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臭蟲

西林五鎮十三區。

其中新城佔了三區兩鎮，舊城則是十區三鎮。

維德角街位於十三區中的大托區，相比起紅番鎮夜晚的各條街道里的繁華與紙醉金迷，這裡明顯蕭瑟許多。

沒有黑巢地下城那樣的絕望和腐敗之感，卻給人一種荒涼、孤寂。

天色將明，維德角街，行人不少，街面上的店鋪也都在開門，可不論是行人還是店鋪，大多數的人都面無表情，似乎沒有多少生氣。

比起凈水巷清晨那種熱辣鮮活的生活氣息，維德角街不論是街道兩側開門的店鋪，還是偶爾經過的居民，都透著一股得過且過的麻木氣息。

維德角街主幹街道兩側是密集的六七層老舊樓房，層層疊疊，樓房外窗戶外面是密密麻麻的防盜窗和鐵架，在高層還有一些加蓋的各種違章建築。

嗡嗡——

引擎的轟鳴聲由遠及近。

一輛紅色的敞篷跑車在門口掛著「維恩肉食店」牌子的店鋪門前停下。

洛克打開車門下車，掃了一眼夜晚清冷幽寂的街道，走到了敞篷車的副駕，抬手將加拉瓦從上面提了下來。

四肢或是脫臼或是折斷的加拉瓦，臉色已是煞白無比，青紫色的嘴唇上掛著暗色的血跡，靠在副駕上昏昏沉沉。

被洛克從副駕上拎起后，加拉瓦有氣無力地睜開眼睛，掃了一眼周圍的環境，慢慢轉過頭朝著洛克用砂紙摩擦似的嗓音開口問道：「就算我幫你找到人，你也不會放過對吧？」

洛克淡淡瞥了一眼加拉瓦，沒有回答。

「呵——」加拉瓦這時卻是扯著嘴角，彷彿在自言自語，「你肯定不會放過我的。我知道，你這樣肆無忌憚的人物，只要找到你要找的人，你就不可能放過……」

洛克依舊不發一言，只是拎著加拉瓦後背衣服上的手，微微抬高了幾分。

他雙眸里對於加拉瓦的厭惡彷彿要迸射出來。

加拉瓦這樣依靠致幻類「藥品」發家的垃圾人渣，不論他說什麼，洛克都只有噁心。

「……我只有一個要求。」

加拉瓦沒有察覺洛克的眼神變化，只是低著頭呢喃了幾句，突然咬牙切齒起來，「巴羅夫，該死的巴羅夫，你一定要幹掉他，不能放過他。我和他說過，說過不止一次，找的『駱駝』一定不要有牽扯的，在西林這些陰溝里的小老鼠，下水道里的臭蟲們，到處都是。只要撒一把餌料，他們就會全部被聚集過來，要多少有多少。可該死的，巴羅夫這混蛋就是不願意聽。殺了他，我就算是死，也要他跟著我陪葬……」

「呵——」

洛克聽著加拉瓦憤怒的聲音，忽然難得輕笑起來。

不過他也無意去和加拉瓦說什麼，對於加拉瓦這樣從底層爬起來的毒販，看待事物的角度和方式，或者說整個人的三觀，早已偏得不能再偏。

在西林這片土地上，可能絕大多數人都會是加拉瓦這樣的想法。

他們不會覺得自己從事的「行業」有什麼錯，給其他人造成了多大的危害，是怎樣的一種喪盡天良。

哪怕利刃加身，下一刻就要死亡，他們懊惱悔恨的，只會是覺得自己得罪了不該得罪的人，只會是覺得是其他人牽連了他們，只會是自己不夠走運。

「往哪走？」

洛克不想去浪費口舌與一個三觀徹底扭曲的毒販廢話，這樣的人不值得他憐憫，也不值得他拯救，他只是開口詢問對方地點。

「174號，從前面的巷子進去，一棟老房子。」

加拉瓦咧了咧嘴，沒有與洛克討價還價，也沒有多做猶豫，很是光棍地報出了一個門牌號。

他已經知道自己會面對的結局，心中對於死亡有恐懼，但又有一股從底層爬起來的混不吝，讓他儘可能的壓住那種恐懼，讓他的心情保持在可以讓另外一個人與他一起倒霉上面。

洛克沒有廢話，邁步朝著街邊的一條狹窄小巷走了進去。

小巷內到處是堆疊的垃圾和雜物，空氣里隱隱瀰漫著不知是死老鼠還是其他腐肉的惡臭味。

在巷子的牆壁上，有大片的彩色塗鴉，其中一些凌亂而沒有規則，也不知是孩童還是街頭混混的惡作劇。

但洛克目光掃過的時候，在這些凌亂的塗鴉里，卻看到了一大片不被其他凌亂線條符號所遮掩的圖案。

那是一個紅日初升的塗鴉。

在火紅的太陽旁邊，還可見各種扭曲污穢的怪物、餓鬼之類，似乎這些東西見到紅日升起，都感到了深深的畏懼。

「心向光明，必得救贖！」

在紅日塗鴉下面，洛克看到了一串讓他頗為熟悉的文字。

洛克掃了一眼這個「紅日」塗鴉，單手提著加拉瓦，繼續朝著小巷深處走去。

……

「臭蟲們，美好的一天又要開始了！」

巷子深處，一棟老房子髒兮兮的大廳內，幾張胡亂擺放的桌椅中間，一個留著褐色短髮，年齡看著大概在十五六歲的少年，踩在一張椅子上，正朝著他下面圍了一圈的少年們，大聲嚷嚷著，「你們傑米老大我，維德角街第一駱駝，已經從巴羅夫那裡把錢拿來了。」

誇張的呼喊聲里，這個褐色短髮的少年從口袋裡掏出了薄薄的一疊怯比鈔票，啪地一聲，拍在了旁邊的一張舊桌子上。

「哇哦……」

「傑米老大萬歲！」

「傑米老大是維德角街第一駱駝！」

在褐色短髮的少年下方，稀稀落落或站或坐的一群少年，齊齊發出了各種怪叫聲。

這些少年有的穿著洗得發白的舊校服的，有的背著破書包的，也有一身補丁看上去彷彿乞兒。

所有人的年齡都在十一二到十四五左右，西林人、南莫人、希蘭人以及從北面逃過來的薩羅人都有。

此刻，這群少年們呼喊怪叫著，目光齊齊落在了中間那個褐色短髮的少年拍在桌子上的怯比，一個個眼睛比那綠色的鈔票還要綠。

他們不記得自己是什麼時候開始認識鈔票，能夠分辨怯比戈比的面額。

他們只知道……

有了鈔票，就有吃的。

有了鈔票，就有穿的。

家裡人就能夠過得好一些，醉酒的父親會少打他幾下，流淚的母親可能會多出一抹笑容，茫然無知的弟弟妹妹或許能多吃上一口甜食。

每個人，每個少年的記憶里，他們認識的鈔票就是有這樣的能力。

讓他們看到這些怯比，這些鈔票出現后，就再也讓他們挪不開眼睛。

「哈哈哈……」

褐色短髮的少年得意地伸手將那疊鈔票拿起，在手掌上甩了甩，發出啪啪啪的一陣清脆聲音，朝著眾多少年們叫道，「你們想做沒用的臭蟲，還是想做自食其力的『駱駝』？」

「駱駝！」

「駱駝！」

「我們不要做臭蟲！」

眾少年七嘴八舌的呼喊聲再次響起。

「好！想做駱駝，那我們就開始發錢。」

褐色短髮的少年從從椅子上跳下來，從那一疊鈔票里取出一張，朝著一個捲髮黑眼的南莫少年走去，「一人20怯比。」

「謝謝傑米老大！」

那個南莫少年手裡抓著20怯比的紙鈔，仰頭朝著褐色短髮少年，滿臉激動地大聲胡喊道。

「謝謝傑米老大！」

「傑米老大威武！」

接著是第二個，第三個……

此起彼伏的呼喊聲從膚色外貌不同的少年口中不斷響起，每一個領到錢的人臉上都洋溢著燦爛的笑容。

轉眼之間，在場十幾個少年每個人都領到了一張20怯比的鈔票。

以西林目前的物價水平，20怯比差不多是一個最底層勞工一天的工資，節省一點的話，夠三口之家幾天的伙食。

對於這些少年個人，或者是他身後的家庭，都是一筆不錯的收入。

「好了。」

那個褐色頭髮的少年走了一圈，給每個人手裡發了20怯比后，重新走回到那張歪斜的椅子上，踩了上去。

啪啪啪——

褐色頭髮的少年拍了拍手，將領到錢后頗為興奮的少年們注意力再次吸引了過去。

「錢大家都領到了，現在開始分貨。」

大手一擺，站在褐色頭髮少年身旁一個差不多也是十五六歲的少年，從身後背著的一個破書包里，嘩啦啦朝桌子上倒出了一堆用塑料袋分開裝好的五彩顏色的粉末。

「哈珀，你把東西帶到莫爾街給路邊擦鞋的老瘸子。」

「達特，這個給你，記住是給你上次見過的那個臉上有黑痣的傢伙。」

「這是你的，從街角往地下站台方向走，再轉過老公園的，那裡就有……」

褐色頭髮少年一邊將那堆彩色粉末揀選出來交給上來的少年，一邊交代收貨地址和收貨人，並且對於路徑都極為熟悉。

轉眼間，褐色頭髮的少年已將那堆彩色粉末分發完畢，他又跳回到了方才的那張椅子上，目光掃過每一個少年，神情鄭重道，「不許出錯，不許遺失。你們都是我傑里米的人，是我傑里米的駱駝，你們跟著我，以後不但能掙到錢讓家裡人吃飽穿暖，我還會讓大家住上大房子，開上豪車，加拉瓦大家知道吧，巴羅夫老大的老大，他每天晚上都要睡兩個大屁股的漂亮妞，到時候你們也可以，每天都有漂亮妞誰，都能有小弟，都可以做老大……」

「嘿嘿嘿……」

一群少年聽到傑里米前面說的話，神情還比較認真，可當聽到「大屁股的漂亮妞」，有幾個少年臉色就微微發紅，露出不好意思的表情，有幾個則怪笑了起來。

表情雖是不一，但每個人眼裡那種火熱，卻都是一樣。

他們這些出身在最底層的「臭蟲老鼠們」，所能看到的世界，就是傑里米描繪的世界。

「呵呵——」

而就在眾多少年熱血上腦的時候，忽然一個冷笑聲突兀響起。

洛克提著加拉瓦從舊樓的門外走了進來，看著眾多少年愕然的神情，隨手將加拉瓦扔在地上，指著軟趴趴像是爛肉的加拉瓦，朝著眾多少年道，「這就是你們想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