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第22章
「河內郡夫人能幫到你什麼。怕不是去找你的舅舅,尋求他的幫襯。」
元宵一過,御駕就要啟蹕往溫泉宮。她急於出發,顯然要在有限的時間內儘可能爭取到西北的勢力。
裴彥麟不得不提醒她,「令狐氏一族是你的母家,他們脫離朝廷朋黨已久,我勸你最好不要這樣做。所得不償失。」
裴彥麟不愧是群相之首,一朝權臣,他聯繫前後,再稍作思忖,便拆穿了她的意圖。
可也沒說對。在看過舅娘的書信后,蘇星回的確是考慮過尋求舅舅的幫助。但現在她找到了更快的路徑,就是到溫泉宮看個究竟。
如果證實了有人趁機叛亂的猜想,她可以隨機應變。如果不是,操辦壽誕的吳王逃過一劫,裴彥麟也不會受到牽連,那顯然更好。
「你不用套我的話。我可以向你保證,不會做這種傷敵一千自損八百的事。」蘇星回肯定了這個回答。
裴彥麟還是將信將疑地和她對視。她只好坐直了身體,「你就說給不給吧?」
「你跟我走,我給你馬。」裴彥麟的手指反而攥得更緊。
蘇星回沒打算掙扎,極是平靜地笑了笑,「你根本就是想騙我。」
「我不會騙你,也不想瞞你。我也向你保證。」
外面亮如白晝,車裡影影綽綽。裴彥麟的氣息掃過她耳尖,落到額頭。這不是刻意的動作,蘇星回甚至已經習以為常,沒有在意過於親密的舉動。
她只發現今夜他的話變多了,正感到驚奇,又聽見裴彥麟開口,「我可以給你馬,但前提是不要貿然行事。我在朝值守,不得擅自走開,沒辦法從早到晚跟著你。」
他無視蘇星回臉上的那些詫異,朝外吩咐一聲。馬車在嘈雜聲中緩緩向前進,他的手還抓著蘇星回的纖腕。
蘇星回動彈不得。
「為何這般急切?」他問。
裴彥麟微眯著眼望來,蘇星回眸光一閃,不禁要懷疑是不是被他洞察了內心。
「心裡煩亂,感覺有事發生。」她隨口扯了一個謊。
沒有確鑿的證據表明有人會在溫泉宮舉事,僅憑她的一面之詞,不會有人相信。她也不敢宣之於口,屆時如果並沒有發生這場禍事,那造反的豈不成了她。
蘇星回也是有口難言。
裴彥麟鬆開了手,路面顛簸,想是上了河堤,他的掌心改為扶在蘇星回的後背。
「你認為噩夢給了你警示,無法平息心中的恐懼,要親自尋求安穩,我不會橫加阻撓。回溯十年,這樣的擔憂無可能出現,但眼前形勢大變,我只能說抱歉。關隴地區的氏族自顧不暇,裴家也成了一盤散沙,我心有餘而力不足。」
「你卻不同。你是蘇家之女,離開裴家,與我交惡,聖人念及先公烈公的功績,會網開一面。你保全自己,無需卷進這些紛爭。」他呼吸急促,言辭誠懇。
兩人初次交心,卻是面對這般境地。
「你要我眼睜睜看著丈夫兒女赴死,獨自苟活於世嗎?恕我不能。」蘇星回靠近他的身體,摸索到了蹀躞帶,靜默無聲地將手指緩緩貼在他的腰側,「我不可能獨活的。」
裴彥麟在昏暗中望來,喉嚨微動,目光殷切。壓制著長久以來隱忍於心的衝動,在這一刻竟有潰敗之勢。
他掌心愈漸滾燙,透過衣裙燙到了蘇星回心裡。蘇星回朝他一笑,他心底的熱已遠勝於此,於是閉目憩歇。
車輪碾碎了上元春夜的喧囂,燈火遠去,一路唯有不可言說的寂密。停在蘇家時,蘇星回還稍顯訝然,倒也沒多問。
裴彥麟命侍從牽來他的騮馬,「路上小心。」
「好。」蘇星回挽過韁繩,點頭應下。她走到門前,又扭過頭。
裴彥麟還站在夜色的一片濃蔭下,月輝白如青霜,覆了他一身,孤寂清冷。蘇星回緊握住韁繩,遠遠看了他好幾眼,終是推門進屋。
隔日,曉光昏沉,寒風吹衣冷。
蘇星回穿了件翻領胡服,帶了少量的行裝。她單騎趕路,出了京畿道再往北,快馬走了近兩天兩夜,在正月十八這天的傍晚到達溫泉宮山前的行館。
作為朝廷官宦臨時落腳的地方,行館佔地不大,房間也狹仄質樸。但此次要在溫泉宮為聖人祝壽,別無他選,至今這裡已經住了三家遠道而來的節度使家眷。
河內郡夫人在行館乍然見到分別許多年的外甥女,喜極而泣,動容萬千。兩人相擁著垂淚了一陣,嬤嬤來勸,才不舍地放開。
河內郡夫人緊緊握著蘇星回的手,讓她坐在身旁,仔仔細細地打量。見她孤身一人,又望了望門外,才驚覺異樣,「緣何沒與三郎來?」
河內郡夫人是個慈眉善目,心地柔軟的婦人。張媼還分外擔心,舅娘知道了她和離會傷心難過,蘇星回細想,這樣大的事也極難瞞住,索性從頭到尾地坦白了。
「舅娘,我正要和您說。」蘇星回娓娓地和舅娘道來。
河內郡夫人年紀到底大了,心腸更軟,憂心更重。她只聽著外甥女簡短的幾句話,便掖著帕子頻頻抹淚。
「我的十九娘受苦了。你阿娘去的那樣早,我教養你,視你如己出,去敦煌時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這回好不容易能來,原想著壽誕過後就來看你。」
老人情不自勝,臉上一片淚痕肆意縱橫著,蘇星回擦了又擦,哭笑不得,「我不好也就罷了,如今好了,舅娘反倒還要繼續傷心,豈不是我的罪過了。」
「想起你受了裴家多少氣,我這心裡就疼。」
河內郡夫人捧著帕子,眼睛哭得通紅。嬤嬤勸不住,給蘇星回遞眼色。
蘇星回心領神會,挑揀幾件高興的事來哄她。河內郡夫人漸漸收起眼淚,挽著她的手,讓她和自己一同用了晚膳。
西北的事務繁冗,她舅舅令狐燮時刻防禦,邊陲重地,抽身不出,這一趟神都之行就由河內郡夫人代勞。
河內郡夫人在先帝時期曾教養過公主皇孫,得到先帝和聖人的無數封賞,至今也頗得臉面,行館上下包括其他節度使的家眷,對她是恭敬有禮,一應飲食用器也都以她為先。蘇星回和她同出同進了數日,也受到了格外的禮待。
正月二十三日,楊柳翻綠,天氣回暖,輦轂儀仗如期駕臨至溫泉宮。蘇星回隨河內郡夫人一眾女眷共迎聖駕。
山麓前黃塵漫天,轉轂連騎,只見金盔銀甲的神策軍和禁衛執銳開道,烏泱泱一片。又是央央龍旂遮天蔽日,大纛獵獵翻卷。
駿馬蹄疾,一行行裝飾富麗的華蓋香車闐闐駛過塵囂,逶迤前行,它們警衛著六馬並駕的彩畫玉輅駛向了溫泉宮,沿路撒下隱隱轔轔的車聲,一眼望不到盡頭。
蘇星回穿著大袖春衣,一頭烏髮松挽,隱沒在綵衣麗服中耳聽八方。她看到年輕的郡王皇孫們騎在高頭大馬上,仰首伸眉,意氣風發,也看到公主誥命們乘坐的油絡畫安車。
而這其中一架牛車特立獨行,尤為惹人注目。車上設有紅色錦幔,四檐垂下羽毛流蘇,懸挂一對鎏金鏤空銀香熏球,車轂飾以彩繪,用油漆幃幕繩絡連接。
這輛牛車行速不慢,規制不是皇室中人,且伴在玉輅不遠,是以蘇星回猜測,車裡坐著的是常年陪侍聖人的女尚書薛令徽。這位傳奇的女官掌管制誥,在朝威望極高,也是頗傳奇的一位女子。
她心下正忖,不知不覺御駕儀仗已被迎入了溫泉宮。山麓前部署層層守衛,嚴防死守在各個要口。
溫泉宮再大也容不下數萬人,皇室女眷隨聖人入住了宮殿,其餘近一半的朝廷官員要在山前安紮營帳。
迎駕的女眷們陸續散去,她四下尋找著裴彥麟的身影,才發現他不在,來的只有周策安。
蘇星回另擇他路,腳下滾出幾隻雞籠,均是冠紅羽亮的大公雞,嚇得她心口直跳,往後退了幾步,又撞到沛王的車駕。
沛王李延為人機敏沉穩,城府頗深,蘇星回想借勢窺探一二,可惜守衛警惕,向她呵斥驅逐,不準近前。
蘇星回折返回去,周策安一眼望見她,就要縱馬上來。蘇星回心中正失落,見到他心裡更是煩悶,便疾步走回女眷中去。
隨舅娘回返了行館,她想著此行目的,勢必要到宮中才能看個究竟,便和舅娘道:「我避世太久,外頭是什麼光景全然不知,您讓我跟著您去宴上,也見見世面吧。」
河內郡夫人要帶個人在身邊不是難事,何況也樂得帶上她與自己作伴,欣然應允了。
當夜就是聖人賜下的御宴,不想下起了一場小雨。
溫泉宮裡燈火通明,照得恍若白晝,雨絲如銀線。拔地而起的紫樓金閣,綺樓綉軒,一幢幢排在這片山蔭繁茂之地,倚山遙臨。
蘇星回和舅娘進到溫泉宮,沒人知道她的身份,只當是河內郡夫人身邊的一個陪侍。可她花容玉貌,形容不俗,在華衣斐服的世家女眷里也是一枝獨秀。
作者有話說:
收藏不夠,我需要控制一下字數,所以是隨榜更新,在下周四之前更夠14000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