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第40章
三月芳草茸綠,春情更濃。
神都下過一場淫雨後,連日霽月光風,洛水之畔隨處可見鮮衣出遊的貴人。常常是門禁一開,兩岸張袂成陰,華美的魚軒綉轂絡繹不絕地駛經洛水,年輕士女們乘車跨馬,結伴穿過堤岸,安然自得地向郊野進發。
蘇星回傷勢恢復良好,已經可以四處走動,與人交遊。她在裴相府和蘇家兩邊往返,偶然聽蘇平芝說起士女踏青的盛景,次日一早也套上牛車,約著弟妹元氏到城西白馬寺看花。
白馬寺有一片如灼桃花,據聞是前朝一位愛花的僧人手植。桃樹歷經百年,從山前蔓延向山後,長成后蔚然成林。
花開時節,遠遠眺著山寺,雲蒸霞蔚,引人入勝。
清風吹過眾人的綵衣綉裙,桃花掩映的山路上傳來一陣陣笑語。蘇星回一行人拄著路上撿來的一截枯枝,緩緩爬行,她們聽著笑聲,只見朝山上的路徑上鶯歌笑語,游女如雲。
蘇星回額上出了許多汗,接過婢女遞給的巾子擦了擦。指著一片葳蕤的綠茵,提議道:「前面就有一座涼亭,很是清幽涼爽,不如我們先到那去坐。」
正好元氏也感到口乾舌燥,腿酸腳疼,欣然同意道:「就聽阿姊的吧。」
說著元氏提起裙子,朝一座看上去古舊的四角亭走了過去。一邊走又回過頭說:「吃一盞茶,去四周逛逛。進廟逢觀,燒一炷香再回。對了,阿姊要進去上香嗎?」
七級浮屠就在不遠。一叢叢青松環繞,透出桃花艷灼的影子。
「我沒好好念過一次經。就不進去了。」
蘇星回在原地瞑睫合掌。
稍時,她睜開眼。
裴家的婢女廝兒們緊跟兩人身後。廝兒們抬著大大小小的瓶罐,幾個沉甸甸食盒,婢女們摻扶著兩個人登上石頭鋪成的林間小徑。
鳥鳴清脆,一行人沿著林蔭進了四角亭。此時遊人流連桃源,亭上人跡杳然。
蘇星回她們紛紛捉裙落座。婢女捧來茶鐺,擺上茶點和一應用具,廝兒捧著瓶子去問寺廟借水。
艷陽高照的春日,到處鳥語花香,只有這山的深處涼絲絲地冒著冷氣。說說笑笑了一會兒,蘇星回打了個噴嚏。
伶俐的婢女走過來為她披上薄斗篷。蘇星回捏著斗篷,看到元氏意味深長的眼神,才回過神,「日頭正盛,哪就能冷到我了。」
婢女笑著回:「出門前阿郎還對奴幾個千叮萬囑,路上照顧好娘子,不能讓娘子熱,不能讓娘子冷,不能讓娘子累著,也不能讓娘子不盡興。」
婢女說的有趣,元氏沒忍住笑出了聲。
蘇星回耳朵也跟著微紅,「朝堂一堆事還不夠他忙的……」
還好廝兒借了煮茶的水回來。元氏這才起身,淋著洗過手,開始燒火烹茶。
少頃,茶香四溢。兩人吃過茶和一些點心,補充了體力,山下也陸陸續續來了人。
婢女收拾起茶具,元氏也打算去上香。
元氏和蘇星回道:「要不阿姊在寺院里等我。」
蘇星回卻搖頭,「還是一個時辰之後我來找你吧。這條小路的盡頭有幾間民房,多年沒來過,不知道還在不在。我想去看看。」
約好回程的時間,見面的地點。蘇星回再次拄起木棍,身邊僅帶著一個婢女和一個廝兒。
兩人分頭離開。
走到盡頭,已能看到一間竹樓。蘇星回在一塊石頭旁停步,婢女扶著她站上去。
春陽篩過林隙,長著雜草的地面落下光斑。竹樓前的浮花浪蕊又在微風中晃擺。
蘇星回手遮在額前,望見了一片浮翠流丹,附近還有握刀巡視的士衛。他們發現了她,差了一人過來。
這些人穿著尋常,但氣勢非同一般。蘇星回一時半刻不能分辨對方的身份來歷,為安全起見,她折身就準備離開。
竹樓中,正巧豆盧金遐從裡面出來。她一眼看見了蘇星回,及時出聲道:「蘇娘子請留步!」
蘇星回面露訝然。
委實沒想到,出來踏青都能遇上這位縣主。
事已至此,她不好扭頭就走。蘇星回緊走了兩步,隔著竹樓的長梯,「縣主也出來游賞么?妾路過此地,不知縣主在此,如有冒犯,還望縣主恕罪。」
豆盧金遐在上面搖晃著手,笑吟吟地回答:「出來遊玩,也算吧……」
話說一半就止住。但少女臉上的笑容依然明媚真實。
「蘇娘子,今天您格外好看。都說人靠衣裝馬靠鞍,我看不盡然。這條裙子的顏色裁剪固然上佳,但換作旁人穿,遠沒有您的絕世丰神。」
出門時蘇星回特地挑了一條緗色的長裙,配上淺色暗花的帔帶。在人群里尤為醒目,也難怪金遐一眼認出她來。
少女上來一頓誇讚,讓蘇星回的客氣之詞反而無從啟口。
寧平縣主的為人,蘇星回零星聽聞了一些。她年芳十五,卻已通文治武功。只是常年外出,兩都鮮見蹤影,不知道裕安公主的長女容貌不僅出眾,性情也別有風趣。
她大方稱讚,也是出自真情實感,並非是恭維或者客氣。以她的行事作風,未必喜歡政.客交往的辭令。
蘇醒星回大方地謝過。又聽金遐說道:「蘇娘子,您請上來說話,裡邊用茶。我阿娘進香才歸來,正在房間休憩。」
蘇醒回道:「公主既在休息,妾改日再登門拜訪。」
「蘇娘子此言差矣,昨夜公主還提到了娘子,並且打算與您約見。既都在此,正好省去了諸多麻煩。」
金遐憑欄站著。她淡妝素服,發挽作雙鬟,兩條粉色綢帶在耳邊輕輕飄拂。
她的肌膚是微微泛白的小麥色,在隱隱的光線下富有少女的朝氣。見蘇星回有退意,金遐把綢帶一把捋到了腦後,拽著裙子跑下來。
金遐親切地再三邀請。蘇星回不能推辭,只能和她走上竹樓。
但她們才跨過一扇門,裕安公主就走了出來。公主神色從容坦然,她經過兩人,身上的齋衣縈繞著一股馥郁的檀香。
對於蘇星回的出現,裕安公主沒有感到詫異。她在房間里已經聽到了金遐和她的全部對話。
裕安瞪了長女一眼,金遐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頭,又極有眼色地匆匆道:「阿娘,蘇娘子,你們先聊,我先去看看齋飯是否備好。」
說著,她告了辭,身影很快的消失在山徑。
金遐年少喪父,缺少父親的關愛。但她健談開朗,看得出深受母親的寵愛。
裕安粲然一笑,「我正要去堂上用齋,蘇娘子若不介意,與我同往如何?」
裕安口中徵詢著意見,面上卻是不容拒絕的堅定。
蘇星回心想,寧平縣主大概像裕安的多。
她只好奉陪了,「妾就叨擾了。只是我的弟妹和我同來,怕她久等,請允我捎信。」
她打發了廝兒,叫他去尋元氏。
蘇星回和裕安曾同窗讀書,年紀也不相上下。
年少不算深厚的同窗之誼,還是為她們此刻的交談建立了基礎。兩人一面交談,一面觀賞桃紅柳綠。
不知不覺已經到了白馬寺。
山寺前紛紅駭綠。
踏青的士女們盤桓在浮屠和大殿之間。她們好些出自權貴,常和父兄參與宮廷宴會,對聖人的掌珠無比熟稔。
公主戴上皂紗帽,免去了一些不必要的麻煩。
她們在一位僧人的引導下,正當步入齋堂,忽然聽到一陣喧鬧。
循聲望去,是一群婢媼,簇擁著兩個綺羅朱翠的主人坐進檐子。
蘇星回瞧見背影,微眯起了眼。
裕安公主的眼力也極佳,「這不是我的三嫂么。」
赫然就是裴王妃。她身旁還引著一個妙齡少女。少女綠裙白襦,只見背影,不見其容。姿調卻翩然,想來不會是庸脂俗粉。
垂柳濛濛,早就看不清了。蘇星回不住回頭,到檐子抬下了山,還是覺得那位女郎有林下風致。
…
兩副檐子在山下停了。
裴王妃率先走下來,把年僅十八的崔娘子送上她的車轎。
這位崔家十娘年紀是小了點,但溫柔賢淑,知書達禮,更重要的是出身清河崔氏,一切都很合她的意。
裴王妃拉著她說了一路的話,還打算親自送她回家。
趕車回程的路上,她們的車駕不期然和裴彥麟遇上了。
裴彥麟身穿白羅衫,腰束紫底蹀躞帶,騎在一匹騮馬上,橫鞭勒韁,端的是一派儒雅俊美。
裴王妃看他常服便裝,身邊僅跟著從衛謝榮,主僕形色匆忙。她問他何往。
「私事在身。」裴彥麟深知她和蘇星回齟齬頗深,不肯多說,以免引她纏絆。
裴王妃此刻心情不錯,難得的沒有追問下去。
她目光望向身後的魚皮車,笑道:「瑞成,你來的正好。我約了崔娘子踏春,正準備回去,你若無事,不如代阿姊送崔娘子一程。」
裴彥麟還要去白馬寺,便叫來了謝榮,「你去送崔女郎回府。」
裴王妃臉色一變,不好當面發作,等車駕轆轆走遠,當即就和他發作,「她是崔家女,你怎能讓一個家奴護送!」
裴彥麟已經看穿了裴王妃的意圖,眼神冰冷地看著長姊,蹙眉道:「阿姊這是在做什麼?」
裴王妃走到他的馬前,毫不示弱地反擊,「我倒要問問你,你在做什麼?」
裴彥麟不由地望了眼遠處,冷笑一聲,「你還要再賣我一次。」
「裴彥麟——」裴王妃咬牙切齒地瞪著他,尤其在他說出「賣」這個字眼時,就像踩住了她的痛腳,索性裝也不裝了,「好得很,裴瑞成,你既認為我是賣你,那我就實話告訴你——我要你娶崔十娘為妻。」
作者有話說:
睡了qw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