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第27章
冷寒吹進了頹喪的殿堂,吹拂起兩人糾纏的血衣。消逝在這天春夜的生命不再感知冷暖,只有活人還能回憶驚險,彌補遺恨。
裕安站在殿外,久久失神。直到內官附向她的身前,「鐘太醫他們到了。公主,奴等是否也通知禁衛進去,清理屍骸?」
裕安點頭,「去吧。好好收殮將士遺體,朝廷也會下方恤金,安撫家眷。」
此刻才感到劫後餘生的慶幸,又心有餘悸地補充道:「我在外面,就不進去了。你們幾個留下來,聽憑鐘太醫的差遣。」
她才抽空出來看向來的一行人。前面抬著檐子,後面抬一張擔床,他們跟著燈籠,健步如飛。
顛簸搖晃的燈影里浮出鐘太醫的臉。他被葯童從檐子上攙扶下來,給裕安見禮,裕安免去他一切規矩,「無需多禮了,先救人要緊。」
「鐘太醫,您這邊請。」裕安的內官立即引他進殿。
鐘太醫看到裴彥麟在這,顯然也感到驚異。他看了好幾眼,不得不摒除雜念,全心全力投入到救治中。
在來的路上,沒人告訴過鐘太醫,生命垂危的是一位娘子。這位娘子遍體鱗傷,五官被血凝覆蓋模糊不清,看似氣息全無了,但裴彥麟把她收在懷裡,不停地搓她的手臂,企圖靠外力來維持她的體溫。
鐘太醫捏過蘇星回的手腕,脈象已經虛弱不堪,他又翻開兩隻眼皮,迅速地查證了一番。
「先施麻醉拔箭,剪除碎片,挖去爛肉,才方便清洗傷口。」鐘太醫轉頭指揮起他的助手醫師,「你去準備刀剪、火燭、麻醉藥,你去看熱水是否燒來。」
鐘太醫本來還要幾個內官過來幫忙,但裴彥麟還在,他只好道:「就麻煩裴相公把她移到擔床上。」
鐘太醫去擦手消毒,禁衛抬了擔床過來,裴彥麟小心翼翼地把蘇星回放上去。期間她的眼睛眨動了一下,胸口也稍有起伏。
她的骨頭散了,身體衰弱,再不及時救治,腎臟就會全部衰竭。蘇星回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己的狀況。
她的神思已不甚清明,像溺在水裡的人,耳朵里,喉嚨里灌滿了水,全是窒息的味道。她聽不見聲音,發不出聲音,幾次都要昏過去,但對生的渴望促使她抓住浮草,哪怕只能游上淺灘。
她在沒有盡頭的水裡掙扎,恍惚聽見太醫署的人在問:「下官是鐘太醫的助手,不如讓下官幫裴相公處理傷勢吧?」
「皮肉外傷,我不妨事。鐘太醫,您……請您務必要救她。」
裴彥麟在無聲哽咽,但他的回答還是出賣了他的惶懼。
作為權傾一朝的權臣,他習慣了隱忍不發,把一切痛苦根源深埋心底,獨自舔舐。
蘇星回的眼角也滾下一顆淚滴。和著酒味的藥丸喂進嘴裡,苦液流入喉嚨,澀味讓她的傷口更痛了。
「……三郎。」她痛苦不堪地嚶嚀,眼皮撐開一絲縫隙。她的聲音如此低沉無力,連鐘太醫也無察覺,也只有他聽見了。
裴彥麟把左手放在她的掌心,讓她感覺到自己的存在,但鐘太醫說:「相公外面稍站,否則下官不好施刀。」
內官抬了一架屏風,作為臨時的隔斷,葯童拽起裴彥麟的蹀躞帶,半拖半拽才把他請到了屏風這頭。
麻醉開始生效,衣襟剪開,露出肩頭和胸口的兩處箭傷。蘇星回的身體麻木不仁,她感覺到的唯一冰冷,來自刀刃劃過肌膚。
動刀前,鐘太醫和她道:「娘子,麻醉只能幫你暫緩痛意,施刀的時候可能還是會有一點疼。」
鐘太醫是軍中的傷醫出身,他用一把刀給人伐髓換血,救下了不少將士的性命。他的刀也果然名不虛傳,又快又准,剜出箭頭,血噴洒出,蘇星回只覺死去活來。
她生生疼出一身汗水,身體更是無法抑制地抽搐痙攣,氣息在胸中亂撞一氣,差一點就讓她命喪黃泉。
但她死不了了。鐘太醫妙手回春,救轉了她的命。蘇星回放下了戒備,安心地昏睡過去。
裴彥麟也意識到她挺了過來,提在胸口的氣沉了下去。
隔著薄絹朦朧望去,他的雙目漸漸通紅,眼眶裡渾然不覺地滾出兩行眼淚。滾燙的淚珠讓他驚醒了過來,才發覺手掌流血,刺痛鑽心。
他抬起手,驚愕地凝視掌中染血的雙雁紋螺鈿梳背。是方才她掌中掉出來的東西。
「裴相公……她是您的什麼人吶?」葯童滿心的好奇。他偏過腦袋,面露詫異。
裴彥麟把螺鈿梳背藏起來,「她是我的髮妻。」
小小葯童頓時張大了眼睛,「就是那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