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第47章
沈應眠沒動,景瀾上前一步,「師尊要找別人雙修了?」
他知道了,沈應眠不意外,也沒否認。
「為什麼?」景瀾的手死死摳著玉佩,「那我呢?」
景瀾看著沈應眠,「師尊說過要跟我慢慢熟悉彼此,從擁抱開始、到親吻,然後……」
「別說了。」沈應眠綳著臉制止了他,「我現在覺得你不是合適的人選。」
「為什麼?」景瀾滿肚子的不甘和委屈,泫然欲泣,「是因為我的修為還不夠高嗎?」
手心的鮮血順著劍身往下淌,景瀾卻像對疼痛失去了感知力。
沈應眠沒有被他的可憐模樣蠱惑,垂眸看他的手,「你先鬆手。」
景瀾卻緩緩笑了:「師尊是在心疼我嗎?」
「流血了,景瀾,你鬆開。」沈應眠想掰他的手卻掰不動。
「景瀾?」他這個稱呼狠狠刺進了景瀾心裡,「師尊叫我景瀾?」
景瀾低聲喃喃著這兩個字,「師尊找了別人雙修,就急著跟我撇清關係?」
「瀾瀾」是個太親密的稱呼,沈應眠無法在這個時候還心無芥蒂地叫出口。
沈應眠皺起眉頭,深呼吸往前一步,輕聲安撫他:「景瀾,我找人雙修只是為了治病。我說過不會找道侶就是不會,你相信我。」
「只要你願意,你永遠都是我的徒兒。」
等到他離開這個世界,還有另一個「沈應眠」會留下來。景瀾不會是孤身一人。
景瀾只是笑:「如果我不願意呢?」
「為什麼不能是我?白衣師伯說過,我和師尊的匹配度很高,為什麼別人可以我不行?就因為我喜歡師尊嗎?」
「景瀾。」沈應眠輕輕握住他的手腕,試圖勸他,「你對我或許不是喜歡,只是因為自小在我身邊長大,錯把依賴當成了情愛,這是典型的……」
「呵——」景瀾自嘲一笑,「師尊,你把我當小孩兒了嗎?我已經十七歲了。」
他這樣的話在沈應眠面前毫無說服力,沈應眠搖了搖頭:「你一直在我身邊,很少接觸外頭的人,根本就……」
「師尊!」景瀾喊了一聲,雙目赤紅,「你是不是太低估我了?」景瀾也曾想過他對沈應眠是什麼感情。他想永遠跟師尊在一起,卻不想只是遠遠看著他。
他喜歡和沈應眠擁抱、親吻,甚至在夢中無數次肖想過更進一步的親密。
只是看著師尊和他人並肩而立,他就嫉妒到要發瘋,恨不得將師尊奪回身邊做一些過分的事情,讓所有人都知道——師尊是他的。
景瀾不知道,如果這不是情愛,還能是什麼。
「師尊,你告訴我,我做錯了什麼?」
「究竟……為什麼不肯信我?」
「師尊呢?師尊從來沒有喜歡過我對嗎?」景瀾可以從他的一系列反應猜出來的。可是他還是抱著最後一絲希望,彷彿只要沈應眠沒有親自說出口,他就還有一線生機。
景瀾死死盯著他的眼睛,不放過他眼底的任何一絲情緒。
沈應眠眼中有錯愕、有痛苦、有心疼,就是沒有情愛。
「你……我說過,我不可能對你有那種感情。」沈應眠的話就像一把無形的刀,看不見摸不著卻鋒利無比,直直戳如他的心臟。
時不見血,卻讓景瀾的心活生生空了一塊。
師尊溫暖的擁抱、夜裡相互取暖的依偎都只是對徒兒的疼愛。
就連戒律崖低的親密都只是迫不得已,還有天池裡的纏綿……他與師尊。
景瀾閉上眼睛。
原來所有的一切,都是他可笑的痴心妄想。
景瀾痴狂地笑了兩聲,手掌驟然收緊,利劍陷入血肉里。
「放手!你是不是不聽我話了?」沈應眠眉間的褶皺更加明顯,著急地握住他的手腕。
此刻才深感自己的惡劣。
他無法給景瀾對等的愛意,卻仗著他的喜歡要他乖乖聽話。
而無論什麼時候都會聽他話的景瀾沒有在第一時間放手,只看著沈應眠的眼睛問他:「師尊是不是心疼我了?」「景瀾……「沈應眠肆無忌憚地揮霍著他的惡劣,」你乖一點,聽話。「景瀾卻像抓住了最後一根救命稻草,沈應眠一句話可以讓他墜落萬丈懸崖,同樣也可以讓他瀕臨破碎的心起死回生。
景瀾固執地要他給一個答案:「師尊為什麼不說?師尊心疼我是不是?」
他近乎歇斯底里:「只要師尊說了我就聽話!」沈應眠急急吼了出來:「對!我心疼你,心疼你了!你快鬆手啊。」
景瀾倏地鬆了手,孤鴻劍哐當一聲掉在地上。
景瀾一向最為珍視孤鴻劍,此刻卻沒有去撿,只攤開血淋淋的手心讓沈應眠看。
「師尊,我好疼啊。」他愴然一笑,指著心口,「可是這裡更疼。師尊,你抱抱我……好不好?」沈應眠頭一次沒有為他的委屈妥協,心狠地忽略了他伸出來的雙手。
沈應眠施法為他療傷,可景瀾一點都不配合,體內的力量抗拒著他的療愈。
沈應眠紅了眼眶,「別鬧了。」「師尊不肯再叫我瀾瀾,連抱抱我都不肯了。」
景瀾笑了,笑得無比暢快,「這樣挺好的,不是嗎?只有我受傷了師尊才肯靠近我,觸碰我,才不會說哪些傷人的話,不是嗎?」「咳——「身後傳來聲音,景瀾如同被人侵入了領地的狼,下意識將沈應眠緊緊護在自己身後。
來人是巫白衣。
巫白衣沒看景瀾,只對沈應眠說:「他已經到地方了,你準備什麼時候過去?」「他是誰?」景瀾警惕地轉過身握住沈應眠的肩膀,手心的鮮血糊上沈應眠淡紫色的衣裳,「師尊,你要去哪?和誰?」
巫白衣冷笑一聲:「還能去哪?自然是找個雙修的好地方。」景瀾臉上的血色瞬間褪去,手掌猝然向下緊緊箍住沈應眠的手腕,不顧手心的傷痕再次裂開,血肉粗糲地在他的腕骨上摩挲。
沈應眠來不及深究巫白衣為什麼非要在這個時候來到這裡在景瀾面前說這樣的話,他眼裡只有景瀾血肉模糊的手,「瀾……你的手!你先冷靜一點。」「師尊別走!」景瀾什麼都聽不進去,滿腦子被沈應眠要離去的信息侵佔,突然瘋了一般乞求沈應眠,「我不愛師尊了好不好?師尊別不要我,別跟別人雙修好不好?師尊……」沈應眠手腕被他箍得生疼,腦子嗡嗡的沒法思考。
景瀾卻還在瘋狂道歉:「對不起師尊,我真的不喜歡師尊了。我錯了,是我大逆不道,我欺師犯上,我罪該萬死!」
他的手勁大得驚人,不容置喙地圈禁著沈應眠,不讓他逃離一分一毫,「師尊要把我的畫像送到霓紗宮對不對?」「好。「他的手抖個不停,將沈應眠為他畫的畫拿出來,」這是師尊親手為我畫的畫像,多好看啊,都送去好不好?「沈應眠梗著喉嚨說不出話來,只不住搖頭。」
「不夠嗎?「景瀾胡亂撕扯衣襟,將珍藏在裡頭的東西取出來,」那再加上這個夠不夠?這是師尊給我畫的小冊子,我把它撕開好不好?分成多張……」
畫冊被手心的鮮血暈染,模糊一片,景瀾卻像沒有知覺一般,近乎魔怔地喃喃自語:「對……撕開,每一張送給一個人,讓他們看看。變成紅色的了,很漂亮對不對?」
「瀾瀾,你別這樣。」沈應眠終於難以忍受,一滴滾燙的淚滴在手背上,沈應眠視線模糊。
「師尊為什麼要哭?是還不滿意嗎?「景瀾雙目猩紅,手指顫巍巍地抹去沈應眠眼角的淚,」我這就出發去霓紗宮好不好?我去看看有沒有心儀的人,我去跟他們交朋友,我會乖乖聽話,不會一直黏在師尊身邊了,好不好?「「師尊……「景瀾握著沈應眠的手放到自己心口,」我真的不喜歡你了,這樣可以了嗎?「沈應眠視線模糊,壓根說不出話來。」
「啪嗒——」濕潤的水珠落在沈應眠的手掌上,幾乎要將他的皮膚灼傷融化,這一次卻不是他自己的。
沈應眠抬頭看景瀾,看到他緩緩闔上的眼睛。
還未看清他的臉,身前的人直直往他身上栽,沈應眠觸及一片不正常的滾燙。
「瀾瀾!瀾瀾你怎麼了?!」巫白衣沒有上前來幫忙,只站在一旁啞聲笑了:「在雨中跪了整整一夜,後來時刻擔心你,又受到這麼大的刺激,身子不垮才怪。」沈應眠沒有將人放在垂雨榭,而是送回了景瀾自己的住所。
巫白衣煎藥時,沈應眠抱著景瀾的手,一點一點將他的傷口治癒,看著觸目驚心的裂痕慢慢修復。
巫白衣臉上沒什麼表情,冷不丁道:「有時候我覺得你很狠心,有時候又覺得你不夠狠心。」沈應眠沒說話,將景瀾扶起來。
巫白衣沉默著將葯餵給景瀾。
「你早就知道了?」沈應眠問巫白衣,卻是陳述的語氣。
巫白衣扯了下嘴角,無言。
沈應眠無聲苦笑。
有這麼明顯嗎?
可是為什麼他從來都沒有發現過?
從喊出一聲「師尊」開始,景瀾就很乖巧很聽話,也很黏人,可是從什麼時候開始這種黏人多了不純粹的感情?
沈應眠居然都想不出來。
喂完一碗葯,沈應眠坐在床邊替景瀾蓋好被子,看著他緊緊鎖著的眉。
景瀾今日一番驚心的言論讓沈應眠動容,也讓沈應眠更加覺得自己罪該萬死。
景瀾對他不是依賴,而是真真正正的喜歡,這個結論反而加深了他的罪惡感。
可如果景瀾真的願意改正,真的能割捨……
他們還能不能回到從前?
這個問題一經問出就在沈應眠心裡被自己否決。
無論景瀾如何苦苦哀求,他都知道他們無法再回到過去。
今日種種就像一根刺,會永遠橫亘在沈應眠心裡。
他無法在景瀾如往日一般撒嬌黏人的時候再說服自己這只是小輩對長輩的依賴。可如果他心存芥蒂,無法純粹地對待景瀾,這也對景瀾來說又何嘗公平?
沈應眠不想變成那個樣子。
終究是他錯了。
系統嘆了口氣:「宿主,你沒談過戀愛吧?感情不能用對錯來衡量的。而且師尊在晉江一直都是個高危職業……也怪我沒有提醒你。」
【說實話並沒有人規定師徒不能在一起,你沒必要讓他這樣傷心。我看著都難受。】
沈應眠不是不心疼景瀾,看著他方才近乎瘋狂的模樣沈應眠也心如刀絞。
可是他真的不知道該怎麼做才能讓景瀾好受一點。
巫白衣走前,沈應眠道:「雙修的事可以再緩緩嗎?對方那邊能不能等?」「當然可以。你可是如今修仙界絕無僅有的化神期,跟你雙修一次對對方的修為有多大進益你知道嗎?說不定能助他一舉衝破元嬰,讓他等等又何妨呢?「巫白衣的目光落在景瀾身上。
該做的他都已經做了。
沈應眠守了景瀾一夜,什麼也沒做,就一動不動地坐著看他。
看他比兒時線條更為立體的臉,看他濃密的眉毛,高挺的鼻樑,聽他睡夢中偶爾溢出的低語,無一不是與沈應眠有關的話。
後來巫白衣又來過一兩次,稱景瀾的身體沒有什麼大礙,但不知為何一直沒能醒來。
沈應眠不眠不休熬了兩天,直到收到林向松的傳音符,他去了凌虛閣一趟。
景瀾一直處於半夢半醒的狀態,可就是不願意醒來,似乎只有這樣睡著,身旁的人才不會離開。
令人平靜的熟悉氣息驟然撤去,景瀾掙扎著從夢靨中醒來。
周圍空蕩蕩的,師尊不在。
他驀然坐了起來,身子卻是一僵。
黑曜開口提醒他:「他剛出門。別著急,應該會回來的,主人別逼得太緊了。」景瀾就是現在想去找人也去不了,身體的異常讓他難耐得無法下床。
「怎麼回事?」景瀾很渴,很熱,晦也衝破玉佩的桎梏回到景瀾身上。
頭頂的角幾乎就要刺破皮膚生長出來,晦的力量在景瀾體內不安地竄來竄去。
黑曜:「不好,主人的求偶期到了。」
「什麼?」景瀾臉色難看。
黑曜道:「每年春末夏初是龍的求偶期,會持續兩到三個月,期間必須要得到紓解,否則會很難受的。」
「主人,我也要先回你的身體里。」
晦一直沒有說話,只是景瀾感覺身體越來越熱,他越發想念沈應眠的味道。
景瀾從儲物囊里找出師尊的一件薄衣,這是下山歷練之前景瀾偷偷從師尊衣櫃里拿的。
抱不到師尊的時候,他就會將這件衣裳拿出來抱著。
景瀾從來沒有用這件衣裳里做過什麼,可此刻他卻再也忍不住。
他住的地方偏遠,一般不會有人過來。
萬籟俱寂,周遭只剩景瀾時輕時重的呼吸。
景瀾閉上眼睛,彷彿回到了那天的戒律崖底。
師尊對他……怎麼能不是愛呢?
景瀾難耐地唾棄自己。
師尊明明不喜歡他,他怎麼能如此不尊重師尊……
可龍性本就如此,求偶期的本能戰勝了理智,他恨不得將手中的衣裳當作沈應眠。
「師尊……」景瀾近乎失去理智,嘶啞地喚著沈應眠的名字,「師尊,好喜歡師尊……」
許久,景瀾汗濕的脖頸揚起完美的弧度,他抬起手臂捂住自己的眼睛。
門口的沈應眠腳步動彈不得,卻從始至終都沒讓自己的氣息泄露半分。
一切歸於平靜的時刻,沈應眠無聲無息地退了出去。
這是第一次,沈應眠直面景瀾對他的念想。
作者有話說:
抱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