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第六十三章
下了許久的雨終於停了,只是天依舊沒有放晴,陰沉沉的。
秦顧和靳秦搬著茶桌坐在走廊前吹著風,二人對桌而坐,執手品茶。
靳秦其實不太愛喝茶,但是秦顧愛喝,只能每天硬著頭皮來陪。
「聽說,蘇宴已經定了罪?」
昨日在秦君房中說完話,便就定了罪,這事兒靳秦是知道的。
「定了。」靳秦語氣頗為暢快,「死罪。」
秦顧想著那孩子,記起他父親少年的樣子,京都哪位貴女不為之傾心呢?只是生出來的兒子卻如此糊塗,沒有半點他父親的樣子。
「你去送他最後一程。」
靳秦的手楞在半空中,端著的茶盞燙手也不自知。
「我?」
「對,你。」
秦顧放下茶盞,沒有再說什麼,轉身回了房,留下原地還征愣的靳秦。
行宮的地牢簡陋昏暗潮濕,暗衛打開門的時候,靳秦甚至覺得撲面而來的泥土的腥氣味有點冷。
一步一步往裡邁的時候,靳秦甚至有些恍惚,他想起他第一次見到蘇宴的時候,這位蘇相意氣風發,京中貴子誰能與之匹極?
出入皇宮,出入昭陽殿,貴族大家出來的嫡子,誰人見了不是稱呼一聲蘇公子?
靳秦輕笑一聲,不知在笑自己還是笑蘇宴。
地牢中沒有別人,他沿著長長的過道走到最後,便見到了蘇宴。
他已經失去了昔日的光彩,靠坐在地牢的牆上,眼中一片灰暗。
靳秦心中是暢快的,是高興的,他查到當年的事情是蘇宴引導祁恪去做的時候幾乎恨不得殺了他,如今看他這樣子他應當是高興的。
蘇宴抬頭看了他一眼,眼裡是一片死寂,見他站在那處不說話,輕諷笑了一聲,「是不是覺得沒有你想的那麼高興?」
靳秦走進來居高臨下的看著他,「你想說什麼?」
「我不想說什麼。」蘇宴看著虛空呼出一口氣,「你,在害怕。」
一瞬間刀劍出鞘的聲音,蘇宴歪頭看著自己脖子上的長劍,不懼反笑,他笑的猖狂,好像絲毫不擔心自己的生死。
他眼中迸發出強烈的瘋狂,「你在怕!你在怕!你怕你也會和我一樣!」
靳秦握劍的手緊了緊,眸中一片黑沉,「我憑什麼害怕?」
蘇宴一手握住他的劍,鮮血和疼痛刺激下,他不管不顧,神色有些癲狂,「我與公主相識十幾載,尚且落到如此下場,你怕你手上的兵權早晚有一天也會讓你也落到這樣的地步!」
靳秦的劍猛地戳進他的肩膀里,紅色的血跡瞬間染紅了蘇宴的衣服,他蹲下來,看著蘇宴一字一句說,「你落到今天的下場全是你自己咎由自取!」
「我咎由自取?」蘇宴像是聽到了什麼笑話一樣,「當年若陛下肯對我多說一句,我怎會入了翰林院以後,不擇手段?」
「你不相信她。」
「那你呢?你就相信她?」蘇宴似乎感覺不到疼一樣,「靳秦,你那麼拚命的往上爬,不就是因為你不相信她會愛你,她會愛一個卑賤的沒有地位沒有身份的侍衛嗎!」
心中最隱秘的地方像是被人戳中,靳秦按壓下去的暴戾忍不住浮上來。
蘇宴看他臉色的暴虐之色,知道自己說對了,「你出生低,處處被人瞧不起,所以你怕失去兵權。」他說著像想起什麼,「哦,對了,你跟陛下還有一個兒子?」
靳秦的眼中滿是殺氣,看著蘇宴的眼神也更加狠戾。
蘇宴對上他的眼睛,「靳秦,你的兒子,一個侍衛之子,你怎麼也改變不了!將來,一定會有人把你想藏住的所有狠狠扒出來,到時候,我期待,你的兒子知道以後,是什麼樣的臉色。」
他似乎是在幻想那一天,臉上露出了笑。
靳秦眼中的怒色和殺氣翻湧,只感覺自己的手一動,眼前一片血色滑過,再睜眼時,蘇宴睜著眼睛看他,嘴角還帶著笑,卻沒了生息。
胸腔內不斷上涌的暴虐,讓靳秦有些喘不過氣,他杵著劍半蹲下來,腦中卻一直是蘇宴說的那些話。
那些話像是魔咒像是毒蛇像是戰場上敵人的血一樣,纏在他的身上,怎麼也擺脫不了。
「不,不是那樣的……」
靳秦喘著粗氣,不是那樣,不是那樣,不是那樣!
腦中閃過在戰場上廝殺的畫面,靳秦右手捂了捂頭,他不是像蘇宴說的那樣,他拿兵權是為了,是為了,是為了……
那年夏,那天晚上。
水中月鏡中花。
靳秦頹然的坐在地上,是啊,水中月鏡中花,他想,月亮即使高高在天上,還不是能印在水中?
一直躲著的避著的,其實就是害怕自己一無所有的時候,他怕碰都碰不到她。
蘇宴,對權勢的渴望,是因為得不到秦君的愛。
他呢?
他靳秦,對權勢的渴望是出於骨子裡的自卑。
「鏘」一聲,長劍因為承受了過多的力崩斷,靳秦生生的用自己的力將這柄劍折斷。他躺倒在地上,看著青苔遍布的牆,閉了閉眼。
……
秦顧又坐在門口喝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