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0章 第180章
白雪皚皚。
松柏蒼蒼。
玉暉軒的庭院里種植了兩顆松柏,冬日連綿幾日大雪,將諸多樹植都壓彎了,唯獨這兩棵松柏依然挺立,蒼翠被染成了雪白,依然不掩它們的堅韌和傲骨。
話說這日臘八節,轉眼已由秋入冬。
轉眼,元寶兒來玉暉軒已有四個月之久。
馬上過年了,時間飛逝。
在玉暉軒這段日子,過得安逸而寧靜,是元寶兒活了十四年以來,最安寧,最輕鬆,也是最自在的日子。
自病大好后,他便被大公子安置在了書房當差,大公子為人十分溫和和睦,從不刁難於人,元寶兒在書房當差日日只需為大公子做些磨墨,添茶,倒水之類的毫不費力活兒。
大公子做事喜歡親歷親為,甚至很多時候將所有瑣碎事情全部自己做完了,說是在書房伺候,元寶兒多半日子都在書房打盹兒,不知能得多少清閑。
得知元寶兒認得一些字后,大公子十分驚訝並驚喜,有時大公子興緻起來,會教他練字,教他作畫,他還專門為元寶兒挑選了一些適合他的讀物話本,大公子自己在看書時,便也督促著讓元寶兒在一旁跟著進步。
有時還會給元寶兒留下功課作業,第二日還要抽查的那種,儼然一位夫子上身。
在玉暉軒這段日子,元寶兒的心情變得前所未有的安寧平靜。
他覺得自己好似一夕之間長大了,從前的自己就像是個無人管束的野猴子似的,日日上躥下跳,興妖作惡,不知在蹦躂些什麼。
而來了玉暉軒整整四個月了,他竟沒有闖下過一個禍。
又或者說,在這裡,壓根沒有他闖禍的機會。
大公子無疑是最好的主子。
能有幸在他跟前當差,是元寶兒的福分。
雖說,他並非他真正的救命恩人,可是,他數度救他於危難之中,不是恩人,勝似恩人。
元寶兒依然下定了決心,只要在太守府一日,在玉暉軒一日,他便會好好侍奉他一日。
因大公子和善,故而元寶兒打算待年後,忙過這一陣子后,他便要跟大公子告個假,去尋他的爹娘。
年一過,與爹娘一別就是三年了。
爹娘沒來找他,定是遇到了難處。
爹娘不來,他就自己去尋。
元寶兒當年被發賣進太守府,已是最好的去處,這個如此好去處的地方,依然讓他受盡了苦難,他時時難以想象,身處壞的去處的爹娘,他們會遇到怎樣的險惡。
若是找著了爹娘,日後是何去處。
他想,大公子應當是不會為難於他的。
「寶兒……寶兒哥,這些是一大早崔師傅親自燉的臘八粥,早起給主子們送去后還剩了點,崔師傅說您嘴刁,定是饞嘴了,活還沒幹完就立馬吩咐咱倆給你送來了。」
話說玉暉軒的院門口,一大早的元寶兒便被人敲了門說院門口有人找。
自打來了這玉暉軒后,元寶兒可謂大門不出,二門不邁,除了崔老頭過生辰那日他出門給老頭子拜過壽以外,再也沒有踏出過玉暉軒半步了。
伍天瑜外出不多,外出時也多帶著謝執或者邵安。
哦,對了,謝執便是當年在城外與元寶兒有過一鍋之爭的那個瘦猴,後來元寶兒才知,原來他是跟大公子在遊歷途中結識,謝執曾救過大公子一回,后便留在大公子身旁一路追隨著他。
他不算伍家的奴僕,與大公子半友半仆。
他是自由的,可隨時離去。
有過這樣一番淵源的人,如今又投身一處,倒是有緣。
至於那邵安。
原先元寶兒便幻想來玉暉軒當差的美夢,不過彼時覺得唯一有個美中不足的地方就是邵安了,他原以為他來了玉暉軒后,定會與那邵安水火不容,不想,此番來了后,邵安見了他便躲,可謂是退避三舍,避而遠之,彷彿多與他待片刻,都會受到生命危險似的。
元寶兒猜想與鴛鴦和四喜的死有關。
是的,鴛鴦和四喜被處死了,死得悄無聲息,又人盡皆知。
這件事情在整個太守府都是禁止議論的秘事一樁,據說,太太發了話,若日後還有哪個敢再亂嚼舌根子,一個個統統絞了舌頭髮賣了去。
也就是在這個時候,元寶兒才後知後覺,自己算是命大,且命硬的。
原來,從前從來沒有跟他動過真格。
大抵,有人隱隱約約猜測到,這段時間太守府這些接二連三的禍事都因元寶兒而起,畢竟,中秋那日,凌霄閣鬧了那麼大的陣仗,連衙役都驚動了,這個世界上沒有不透風的牆,多多少少能猜測到一星半點。
於是,元寶兒成了府里的瘟神,不大可能有人來尋他。
左不過也就六子,荷花等人。
果然,元寶兒出去時,只見六子和小荷花二人縮在牆角,正在朝著裡頭探頭探腦。
元寶兒一出現,小荷花便立馬雙眼彎彎,花骨朵儼然綻放成了大大的一朵。
「嘿,那老傢伙還知道惦記著我,我才不信,定是小荷花惦記著我,這才從那老傢伙鍋里分了一份巴巴給我送了來的罷。」
元寶兒逗弄著小荷花,笑著說著。
將食盒從小荷花手中接了來,抱到懷裡暖著手。
兩人說話間,六子在一旁安安靜靜笑著看著他。
元寶兒見他勾唇不語,不用瞪了他一眼,道:「呆瓜,這樣看著我作甚?怎麼,不認識你寶大爺了。」
元寶兒故意盛氣凌人的逗著趣。
一說話,長長的哈氣源源不斷地從嘴裡噴洒出來,形成了一道細長的白霧。
六子這才笑著上前給元寶兒理了理衣領,又替他將衣領豎起,包裹住他的脖頸,用捂熱地雙手捂住元寶兒被凍得發紅的耳朵,搓了搓,一直待搓暖了,搓熱了,這才緩緩鬆開,又將手伸進了自己的衣袖裡繼續暖著,目不轉睛的看著元寶兒的小臉道:「可算是長點肉了,上回見你小臉都瘦得不成樣子了。」
說著,又指著小荷花對元寶兒道:「你若再耽擱,都快要長不過小荷花了。」
六子半是玩笑,半是心酸的說著。
可不是么,不過小半年裡,遭了多少罪了,那些挨過的打,挨過的踹便暫且不論了,那一回挨了板子,是扎紮實實要了大半條小命的,那樣嚴重的傷,不過才剛好,甚至還沒完全好透,竟又遭了馬富貴一事。
聽說寶兒被馬富貴劫走那晚,六子翻牆一路尾隨著二爺的隊伍跟了去,雖沒有湊近,可那日的兇險和兇惡,他豈會不知。
有時候,他真的痛恨,痛恨自己無能,痛恨自己軟弱,連自己在意的人都護不了分毫。
先是在凌霄閣,如今又是在玉暉軒,都是他觸及不了的地方。
每次遇到事情只有干著急的份。
不過,好在如今的玉暉軒要好過當初的凌霄閣太多太多了。
不過,一想到那晚凌霄閣裡頭那位主子為了寶兒當場一劍封喉斬殺那馬富貴的場景,六子便止不住心中複雜。
那夜窗子上飛濺的鮮血依然在腦海中盤桓,揮之不去。
那晚,伍天覃毫不避諱,直接目不斜視當場將寶兒從那馬富貴的屋子抱出來的場景,彷彿歷歷在目。
不是背著,不是打橫著抱著,就跟抱小孩似的,他們面對著面,他直接托著他的身子,穩穩地摟著,而他,緊緊抱著他的脖頸,將臉埋在他的肩頭——
六子的思緒一下子飄遠了。
直到不知過了多久,寶兒的聲音將他的思緒拉回到了現實——
「可不是,哎,我說,小荷花,你近來怎麼長的,都吃了啥大補的,竟跟個竹竿子似的,一天一天見天往上竄,都比我還高了,真是太氣人了。」
元寶兒拉著小荷花左右打量著,要跟她比高。
小荷花原先又矮又瘦,跟顆小豆苗似的,還以為養不活了,沒想到如今一天一個樣,竟厚積薄發,眼瞅著比元寶兒還要高了。
兩人一般大小,元寶兒這人素來要強,瞧得心裡老大不樂意了。
他其實不算矮,可也架不住後來者居上,被人給比了下去。
小荷花聞言,只微微紅著臉,沖著元寶兒道:「廚房的薛大娘說,女娃娃也就長這一兩年,往後想長也長不了多少了……」
小荷花咬著唇,略有些忸怩羞澀道。
元寶兒聞言想了想,看了看小荷花,又看了看自己個,道:「不打緊,你有如今這麼高,便是往後不長也足夠了,倒是小爺我,看來還得卯足了勁的吃,怎麼著也不能被六子給比了下去,對不對!」
元寶兒恨恨說著。
話說三人在院門口敘了會子舊。
屋子外頭天冷得厲害,大公子喜靜,元寶兒便跺著腳打發了二人道:「行了,你們回罷,待雪停了,待天氣好了,年邊上我再去廚房瞧你們去。」
元寶兒說著,便將二人往外趕。
六子讓他先回。
元寶兒正要轉身,這時,忽而聽到六子在身後冷不丁道:「對了,寶兒,聽說……聽說太太要為二爺說親了,你可知這事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