這回不會跟著老夫人一同下山,但只要是在山上,她便會定會好生照看她的,便是他不交代她也會如此。
見山腳下不管有馬車駛來停當,老夫人不敢耽擱怕誤了時辰,跟孔冶說了兩句便忙拉著靜和往山上去。
孔冶站在山腳下,夜幕中見口孔府一行人漸漸消失在在眼前,他才轉身上馬,對著執韁繩的明木道:「去宮裡。」
靜和人剛踏上山路,只覺得此處有脈脈仙氣環繞,她深吸了一口氣,自莫名成了孟靜和已有大半個月了,她時刻警醒著半刻不敢懈怠,唯有此刻她才漸漸松下心來,她便覺得,自己合該在此。
心有信念,上山的腳步便漸快,約莫一個時辰后,一行人便能瞧見寺廟的燈火,此刻不過卯時,東邊還一片暗,山上溫度很低,便是十月,路旁已有露水,一路行來打濕了衣裙。
靜和抬頭見山廟朱紅黃牆圍立,是一座很是氣派的寺廟,想來很是受皇家及百姓的推崇敬護,還未進寺廟,便有裊裊檀香傳來,頭上牌匾是燙金的琛德觀三個大字,筆墨恢弘大氣,頗有仙氣,也不知題字的人可還在,這樣的落筆靜和想討教討教。
「公主,孔老夫人請跟隨貧僧去禪房休息片刻。」來接的是個小和尚,他笑接著一行人進了寺廟。
一行人剛坐下,就聽到門外有人敲門,李媽媽去看了眼,面色略有幾分尷尬看了眼靜和沒好言語。
「是誰來了?」老夫人問道。
「國公府的王大姑娘聽聞老夫人與公主來此,是故來敲門要打個招呼。」邊說話還邊往靜和身上瞧,見她臉色平靜淡然沒什麼反應,才微微鬆了口氣。
王大姑娘?老夫人卻是一愣,她久居在府內只知拜佛念經早斷了宴請交涉,京城裡的世家有什麼姑娘,她哪裡知道,只是覺得這大姑娘似是有些熟悉,像是前不久在哪裡聽過。
來者便是客,既然都來敲門了,便沖著李媽媽道:「去請吧,人既來了,總不好駁了人家的意。」
李媽媽心裡直嘆氣,她方才已將那位的世家排行說的清清楚楚,本以為老夫人能將她避之門外,卻沒想到,無奈只得「欸」了一聲回頭去請。
幾個小丫頭相互看了一眼,尤其是闌珊眼睛里的不喜很是明顯,她抿了抿唇,擱下手上的活,忙站到了靜和身側,儼然一副護住的架勢。
很快,一身梨花綉白羅裙的王雨燕便出現在屋裡,她一張小臉悄生白皙,生的很是秀麗,帶著幾分羸弱美感仿若,尤其一雙柳細眉微微蹙起時更襯的她纖細柔弱,老夫人只遠遠瞧了一眼,便斂起了眸子。
王雨燕揚起一張笑臉很是乖巧,笑盈盈的上前道:「剛才見小師傅帶人過來,一打聽原來是老夫人與公主來了,便想著要來與老夫人打個招呼,老夫人,你可還記得雨燕?」
最客套的搭話,老夫人應付的迎刃有餘,她笑著點了點頭:「實在是有心了,你家老爺子可安好?」
「祖父很好的,上回還道讓雨燕見到老夫人務必問安呢。」老一輩的世家皆是浴血沙場的老交情了,老國公爺原是與孔老爺一起並肩作戰的同僚,老夫人雖對她這個王大姑娘不大熟絡,但老國公爺她還是有些熟悉的。
王雨燕一張小嘴很甜,哄得老夫人樂不可支,若是旁人瞧見約莫以為對融洽的祖孫關係。
靜和全程只是靜默不語,偶爾端著茶盞喝喝,或是手拿著珠串細細捻著,她渾然不在意這位王姑娘有什麼想法,她此刻只想尋永知大師,早定下剃度之事。
「公主殿下,那日太傅府上雨燕見您寫的一手好字,不知能否借些字帖與我看看?」冷不防的忽然喊了聲靜和,像是終於想起被冷落許久的人。
靜和這才抬起方才一直垂著的眼眸,對上她笑盈盈的眼睛斷然道:「怕是不成的。」
靜和還未來得及說緣由,只見對面王大姑娘面色一僵,她本就生的嬌憐,此刻更顯一副楚楚可憐的樣子看了一眼老夫人道:「是我唐突了,公主殿下可是還在怪我?」
靜和叫她說的一愣,怪她什麼?
只見她猛然起身,朝著靜和一拜揖禮:「我知因為那日落水的事兒叫公主名聲受害,雨燕是有解釋那日是我自己不慎落水,與公主無關,只是未能逆口碑而轉,想來公主殿下是怨我了。」
一聲落水,立時叫孔老夫人想起這位王大姑娘是何許人也了。
她轉而看向李媽媽,正要怨怪她未提醒到自己,可轉頭一想,她方才已經點名了許多,是她自己一時不忘記了。
若是未了解過靜和,憑她以往做派風評孔老夫人或是會信王雨燕所謂怨怪遷怒,小肚雞腸才不肯借書冊。
可偏偏這些時日相處之下她有些瞭然,靜和哪裡是小氣的性子,她眉頭微微皺起,這位王大姑娘心性的可不似她容貌一般清純。
三言兩語,倒清楚公主殿下有多惡劣,而她有多委屈。
「王大姑娘,你想多了,不借未必是不願借。」靜和態度溫和回她。
王雨燕眼眸一怔,看著她略有幾分不解。
「我手上的書冊前些日子已叫陳老太傅盡數借走,不借只是暫時借不了。」她頓了一下又道:「還有那日落水之後的事,我也沒怪過你,我見你氣色不好,總也咳嗽想來是醫師技藝不好,我有一方子喝上一周便可痊癒,晚些寫給你用。若是還有反覆,可尋我再給你看看。」
她面容認真,無半分別樣情緒,似普濟人間的菩薩,不染凡事俗欲。
王雨燕方才還掛在小臉上的楚楚可憐霎時間便僵住,隨後尷尬一笑歉道:「是雨燕的錯,想錯了公主,還望公主見諒。」
她只淡淡收了手中的佛串回了聲「無事。」
王雨燕柳眉幾不可微的輕輕一蹙,手緊緊捏了下衣裙而後點頭感謝道:「那有勞公主了,公主的筆法極好,多久雨燕都等得。」
靜和點頭應好。
王雨燕還想在說些什麼,卻叫靜和一聲打斷。
「祖母,時候還早,靜和想先去佛堂做早課,晚些時候再來找你可好?」這樣好的地方,靜和略有些興奮,她實不想時光蹉跎在這廂房中枯坐等著,她們已拿到了永知大師的祈福簽,落在第三。
老夫人雖有些失落不是首簽,但有總比無好,笑著就收下了。
有簽在手,那便不著急,待辰時去法會尋永知大師就可,眼下還有一兩個時辰在,老夫人也不想拘著她,再者方才的事兒實在有些……她慈和的看著她道:「去吧,別誤了你做早課的習慣,要是時辰到了,我去著人尋你。」
「好。」
這琛德觀實在是大,靜和跟著那小和尚饒了許久,約莫是兩條長廊才堪堪道佛堂前院,今日人多,前院香客慢慢湧向了觀里,那小和尚在前院門口便叫人攔住:「莫語,前頭有香客排簽,師父叫你去幫忙,快去快去。」
小和尚約莫十來歲,聞言神色略有些著急,靜和頗為理解道:「師父有事可先去忙,你告知在哪處便好,我們自己可尋去的。」
那小和尚見靜和生的好看,沖他笑的時候面若青蓮溫婉,低眉生慈,無端帶著仙氣兒,臉不禁生紅:「好,好,那,那有勞施主了,這條路的盡頭那座桂花林後頭便是佛堂了,那我先告辭,有事可著人來喚我來,我,貧僧叫莫....莫語。」
磕磕巴巴的說完話,沖著靜和一拜,忙落荒跑了。
靜和眼見著他的背影,那在黑夜中也蹭亮的光頭,不禁抬手摸了摸自己的髮絲,她抬頭看了眼冉冉亮起的天,嘴角掀笑,快了,快了!
闌珊覺得,她家公主今日心情格外的好,準確來說,是自確定了來琛德觀后,便高興的很。
不知為何,眼見著她家公主眉眼帶笑,她這小心臟就直覺得不妙的很。
佛堂前的桂花林很大,她繞行在小徑里,能聞到濃濃桂花香氣,十月金桂香開的正是爛漫的時候,她便一路走一路賞,忽而被一聲嘆息打斷,遠遠的便聽見桂花盡頭像是有什麼正在說話。
「公子,快些回去吧,老夫人這回來此求永知大師,就是為這您的事兒,你躲在這處偷閑,老夫人知道該罵奴才的。」小廝很是無奈的規勸坐在石亭下正瞧著二郎腿仰天靠著的憑欄,不知用什麼姿勢,穩穩地癱睡在廊檐下的齊鈺。
「不就是罵兩聲,不打緊的,你家公子我也不是頭回被罵了,再者祖母是信佛的,斷不會打斷了你腿腳,要是斷了,你家公子我養你一輩子就是。」男人頭都不抬的回他,身子動都未動,無半分被撼動的意思。
小廝許之聞言撅了撅嘴,小聲道:「公子,再不回去,耽誤了老夫人的祈福,奴才怕腿被敲斷的是您了。」
廊檐下的男子像是被戳中了軟肋,身子很是明顯的滯了一下,而後才著補道:「急什麼,不是辰時嗎!我晚些就去了,現在去禪房不也是坐著,現在這桂花正好,既然來了就聞聞花賞賞湖也不算辜負這好時節。」說著便將方才還在手上把玩的一節桂花枝子放到了臉上,深吸了一口氣。
許之拿他無可奈何,輕嘆一口氣瞥向了一方。
這一眼便瞧見了踏步緩緩而來的靜和與闌珊等人,許之身型一僵,忙喊了聲「公子!來人了,快起身。」
他家這公子,在外最是注重儀錶,許之忙喊齊鈺起身。
靜和方才就聽到他們說話,無心打擾,腳步輕抬就要離開,只是這石亭落在路的中央,幾分無奈,她不得不進了亭內。
恰此時只見亭下的男子猛地坐起了身,桂花枝子自臉上滑下,桂花因動作香味濃郁散開,回蕩在廊下,齊鈺一抬眼便與剛進亭子里的靜和四目相對。
她今日一襲白衣蓮花綰裙,頭髮懶懶散開只梳了個再簡單不過的髮髻,頭戴素釵,環衣樸素越襯她溫婉氣質,一張臻首微含笑意,皎似月明的眸子看著他,清塵氣質似落地青蓮小菩薩,直將他定在當場。
靜和見他怔怔的望著自己不言語,只當他是被自己驚嚇到了,她忙歉意的沖他笑了笑而後點頭:「打擾了,公子再歇吧,告辭。」
說罷便起身離去,似清風而過一般,片刻便消失在眼前。
齊鈺眨了兩下眼睛有些傻愣轉頭問向許之:「我方才可是見到了小菩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