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第71章
殘月墟影,夜雨生煙,公主在蒼綠濃郁的深夜裡,站成了一抹溫柔的月影。
她說要把金鴨小手爐收回去時,和軟的語氣像是在同他說家常,那一瞬令顧景星恍惚回到了小時候,公主追在他身後,豎著一根手指頭,要他下回進宮,記得帶蟠桃衚衕的江南糰子給她吃。
思緒迴轉,顧景星的眼睛茫然與無措交疊著,雨水從頭頂一路向下,沖刷著他蒼白脆弱的面龐。
「雪兔……」他動了動口,喚她的聲音幾近喃喃,在往前走一步,身體卻像是支撐不住了,跪在了她的身前。
金疙瘩在公主的身側察言觀色,不免出聲示警:「不可直呼公主乳名,顧世子僭越了。」
乘月抿了抿唇,不願再看他眼下的苦楚,只輕嘆了口氣,看了盛玢一眼,盛玢立時便會意,只將傘撐在了顧景星的頭頂,扶了他一把。
「顧帥,身子要緊,您還是快回去吧。」
風雨被擋在傘外,顧景星在傘下久久地沉默著。
乘月只將金鴨小手爐歸攏手心,眼睛看著他,卻向著金疙瘩說話。
「無妨,顧帥同我總角之交,與我而言像是哥哥一般,喚一聲乳名也使的。」
親切而又疏離的語氣像砸在傘上的雨點,砸進了顧景星的心,他的手捂上胸口,幾聲咳嗽過後,血從唇邊緩緩流下,接著在下一刻,他抬起落雨的眼睫看向公主。
「臣拜謝公主相救之恩。」
悔意猶如藤蔓,在他的心裡生根,再牢牢攀上他的心肺,將他勒的喘不過氣來。
他再拜,「金鴨手爐之於臣,是無比重要的存在,還望公主賜還。」
乘月看到他咳血,只垂了眼睫不看他,搖了搖頭,「顧景星,你是父皇器重的英才,還是要保重身子才好。快起來養傷去,說不得國公這會兒醒了呢。」
還是一樣的熨帖暖心,卻和關切別人一般無二,他不再特別。
乘月不願與他再在此地糾纏,只轉了身,在金疙瘩的相扶下,騎上了馬,再深深望他一眼,旋即便離開了。
世界重歸深寂,盛玢到底與顧景星有幾分同袍之情,連拉帶拽的將他扶起,只見他滿臉的水,分不清是雨是淚,在蒼白脆弱的面龐上流過。
「顧帥,與其討要那小手爐,莫如去分辨幾句,再說些悔不當初的話,公主是有大愛的女兒家,沒準就能體諒您的難處——」
顧景星咳了幾聲,許是牽動了傷口,痛的眉頭緊鎖,不由地踉蹌了幾步。
盛玢扶著他往系馬的地方去,嘴裡還在出著主意,「方才您咳血的時候,公主低了頭不看,想來還是有幾分擔心的,若是我的話,就會趁此機會,哐哐哐扎自己兩刀,再一身是血的抱住公主的腳,祈求她的垂憐。」
顧景星在馬前駐足,又是一陣劇烈的咳嗽,好容易停下來之後,他深深地看了盛玢一眼,旋即一頭栽倒在地。
盛玢同一干禁軍嚇的魂飛魄散,只將顧景星抬上馬,護著往孤山灘涂大營去了。
回去又是一番診治,到末了,那營醫嘆著氣站起身,「傷口原就發了炎,還往雨里鑽,若是不遵醫囑的話,那這傷不治也罷。」
「二則,少將軍意志消沉,對於傷處的恢復極為不利,還是要多寬慰他幾分。」
顧景星的親隨受了傷動彈不得,此時只有宋博約還算靈便,只在他的身邊照料著,聞言只點著頭道好。
營醫出去了,宋博約同顧長夙的親隨顧安一道兒,為顧景星擦洗了身體,換了衣衫,再看了看一旁昏迷著的國公爺,不免長吁短嘆一番。
「今夜兇險,也不知國公與少將軍能不能挺過來。」
顧安抹了抹淚水,向宋博約道謝:「這裡有末將受著,小宋將軍快些去安置。」
宋博約道了一聲無妨,「我就在隔壁的營帳中,有什麼事喊一聲就成。」
顧安稱是,送走了宋將軍,自己則坐在了自家老爺與世子床前守著。
到了後半夜的時候,靖國公顧長夙便醒了。
他昏迷近四天之久,醒來時只覺眼前是黑的,渾身上下猶如被山石壓著,痛不欲生。
顧安第一個發現了,激動地險些從椅上摔下,只跪在國公的床前泣不成聲。
「公爺,這裡是孤山灘涂,莽賊一敗塗地,是殿下,是殿下救了您……」
顧長夙只覺喉嚨冒火,艱難地動了動手指,道了一聲水。
顧安恍然大悟,端來一碗水,服侍著公爺喝下,顧長夙方才覺得好受些許,只閉上了眼睛低問。
「殿下?」
「是鎮國公主。她千里迢迢地趕過來,做了許多的事……」顧安喜不自禁,抹著眼淚說道,其實他也不知道公主到這裡的緣由,也不知公主做了哪些事,只囫圇一說罷了。
顧長夙只覺胸中激蕩,可身上的痛楚卻不允許他大喜大悲,只閉了閉眼,微微轉過了頭,看向躺在一邊兒的人。
「星兒?」
「世子昨夜在長興嶺搜尋您的下落時,遇上了伏擊,方才又被雨澆了,這會兒發起了高熱。」
顧長夙的胸口劇烈地起伏著,只覺得心疼無比。
顧景星十二歲那年就來了北境,父子二人同進退,共艱苦,是以父子感情比普通人更為深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