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第60章

第60章 第60章

事態急迫,已不容刻緩,褚顯真拿起一件披風,打算出門。

蔣鴻追過去,見她一把拉開門,走了幾步又在廊前樹影陡然站住。蔣鴻狐疑探頭,看到了對面的周策安。

「我正要去找你商議。」褚顯真根本不在意他為何深更半夜出現在此,她只在意大禍臨頭,他們都得死。

她把命看得比任何東西都重要。為了命,她可以充當聖人的劊子手,活成臣民痛恨交加的惡鬼。

周策安看了眼她,蒼白的手在月影下十足弔詭。她的手不像常人,因為殺手需要清理血跡,一天總有大半時候泡在水裡。這一年裡,她的衣上似有若無地飄蕩著艾葉和柏枝的熏氣。

「進屋說話吧。我剛好聽到了,知道你是來找我商議。」周策安不由分說,未經她的允准,徑直踏進了房間。

褚顯真的住所陳設簡潔,而且又冷又寒,可說是和她這個人毫不相干。周策安咳嗽了一聲,已經見怪不怪。

他見慣了褚顯真的表面功夫,習慣了她笑臉下的陰謀毒計。他如今甚至鎮定到可以若無其事地和她坐下來商討,或者交易。

周策安開口道:「你想怎麼做都可以,但我只有一個請求——不要動她分毫。」

褚顯真嗤嗤地笑了兩聲,「她把話都說絕了,你還放不下舊情。周相公,你不愧是個道貌岸然的情種。」

周策安將她細細打量,難得的開口嘲諷,「你恨她?因裴彥麟而心生恨意?據我所知,裴彥麟對你也沒有一絲一毫的情義,他連你做過的事都一無所知。」

褚顯真好整以暇地和他對視,「除了男人,我就不配有其他想法了是不是。你們男人一個比一個狂妄自大,彷彿天底下的女人都是為男人而生。」

「你!」周策安是個飽讀詩書之人,此等直白犀利之言,讓他一時語塞。

他不知道的是,褚顯真心中早就沒了紅塵。什麼狗屁情愛,在她看來還不如金銀珠寶、王權富貴來得痛快。

褚顯真無視他的惱羞成怒,撿起跌落的酒杯。她靠著桌几,漫不經心地把玩,「我只為自己活,就是他裴彥麟阻我生路,也照殺不誤。」

「褚顯真,你是個不折不扣的瘋子。」周策安評價道。

「的確是瘋子,我殺人和碾死螞蟻一樣容易。」褚顯真不否認自己這些年壞事做絕。

「笑到最後的人,哪個不瘋。就是統攝江山的聖人,陰私也不比任何帝王少。」

「瘋了,瘋了。」關起門,她就敢枉議帝王。周策安臉上充血,脖頸也是一片通紅。

褚顯真百無聊賴地欣賞完他的憤怒,淡淡開口,「要殺一個蘇星回,還用等到現在,在溫泉宮我本有無數次機會下手。這樣說,你是不是放心了?那能談談正事了嗎?周相公。」

在周策安探究的視線里,她坐下重新拿了一隻杯子,給自己倒上酒。想了想,又給周策安倒了杯水。

蔣鴻還在,他不知道自己要不要告辭,在暗中看了褚顯真好幾眼。褚顯真在大事上從不迴避他,就是此刻也沒有支開他的意思,他只能繼續站在一旁。

他聽見老師道:「間者神不知鬼不覺被殺掉,我甚至不清楚兇手的意圖。但我猜測,背後是聖人的推波助瀾。」

周策安一針見血道:「你的胃口太大了,你的勢力在籠罩整個神都時,就該及時放權。沒有哪個帝王能毫無顧忌,容忍臣下在她頭上懸起一把巨刀。

褚顯真飲了一口酒,「遲早會有\''鳥盡弓藏,兔死狗烹\''\''的一天。我不甘心。我得見江淙一面。」

周策安心跳躁亂,「你想怎麼做?我奉勸你不要胡來。」

褚顯真卻笑道:「我只是聖人手心裡的棋子,我能翻出什麼大浪。但有一說一,江淙要怎樣,那就不是我管得了的事了。」

周策安眉頭微皺,「越來越瘋。你會害死自己……」

「我不會連累你。」褚顯真喝光了整壺酒,反而更清醒,她吩咐蔣鴻,「至書,那頭看緊了,任何風吹草動都要及時向我彙報。」

蔣鴻從迷茫中醒悟,低聲應下。

*

長生殿內,燭香四溢,火爐通紅。

蘇星回沒有帶刀,擁一件名貴的狐狸裘,周身感覺不到一絲一毫的寒冷。她雙手交握,羽睫低垂,眼明耳聰,但至始至終都未發一語。

在她一臂之遠的紅氍毹上,一名身材魁梧的內衛正在跪稟。女帝則高踞御床,對內衛的奏報逐字盤問。

內衛所言皆是事實,無從隱瞞,他還拿出了一摞真憑實據表證。薛令徽和褚顯真來往了竟有兩月有餘,最近的一個月尤為頻繁,她們互通消息,在暗中相助陳王,幾次還大開方便之門,幫陳王避開災殃。

「如此說來,她們相當看好陳王,打算扶持陳王登位,是么?」女帝細看了那些證據,指尖在御案上敲擊。

「……看朕老了,不中用了,急不可耐地要找下家。」女帝心平氣和,眼裡無波無瀾。

她把視線落向蘇星回,蘇星回不得不低首上前,「褚顯真收斂了頗多,京城裡的間者已經撤退近半,她應該料到是聖人下達的指令,致使間者損兵折將。」

「死就死了,給她醒醒神,朕能施予她權柄,也能讓她再滾到愛州去。」女帝冷漠瞥過案上的燭火,毫不憐惜活在陰暗裡見不得人的螻蟻。

這句話又何嘗不是說給蘇星回聽。蘇星回再次低下頭,將姿態放得更低,「聖人請示下,臣唯命是從。」

「她要是安分些,朕也不予計較,她要是動作不斷,就砍下她的頭顱送過來。」女帝冷冷地說完后,朝後倚去,吩咐內官,「去看看,她來了么?」

這個「她」是指薛令徽。

事發之後,女帝還是第一次召薛令徽上殿。

薛令徽額上的傷口已經結痂,但留下了永遠疤痕。她在疤痕那裡貼上金箔花鈿,穿一條藕荷色半袖裙襦,挽著飄逸的長帔從廊上緩緩行來。她弱不勝衣,身形比蘇星回上次看到還要瘦削,看樣子她吃盡了苦頭。

兩人在殿廊里迎面相遇,薛令徽和她對視上,怔了怔,頷首走了進去。

蘇星回離開長生殿,幾步奔下玉階,腳步才逐漸輕快。入夜後的宮殿里依然人來人去,一片繁忙中又井然有序。

光陰匆匆,已是歲終,紫微城上下都在著手準備年節。蘇星回穿過張掛燈燭的宮人,不期然看到長子鶴年。

宮人正在他們頭頂的廊檐掛起一盞盞紅紗燈,裴鶴年和金遐站在夜色的殿廡前,鶴年高出金遐半個頭,他們並肩站在深濃翠影里。

少年微微仰頭,眼裡映出燈籠影綽的光暈,嘴角牽起笑意。少女更是淺瞳澄明,她含情脈脈地看向了身旁的少年,偷偷地撫摸他的手指。

蘇星回也情不自禁地跟著笑了。

發覺自己在笑,她想到裕安公主。他們合計幾次后,公主表示考慮他們的建議。就在幾日前,公主再次和他們在密室相見。公主認為裴彥麟言之有理,她決定盡心輔佐侄兒鉅鹿郡王,先讓聖人打消疑慮,同時她把接下來的計劃也詳告於二人。

聖人年紀大了,起意要遷回長安。公主向女帝請旨,年後她會親自去長安主持宮殿的修繕工程。在那裡她既能收攬臣心,又能養精蓄銳。

蘇星回心下思慮,認為可行。

看著眼前的紛擾,心裡的那口氣越來越松,她提步離開,金遐忽然從後面追了上來。

「蘇娘子要回寢殿了嗎?正好我也要回去,不介意我同行吧?」方才金遐還在甜言蜜語,此刻她就拋下了兒女情思,湊到了蘇星回面前。

金遐嘴上說著同路,實則一直送她到蓬萊殿。

作別前,金遐道:「蘇娘子,來日回到長安,我請您去樂游原,您一定要來啊。樂游原在長安城東南方向,曲江池和大雁塔也在附近,視野開闊,風景宜人,我阿娘在那兒修了好幾座樓閣池館。我阿娘還說,等我年滿十八,就賜給我做嫁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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宴春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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