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第38章
副使這方也毫不示弱,抽刀竦劍與他們對峙。
來的路上,為以防萬一,崔玄義事先給自己安排了百來個本領高強的從衛。這會兒多數侯在外面,但他們時刻聽著這裡的動靜,一聲令下立刻就能衝進來,掩護他撤退。
崔玄義全然不怕,指著副使,「你想做什麼?公然違抗朝廷的命令嗎?別忘了你的身份,你是朝廷命官,當依君命行事。」
副使笑道:「身為正三品中書令,這話原該說你才對。崔玄義,別忘了你的職責所在,是為朝廷效力,為聖人分憂,為天下黎民計。」
「呸——」崔玄義肝火大動,往地面狠狠啐了一聲。
「好個節度副使,你越權行事,到我面前抖起威風來了。好得很,等我見到鳳翔節度使辦完差事,再跟你作計較。」
「中書令倒也不用虛張聲勢。」副使面不改色地捋著他的衣袖。好像真沒把崔玄義放在眼裡。
崔玄義嘴唇搐動。
副使將他的細微表情盡收眼底,乜眼道:「實話跟你說了吧。你已經見不到他了。如果不離開神都,博陵崔氏或許還有一線生機。可惜你們操之過急,迫不及待地選了這條死路。過了今日,你就會明白,這會是你一生中做出的最愚蠢、最致命的決策。」
崔玄義已經感到了極大的不安,具體說不上來。
他已經犧牲了兩個兒子,終究還是要敗給武氏了嗎?
曹王還在等候他的佳音。
博陵崔氏需要的是出路,不是絕路。
崔玄義心中茫然一陣,面上卻固執地沒有流露慌色,「所以你一開始就沒打算出兵,符節是真的也沒用。我只是不明白,就算死也該讓我死個明白不是。」
「倒也容易,等請到了曹王,一切就塵埃落定……」
副使說完后,但笑不語。
崔玄義覺出怪異,朝四周看了看,一道清影正從門外朦朧的霧色走了進來。
來人身穿墨色圓領窄衫,腰束金玉蹀躞帶,身披微露,影影綽綽中見他眉若刷翠,顯然是從雨中行來。
「裴彥麟,你——」
崔玄義瞪大了眼,聲音也暴露了他的惶懼。
裴彥麟淡淡瞟他,不動聲色地與他渾濁的眼珠對視。
他的平靜,讓崔玄義一下子記起來,此人也出自關隴,但他從不在乎官聲,只在意成敗。世間鮮少有東西能夠擊潰他。卻不知是什麼。
「裴相公,事成了么?」那副使在裴彥麟進來后,叉手問道。對他的態度十分恭謹。
裴彥麟搖手道:「帶他過去。」
「你們要做什麼?」崔玄義根本不可能束手就擒,本能地朝後退,大聲喝令左右。
從衛意圖救下他,只是才踏出一步,就被冰冷的刀劍架住了脖子。
「請吧,中書令。」副使做出邀請的手勢,已算是給足了他顏面。
崔玄義知道大勢已去,掙扎不過是徒勞,神色反而鎮定了下來。目光從裴彥麟面無表情的臉上一掃而過,他冷哼著,和他們一道朝外去。
出了節帥府,一行人走在郊野。不知幾時下的雨,所見皆是冥冥薄霧。
春木濃郁蒼翠,微雨罩住白茫茫的營帳。越走越近,崔玄義心就越往下沉,好像有什麼東西呼之欲出。
他本性是個多疑的人,一路走來過於順暢,早該料到異常,此行不會容易。只是他太過自負,深信他們的謀划天衣無縫。
到了主帳,副使意味深長地道了一聲,「請進吧。」
崔玄義回了神,才察覺十步一衛,均是重兵把守。主帳門前更是神聖不可侵犯的十六衛。
十六衛是為宰相所領,裴彥麟在此,他們的出現倒也合情理。但這般規模,實非尋常。除非是扈蹕於此。
崔玄義猜到了,後頸發涼,不敢多想。
見他們走近,一人褰開了帳簾。
裴彥麟徑直踏入,崔玄義遲疑著跟進去,被眼前的情形深深震住。
帳內烏壓壓,一片金盔銀胄威勢逼人,他還沒細看,就不知被誰踹了一腳腿根。
「跪下。」
一個不穩,崔玄義整個人跪伏在地。然後他看見了五花大綁的鳳翔節度使,長跪在地滿面絕望的曹王,曹王的家眷也被羈押在此,無一遺漏。
他冷汗直流地朝上看,女帝威儀赫赫地坐在上頭,目光森然地盯著他們這些逆賊。
帝王之怒,是風雨來臨前的狂瀾怒濤。
…
春日明朗,是日卻烏雲低沉,雷鳴如吼。
大雨將至,路上行人匆忙往家中趕。
幾匹高頭大馬卻不急不徐停在裴相府前,一人飛身下馬,遞上名刺道明了來意,隨之拱衛在前的五花馬上跳下一位秀麗健美的芳齡少女。
「春意盎然,挺好的嘛。」少女左顧右盼一陣,滿眼新奇,把手裡的馬鞭丟給隨從,「箱子搬進去,其餘人原地待命。」
裴府的家奴引著她穿過中庭,繞上曲廊。
一路行到了后宅,金遐正饒有興緻地打量府里的布局,觀賞府里的一草一木,忽然看到了坐在廊里默不作聲的裴麒。
她悄然走到背後,「裴麒,做甚呢?」
裴麒在廊下一顆一顆剝著松子,聞言起身,有模有樣地朝她行禮。
看他一副小大人模樣,金遐忍俊不禁,揉了把他的總角,「麒麟兒,你跟我說說唄。你阿娘喜歡什麼,你兄長喜歡什麼。」
「不知道。」裴麒瞥她一眼,繼續剝著匣子里的松子。
金遐知道他在糊弄自己,也不生氣,徑直拉著他坐下,捏了顆松子咬開,「那告訴金遐阿姊你喜歡什麼?總不是喜歡兇巴巴瞪著人看吧。」
「我才沒有瞪人。」裴麒狡辯道。
「嘖……」金遐覺得這孩子嘴上一套,心裡一套,彆扭又可愛,就忍不住逗他玩。
但廊上又來了人,匆匆地往這邊行。金遐抬眼瞧,正是裴鶴年。
她眼睛微亮,站起來疾走了兩步,「裴鶴年。」
「縣主怎麼來了?」裴鶴年得了家僕通稟,代母出來相迎。
「來見你呀,不歡迎嗎?」金遐一如既往的熱情,雖不至於動手動腳,眼睛卻粘在他身上。
他情不自禁地紅了臉,「縣主不要取笑某。」
公主的這個長女言行豪放,不拘小節,裴鶴年略有耳聞。今日第二次見面,才知所言非虛。
金遐一見他就歡喜,什麼也顧不上了,笑道:「是公主讓我送些補品給蘇娘子調養身體,送完就得走。既然你來了,我就當面問你好了。」
裴鶴年有不好的預感。
不等他問,金遐自顧自地問道:「鶴年,你有很喜歡的物件么?金玉器玩,綾羅錦緞,名卉嘉木,園林池館,還是駿馬寶刀?任你說一樣,我都能設法弄來。還是說,你都喜歡。那也無妨,不過是費些心思。」
「……」裴鶴年,「縣主不必如此。」
金遐以為他只是不好意思,「送幾樣東西罷了,郎君怕什麼。合眼緣的人,我一向如此交往。」
那是幾樣東西的事嗎?
裴麒默默翻著白眼。
看他兄長耳朵緋紅,全然不似平日,忍不住小聲嘀咕,「縣主像極了史書上博卿一笑的昏君,阿兄像極了狐媚惑主的妖妃。」
裴鶴年沉眉瞪他,「不許胡說。」
「這就是昏君了啊。」金遐哈哈一笑。
裴鶴年避開她的視線,扯開話題道:「縣主,我阿娘剛晝寢起身,正在房裡,您請跟我來。」
也沒幾步路便到了蘇星回起居的卧房。蘇星回已經梳洗完畢,穿戴齊整,與她見禮。
金遐終於不再逗弄兄弟倆,她收斂正色,道明自己唐突登門的來意,接著又詢問蘇星回傷勢恢復情況。
「勞公主挂念,多虧她的體恤和照看,妾已經好多了。」
蘇星回請她坐下吃茶。
金遐惋惜道:「蘇娘子的好茶怕是只能記下,他日再來吃了。聖人回了宮,我跟阿娘還得去內禁一趟,就不打擾蘇娘子休息了。」
別看她平日言行不著調的樣子,在大事上卻絕不含糊。
蘇星回也不耽誤她的行程,叫鶴年送她出府。
裴鶴年去送金遐,毫不意外又遭她調笑一回,兩耳通紅地回來。
蘇星回難得見長子這副模樣,有心調侃道:「你看縣主怎麼樣?」
裴鶴年正色道:「縣主放浪不羈,對孩兒僅僅是一時新鮮。」
蘇星回笑吟吟地搖頭,「我還沒問你什麼。再說,你又如何知道她是性情如此,而非真心實意呢。」
裴鶴年面薄,經母親這麼一說,耳尖燒得更紅。坐不是,站也不是,只好道:「阿娘好生休息,兒耽誤了多時,還要趕去折衝府,就不擾您了。」
蘇星回心中嘆息。囑他路上小心,照顧自己。
他一走,外面颳起了怪風,片刻后轟起雷聲,扯起火蛇。
蘇星回望著庭上盤旋的大風,手裡抓過幾顆松子。
蘭楫「咦」地一聲,「奴見小郎君在外頭剝松子,還道怎麼只剝不吃,原是剝給娘子的。我們小郎君也是會心疼娘子的。」
蘇星回微愣,笑了笑,心裡熨帖。
「是有什麼好事么?十九娘。」
聽得快被雷鳴掩蓋的說話聲,蘇星回面上一喜,起身走到外間。
裴彥麟正在婢女服侍下脫去披風。一見到她,幾個大步過來,將她半摟在懷,挨了挨她略顯冰涼的面頰。
作者有話說:
朋友叫我掃榜跟風,可我太笨了,跟不來風……qw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