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第28章

第28章 第28章

受萬人唾棄的逆賊,金枝玉葉的公主,二者的身份不啻天淵。不過一念之差,琉璃明珠也還是變成了瓦礫。

南平公主一行已經錯失了良機,她不得不召集起僅剩的人馬,以最快的速度通過後山間道,企圖藉助複雜的地形逃出生天。可是禁中的金吾衛就如自天而降的神兵,從間道的各個角落裡湧出來,包圍了他們,截斷了他們唯一的逃生之路。

「公主駙馬,前面有大批追兵,我們走不了了。」

四面都被包抄了,叛軍們惶惶不安地環視追兵,連眼前繚亂的草木,都成了聲勢洶洶的千軍萬馬。

「不要自亂陣腳,保護好公主,我們一起殺出去。」駙馬韋晃揮起長劍,急躁地命令軍士。

他們也不愧是訓練有素的神策軍出身,執械面對強敵,迅速形成了拱衛之陣。也是此刻,韋晃才驚恐地發現,原來的一百來人,眼前只剩下五十個不到。

「還有的人呢?」沒有看到自己的兩個兄弟,三個侄兒外甥。他倉皇四顧,眼睛里的充血愈發厲害。

沒人回答他,但彼此都心知肚明,那些不見的人恐怕凶多吉少。他們的馬都彷彿感知到了死亡的威脅,在亂石雜草間咴咴呼噪。

叛軍們自知死路一條,頹喪了一時,又血脈僨張,相互高嚷,以此壯威。

南平公主在叛軍的擁護中,一眼看到撥馬而來的許寵。她緊挽韁繩,胸腔震蕩。

「南平公主,別掙扎了,你們可以撤退的路都被堵死了。」

許寵性情剛勇,根本不是多言廢話的人,但此時卻耐著性子規勸她,「臣勸您下馬受降,回宮伏罪,或可免除痛苦。若再惹怒天子,您的夫族,您的子息,都將難保。」

南平公主彷彿聽到了天大的笑話,「皮之不存,毛將焉附。」

她掩著口,肆意地大笑,「這可是謀反的大罪,我的兒孫還能獨善其身嗎?許侍中,小孩都不信這些鬼話。」

說完,她收起笑容,冷漠地望向堵在間道盡頭的金吾衛。只差一點,就可以絕處逢生了。

但火勢也蔓延了過來,她這方的人開始退避潰散。她已經意識到,今晚這裡就是她的魂歸之所。

舉事前的一個月,她還通過公主府的幾條暗道,和博陵崔家、京兆韋氏等隴西世家來往密謀。在那時,她為自己留下了三條後路。

如果事敗,就設法逃出去,聯絡侍奉李氏皇族的舊臣,她還有機會重振旗鼓;如果無路可退,她就拚死一戰;如果她無法再為自己戰鬥,就把最後一劍留給自己。

因此在逃亡的路上,命令她的侍從向身後放了一把火。她要靠火攻來燒毀溫泉宮,阻斷追兵。

現在,她走到了第二條後路,「許侍中出馬,我還能往哪裡逃。可我南平也不是那起束手就擒之人,要我投降,那就一戰。」

許寵深感為難,他本來不欲與她為難的,「公主執迷不悟,讓臣也難辦。如此,只好得罪了。」

他命令手下的金吾衛準備進攻。南平公主也將手伸到韋晃眼前,「把你的弓給我。」

韋晃顫慄著解下弓箭,猶豫不已,「公主……」

「廢什麼話。」南平嫌他磨蹭,一把搶過來,張開弓弦瞄準許寵。

她深知先發制人,方有勝算,弓一開,箭頭直追許寵。許寵竟是巋然不動,將劍尖一掃,把箭砍成了兩段。

「再來!」南平不信邪,命令駙馬把箭給她。韋晃卻沮喪道:「公主,那是最後一支箭了。」

「沒用的男人。」南平公主狠狠地弓摜在地上,花容玉貌在火光中扭曲猙獰得可怕,「給我放火,快點放火,給我燒死他們。」

她徹底瘋魔了,不計一切都要毀掉這個地方的人。

韋晃看她的眼神像看一個陌生人,他握住南平的手腕,試圖勸阻,「公主,不能再放火了,山上還有布衣良民,你罔顧眾生,有違道義,是生是死都再無退路。」

「是你瘋了還是我瘋了,韋晃。」南平怒目切齒,「她殺了我阿娘,竊取我李家的江山社稷。走上這條路的開始,我就沒有任何退路可言,就是死了下十八層地獄,我都要拖著她一起下去。」

韋晃愣住了。

再過一個時辰,寅時將過。山下的火撲滅了一部分,還有一部分蔓延到了這裡,熊熊火光照著所有人的臉,盡顯挹郁悲壯。

許寵目測天角隱現曉光,他還要到御前繳旨,於是果斷下令,「拿下南平公主回宮。」

金吾衛舉著戈矛衝殺上去,叛軍們立刻形成兩堵人前,把南平和駙馬護在中間,無畏地做起困獸之鬥。

南平公主從來就不善刀劍,她被駙馬捍衛在身後,仍遭受到來自四面八方的攻擊。

可是,大勢都去了,他們這樣拚命真的有意義嗎?

亂軍之中,南平忽然問他的駙馬,「韋晃,我問你,你可願與我共死?」

韋晃自顧不暇,「公主,我情願和您死同穴。但是公主,還沒有到死的那一步,請您顧惜玉體。」

淚眼從南平的臉頰上一顆顆滾落。他們夫妻被衝散了,身邊的侍從在陸續倒下。她撿起腳邊的一把刀,仰頭望天,原來不僅僅是她哭了,連天也落起了雨。

原來老天都不幫她。

這竟成了壓倒她的最後一根稻草。

南平橫刀脖頸,毅然抹斷了喉嚨。

「公主——」

韋晃雙目赤紅,他殺開一條血路,踉蹌著奔到南平身邊,撈過氣絕的屍身,不禁放聲慟哭,「為什麼不等等,再等等……」

一場滂沱大雨傾盆而落,澆滅了這場無妄的災火,在東邊初現曉光時,山道上的血也被沖刷了乾淨。

那血腥氣卻飄在雨里,盪在風裡,經久不散,讓整個溫泉宮都泡進令人發嘔的氣味中。

雨水淹沒了作亂的痕迹,但歷史不會抹去,天子之怒更是無可遏止。

「在朕的壽宴,給了朕如此大的驚喜。」

女帝整晚都沒有闔過眼。為了親眼看到逆賊伏誅,從昨夜到天明,摔了無數杯碟,撂了不計奏本。僅是一夜光景,這位年邁的女君鬢髮霜侵,老態更勝昨日。

門下侍郎周策安,尚書令蹇惟江,還有其他幾位相輔,已被劈頭蓋臉地罵了半夜,加上水米未進,臉色都不怎麼好看。

這場造反對幾位皇子更是一場不小的打擊,他們相繼請過罪后,仍是坐卧不安。特別是吳王,據說已經無心再搗弄那些鬥雞。

女帝接二連三遭受背刺,必然有一通邪火宣洩,不免會殃及到他們這些親王和朝臣。

周策安被罵多了,顏面上掛不住。他偷偷觀察遲來很久的裴彥麟。

裴彥麟追捕流賊,少挨了許多罵,怎麼也是一副要死不活的樣子?他心中不大爽快,碰了碰裴彥麟的手肘,不想就讓女帝看了去。

「裴卿這是怎麼了?」女帝的目光落在裴彥麟臉上。裴彥麟臉上一向波瀾不驚,這會兒卻搖搖欲墜,似是精力不濟。

「臣救駕來遲,致使御駕受驚,罪該萬死。」

裴彥麟做過簡單的傷口處理。他臂膀上挨了一刀,痛到抬不起來。只不過他慣於忍耐,不肯在人前示弱。

他直接跪奏道:「臣請求將功折罪,密查外應。」

女帝從他身上掃過,落向手裡的奏本,「是該好好查,究根追底,連根拔起。」

女帝敲著案面,冷哂一聲,「城南杜韋,去天尺五……死了一個杜家,韋家就狗急跳牆了。下一個,朕看看又該輪到誰了……」

關隴世家讓女帝心生猜疑,話中警示敲打的意思再明顯不過,底下眾人登時冷汗淋漓。

他們之中,不是連襟出自關隴,便是裴彥麟這樣本身出自關隴。

正值氣氛冷凝,內官進殿奏稟,侍中許寵勘亂回來繳旨。

許寵行色匆忙地從殿外走到中堂上,徑直向上奏道:「南平公主于軍前伏刃,駙馬等人已被押解至京畿道刺史府。」

「自戕逃罪,可惡至極!令徽——」女帝把奏本用力一合,奮怒向地上一摔,即命尚書薛令徽,「草擬檄文,傳檄緝拿南平母族夫族。」

帝怒如急雨,半刻不容質疑,薛令徽深知帝心難測,即刻起身告退,前去草擬檄文。

女帝揮退了宰相,頹然躺到羅漢榻上,支額閉目。越想也怒,越怒越憤。

恍恍聽到屏風前有動靜,她將眼霍然一睜,就要怒斥,卻見屏風後轉出綵衣鳳履。

「阿娘怎麼這樣看著兒臣?」裕安也感覺到那一刻的殺意,她心頭髮瘮,還是故作嬌嗔地依偎進母親的懷裡。

女帝微眯眼眸,語氣里是不易察覺的冰冷,「裕安,何時來的?」

裕安連忙道:「兒臣在外面坐了小會兒。相公們出來,兒臣才敢進來。」

女帝眉心稍微舒展,把她攬進懷裡,冰涼略糙的指腹輕緩地撫摸她的額頭,「裕安,你做的很好。這次你立了大功,告訴阿娘想要什麼?去年底才從石國繳獲了一批瑟瑟,你可喜歡?」

裕安心領神會,立刻從善如流道:「多謝阿娘。可是兒臣很喜歡五兄的馬球場。如果您要獎賞兒臣,就請把阿耶賜給五兄的那塊馬球場也賞給兒臣吧。」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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宴春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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