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第 105 章
杜曉躲藏的山名為沙鹿山,在東魏相州元城附近,往北就是陽平郡,跟著杜曉退守的相州大軍還在郡內駐紮。
元城縣城不大,瀆故河改道之後,這座昔日往來商旅似雲般的縣城沒了河運便利,變得清冷寂寂。
沒了商旅過往,縣城稅收少了商稅瞬間就被挖了一大塊,稅收少,沒有錢,丁戶不能增長,就沒有政績,上頭陽平郡郡守不滿,元城縣令就被各種責難。
曾經無數人爭搶的繁華上縣,現在有點兒出身背景的人都不願意來。
「現在這個元城縣令,是因為得罪了樓氏族人,被樓氏的狗腿子找了個罪名貶到這裡的。」
元城縣衙外頭,張瑾左手一包甜餅子右手一包咸餅子,跟正在吃糖球的駱喬說起在任上的元城縣令。
「樓氏?東魏太尉樓欽的族人?」駱喬咽下糖球,從張瑾手裡拿過一張咸餅,啃了一口。
張瑾道:「聽說是樓氏的一個女郎看中了他,但他已有婚約在身,拒絕了上門的媒人,樓氏女郎惱羞成怒。」
張瑾會說出來的「聽說」基本就是事實了,駱喬聽得目瞪口呆,咸餅子都忘了吃了。
「他難道長得很好看?」駱喬咽下口中的餅,好奇問道。
張瑾道:「容貌整麗,神仙中人。」
「所以,元城縣令是因為長得太好看,被有權有勢的姑娘看中,不肯背棄舊鴛盟而被人陷害。」駱喬好奇心大起:「這人得有多好看?」
張瑾說:「以容貌出眾而舉孝廉。」
駱喬立刻「噫」了一聲,兩三口吃完咸餅子,很是蠢蠢欲動闖縣衙。
更想看看這個倒霉的美男子。
張瑾把她摁住,笑道:「你急什麼?」
駱喬擺手,此地無銀三百兩:「沒有,沒有,我並沒有急著想看元城縣令究竟有多好看。」
元城以前最熱鬧的是往來商旅,沒了商旅,就少有外來人,再加上之前東魏與宋國打仗,元城全縣關門警戒了將近一個月,這才重又開門才多久,忽然有了生面孔在走動,自然引起了縣吏的主意。
縣吏立刻就稟報了縣令。
「阮縣令,回春堂剛剛來報,有生面孔在買金瘡葯,還有蠶沙、竹茹等葯,說是被熊瞎子抓傷了。」
「是哪裡的口音?」阮瑎問道。
縣吏回道:「聽起來像是蜀地的口音,」
蜀地?
齊國?
阮瑎思忖片刻,問道:「那些人呢?」
「回春堂的吳大夫找借口拖延著,陳捕頭帶著兩個人過去了,現在應該還在回春堂。」縣吏回道。
「叫陳捕頭不要輕舉妄動,打擾到百姓,我先過去看看情況。」阮瑎說著就往外走。
縣吏對阮瑎親自去回春堂的舉動微感詫異,但阮瑎來元城這兩年,縣中大小事情幾乎事必躬親,是個清正廉潔的好官,很受縣中百姓愛戴的,縣吏倒沒有覺得阮瑎此舉怪異,只是覺得他有點大題小做。覺得那幾個陌生人有問題,叫陳捕頭把人押到縣衙來不就行了。
而阮瑎是有自己打算的。
朝廷下了海捕文書追殺杜曉,阮瑎身為元城縣令,接到詔令只能粘貼執行。但他心裡,對此極為反對,甚至覺得鄴京那群人是不是瘋了。
相州如今什麼情況,他雖然只是小小一個元城縣令,可見微知著。
從宋國陳兵巨野澤時,阮瑎就認為相州打不贏,這並非是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而是相州早就因為兵權之爭導致內鬥不斷,消耗了相州大量的元氣。
再加上今年大旱,秋稅難收。在宋國軍隊攻佔鄄城后,天時、地利、人和,相州是一點都不佔,註定了這一仗要輸,無論主將是誰都一樣。
一場敗仗就懷疑一個為朝廷立下汗馬功勞的大將通敵叛國,甚至下令追殺,反抗就殺無赦,這不是瘋了有十年以上能幹出來的事?!
阮瑎前幾日聽到幾個捕快在說縣城外的抱桐村和抱梧村接連有人家中失竊,有的是衣裳布匹、有的是米面吃食,還有人家中準備好要放在聘禮里的酒也丟了,他便隱隱覺得杜曉可能躲在元城外的沙鹿山上。阮瑎把捕快們叫來,說起好幾件積壓了許久沒破的案子,甚至有兩件是經年積壓線索全無的案子,叫捕快們多盡點兒心,在捕快們集體懵逼中衣袂飄飄離開。
他人微言輕,可以幫杜將軍的不多,能幫一點是一點吧。
縣裡葯堂的陌生面孔很大可能是杜將軍的舊部,不能叫老陳他們莽撞地與其發生衝突,引來有心之人上報上去,屆時杜將軍就危險了。
阮瑎匆匆步出縣衙大門,才下了台階就與人撞了個滿懷。
「啷個砍腦闊滴……」
阮瑎還沒看清撞到的人是誰,就聽到一句清脆的蜀地口音的詈言詈語。
他定睛一看,面前是個豆蔻之年的圓臉小姑娘,模樣長得很可愛,然雙手插著腰罵人的樣子就很不可愛了。
蜀地口音?!
對了,縣吏來報葯堂里買金瘡葯的也是蜀地口音。
阮瑎狐疑地打量著罵了幾句就閉嘴但仍舊叉著腰很有氣勢的小姑娘,莫非他搞錯了,這群人不是杜將軍的舊部?
很有氣勢的小姑娘自然是駱喬。
他們在葯堂外觀察的人來報,縣裡的捕快把他們的人堵在了葯堂。
縣衙捕快堵他們的人,那他們就擒賊先擒王,先去擒了縣令。
駱喬擼起袖子就要衝進縣衙,不想一個身穿東魏七品官服的人先從裡面出來了,她立刻就沖了上去,還刻意控制了力氣,只跟人撞了個滿懷,而不是把人撞飛——她是去找茬,不是去把人干翻。
「你撞我,故意佔我便宜,」駱喬先發制人,在阮瑎被她的理直氣壯搞得還回不過來神時,她一把抓住阮瑎的胳膊就往縣衙裡面扯,「走。跟我去找縣令評評理。看你長的人模狗樣的居然佔小姑娘的便宜,你們東魏人真是太壞了。」
她一口怪裡怪氣的蜀音,阮瑎都沒聽明白她說什麼,正要問呢,就感到一股巨力把自己往縣衙裡面扯。
阮瑎看向抓著自己小臂的那隻手,吃驚不已——這是尋常小姑娘能有的力氣?
縣衙門口的衙役看到自家文秀的縣令被個小姑娘無理扯住,立刻過來幫忙,卻被小姑娘推了一把,連退了七八步,整個人都傻了。
張瑾跟在駱喬後頭迤迤然走進元城縣衙,跟在他們身邊護衛的兩個士兵控制住剛才那幫忙的衙役,一副親兄熱弟的模樣挾制往縣衙裡面帶。
這一切發生的速度太快,縣衙門前也沒有什麼行人,除了那衙役和縣令本人,竟無人知道他們的縣令被人挾制住了。
「你們是什麼人?竟敢在縣衙行兇,不要命了?!」阮瑎被推得一下坐到縣衙大堂的案桌上,立刻就站起來,聲色俱厲說道。
駱喬一把又把阮瑎推坐到案桌上,抄著她學了不到一個月的怪裡怪氣的蜀音,凶神惡煞地說道:「瓜娃兒,啷個行兇哦!」
阮瑎一臉懵逼,一個字都沒聽到。
張瑾右手虛握抵在嘴唇前,偏頭往旁邊看了一眼,努力憋住笑。
駱喬是真的很努力在學蜀音了,也是真的沒什麼天賦。
她的蜀音恐怕只有她自己聽得懂。
「阮縣令,」張瑾走到阮瑎面前,說道:「在下聽聞阮縣令清正廉潔、秉公執法,是東魏難得的清官、好官。」
「你們究竟是什麼人?挾持本官究竟想幹什麼?」阮瑎不吃拍馬屁這一套。
「在下丁阿大,自成都京來貴國販米,不想貴國匪賊橫行,搶了我等米糧,逼得我們只能入山打獵,不幸遇到了熊羆,有兄弟被熊抓傷命在旦夕,急需傷葯救命。」張瑾說道。
「既然如此,就將你們受傷的兄弟抬去醫館,衙門確認過後,就會叫大夫施救。」阮瑎道。
「阮縣令,你看見這是什麼了嗎?」駱喬握起拳頭在阮瑎眼前揮了揮。
阮瑎不吃她這一套:「國有國法,家有家規,此事乃刺史下令,本官照章執行。」
駱喬梆梆兩拳捶在阮瑎坐著的案桌上。
咔擦!
嘩啦……
一陣響聲,阮瑎就坐在了爛木堆里,呆若木雞。
「阮縣令,現在呢?」
駱喬一隻手看似輕飄飄地放在阮瑎的肩膀上,但阮瑎覺得彷彿有個大秤砣在自己肩上壓得生疼。
「你……」他瞪著眼前的小姑娘。
豆蔻之年,力氣巨大,莫非是兗州駱衡之女?
不對,那個姑娘聽說是總角之齡,眼前這個看起來已是豆蔻年華。
駱喬原就一直比同齡的孩子長得要高一些,現在到了抽條的年紀,猛竄個子,無怪阮瑎會迷惑不解。
「兗州小神童,你好大的膽子,一個小姑娘竟孤身潛入我東魏境內。」阮瑎決定詐上一詐。
「砍腦闊滴,沒看見我那麼大一個丁叔在這裡。」駱喬指指張瑾,然後義憤填膺道:「別跟我提兗州那個,我,成都京薛娘子,自幼力大無窮,人人誇讚,可自打兗州那個橫空出世,就再也沒人追捧我了,氣死我了。既生薛何生駱!」
阮瑎狐疑,現在的姑娘難道都是以力大無窮為傲?
「你別想轉移話題,我家商隊的兄弟要傷葯,你叫人去醫館取來給我。」駱喬整個一土匪打劫。
「你們……」阮瑎看看駱喬,又看看張瑾,思忖著眼前這幾人的目的,嘴上說道:「本官不叫人送葯過來,你有待如何?」
駱喬二話不說,一拳捯在阮瑎的臉上:「別以為你長得好看我就不會打你。我兄弟要是死了,你也死了,知道嗎?!」
張瑾說了那些話后就一直在觀察阮瑎的反應,叫駱喬捶了阮瑎一拳,他這時出聲道:「聽聞阮縣令是個好官,應該不忍心眼睜睜看著無辜之人因熊羆無情亂揮爪子而重傷,后缺醫少葯而死吧。」
阮瑎借揉被打痛的臉的動作掩蓋自己的神情,他有些猶豫要不要信這些人。在駱喬以為他是在消極抵抗準備給他來個對稱腫臉時,他終於抬起了頭。
「你說得對,我是個好官。」阮瑎對張瑾說:「但我只是一個七品小官,人微言輕,還被郡守打壓,這些你應該知道。」
張瑾點頭,保證道:「阮縣令被元城百姓愛戴,我雖不是元城人,亦能體會,元城百姓定然不希望他們愛戴的父母官出事。」
阮瑎閉了閉眼,再睜開,拍了一下駱喬摁著他肩膀的手,說:「你們跟我來。」
駱喬鬆開了手,與張瑾一道跟著阮瑎往縣衙後頭走。
他們倒是都不怕阮瑎會使詐,一來是藝高人膽大,再有就是阮瑎此人風評甚可。
「這些你們先拿去。」到了縣衙後院的一間廂房,阮瑎從裡面拿出一個包袱來,「還有不夠的話,你們再過來。」
駱喬和張瑾對視了一眼,接過阮瑎手裡沉甸甸的包袱,打開一看——傷葯、衣裳、銀兩、路引、照身等等,準備得十分齊全。
「我只能為你們的兄弟做就這麼多了,希望你們兄弟早日康復。」阮瑎說著,紅腫了一塊也不影響美貌的臉上閃過一起嘲諷。
「多謝。」張瑾抱拳。
阮瑎說:「不用謝我,下次別打我就行了。」
駱喬:「下次一定。」
阮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