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7章
「心中所念之人」這幾個字彷彿一根無形的針刺進應華的心裡,一股莫名的怨氣從他心底洇開。
「你,在怨恨自己。」羲瀾擰著眉望著應華,不太懂地歪了歪頭,問道,「為什麼?」
「為什麼……」應華捂住自己悶悶發痛的胸口,混雜著不明情緒的怒意上涌,他自己也不明白,只沉聲警告神女道,「不要再窺聽本君的心念。」
面對應華的怒氣,羲瀾面上卻絲毫沒有受到影響,反而又燦然笑起,偏著頭用一雙明眸瞧著他道:「好好好,你說如何便如何。」
這一回不只是神情,就連說話的音色和語氣都幾乎與池音平日的樣子一模一樣。
應華的面色越來越沉,周身的氣息也不自覺地壓迫起來:「你再學她的樣子,本君便讓你變回天池邊的石頭。」
羲瀾瞬時低斂了眉目,滿臉悲憫地僵在了原處,那般形容就好像她只是昔年曦神留下的一尊石像,直到應華的身影在天池小築中完全消失,她才又恢復了自如的行動。
應華回到乾元殿,聽著池音留在傳音鏡中的話,心緒不佳地在殿中來回踱步。
五千年,自他第一眼見曦神,已過了五千年。
他曾無欲無妄,這五千年來唯有這一點執念。
而羲瀾神女便是他執念的化身,她有曦神的姿容,卻有他執妄的神魂,一言一行皆是他心念的反饋,除非自己主動割絕與羲瀾的聯繫,否則羲瀾神女的一切可以說是完完全全盡在他的掌控之中。於他而言比之於讓他一眼生執的曦神,羲瀾神女顯然更契合他執念中的影子。
可偏偏……應華的目光又落到了擱置在殿中玉案上的傳音鏡上。
以前的他,從不會為外人所動,他是天帝,三界之主,何須遮掩心中欲求?
可只要一想到那隻小月鳥……
應華不願承認自己堂堂天帝會被一段歷劫的經歷左右心緒。
「傳話下去,本君將閉關七日,在大婚之前,本君誰都不見。」應華吩咐乾元殿的仙官,決意暫時不見池音。
——
池音幾番傳音也未得應華的回復,等了兩日又不見應華來月華宮,這才急匆匆的跑去了金闕雲宮。可把守的天將卻告訴她天帝正在閉關,暫不見任何人。
她問了一句「應華閉關可是受傷了?」,在得到否定的回答之後,她才鬆了一口氣。而後望著大門內的殿宇,略顯失落地回了月華宮。
池音剛回到月華宮,就撞見了氣鼓鼓地坐在殿前台階上等著她的小谷,和之前在仙植園見過的那個小仙官。
「小音,你終於回來了,走,收拾收拾,咱們回望月谷!」小谷一看到池音就立刻從台階上跳了起來,邁著小短腿跑到池音身邊,嚷嚷道。
「這是怎麼了?」池音看了看小谷,又瞧了瞧他身後的小仙官。
「那個狗天帝!竟然敢這麼對你。氣死我了!」小谷一邊跳腳一面捏著拳亂揮,顯然是快氣炸了。
「應華他怎麼了?」池音更是疑惑。
小谷一呆,停下手舞足蹈的動作抬頭看著池音:「小音,你還不知道?」
池音搖一搖頭問道:「知道什麼?」
「那個負心漢要娶那個什麼女做天後啊!」小谷想了半天也沒想起了神女的名字就回頭問身後的小仙官,「清禾,那個什麼女叫什麼來著?」
「羲瀾神女。」清禾小仙官答道。
「對,就是羲瀾神女,應華那個負心漢要娶她做天後!」小谷憤憤然道,「我就知道這狗天帝和書獃子不一樣,當初一聲不吭把我丟到仙植園,原來是想支開我好欺負你!要不是,要不是我打不過他,我現在就想好好揍他一頓!」
說著小谷就比劃了兩下胖胖的小拳頭。
池音聽到這一番話,面色雖蒼白了許多,但卻依舊保持著冷靜,一瞬不瞬地望著小谷,一個字一個字地問道:「小谷,這些話你是聽誰說的?」
小谷摸著下巴「嗯……」了半天,才道:「我不認識那兩個仙子。」
一邊的清禾忙過來幫著解釋:「是仙植園中的兩位花仙姐姐說的,她們原是長在天池邊的花仙。約是一個多月前,天帝在天池布了結界,以致天池邊界靈氣稀疏,她們才來了仙植園。今早她們說天池的結界開了,便打算回天池去,說著說著便說起了住在天池的那位神女。兩位花仙姐姐說,天帝陛下從前便想立羲瀾神女為天後,只是從前羲瀾神女情竅未通,如今好像不一樣了什麼的,說是天帝納了天妃之後,就會娶羲瀾神女為天後。」
「一個多月前,不通情竅……」池音心口一堵,往後跌了半步,這段時間的事飛快地從她的腦海中閃過。好一會兒,才緩神過來,對小穀道:「走,我們去天池。」
既然應華避著不見她,那她便親自去弄個明白。
就在她帶著小谷出殿的時候,雲笙也趕了上來,柔聲對池音說:「仙子,我同你一起去。」
池音知她是擔心自己,輕聲道了句謝,便向著天門的方向去了。
幾人來到天門處,遠遠的就看見宏偉的天門台前圍滿了仙家。池音展眼望去,就在群仙之中看到了一張熟悉的面孔。
之所以說熟悉,那是因為那張面孔與她的容貌竟有七八分的相似,乍然一看,還以為是瞧見了自己。
與此同時,羲瀾的目光也穿過群仙定在了池音的身上,她今日來便是來找池音的,不只是因為她的情根是池音的赤尾羽所化的緣故,還是因為受到了應華心念的影響。
這些天,她竟對這個素未謀面的鳥仙產生了一種類似思念的情緒。
甚至在池音出現的瞬間,她便「感應」到了池音的存在。
池音的目光對著羲瀾神女的臉呆了幾瞬,根本不必別人給她介紹對方的身份,僅憑她身上有她的赤尾羽殘留的氣息,她便能確定眼前的女子便是小谷他們口中的神女。
池音心亂如麻,木然往著神女的方向走去,全然沒有聽到身邊眾仙與她行禮,喚她「天妃」。
直到她走到神女的面前,想要伸手去確定這張臉的虛實的時候,才被一聲「天妃娘娘不可對神女無禮」的呵聲驚醒。
「為何?」她猝然回首,直直看著方才呵斥她的那位仙官。
那仙官立刻意識到了自己言語的不妥。羲瀾神女自化形起便是天帝的天後人選,除了天帝這天界無人敢觸碰神女。可眼前這位卻是與天帝過了契書,天帝將以天後之禮迎娶的天妃,他這般阻止,言語上確實有失,於是便低下頭不敢再多言半句。
見面前的仙官不答,池音又問了一遍「為何?」。
只是這一次,她周身升起的威壓,竟讓這位仙官感到了一瞬的恐懼。
這時眾仙中年長的仙人才想起,眼前的這位鳥仙原身乃是月鳥,當初那場天地浩劫,月鳥一族祭出全族性命才擋下那一場劫數。
自那之後,在月鳥族祭靈之地的望月谷新生的月鳥,實則是月鳥族先靈留下的靈魄與天道賜靈所生,天生地養無父無母,故而目稀少,卻又天生靈力超凡。只是月鳥大多性情溫和隨性,並不執著與修鍊,又很少出望月谷,三界中知其過往者並不多。
不少仙人都以為月鳥與一般罕見的鳥仙沒什麼區別。
只有經歷過那場浩劫的仙長才明白,月鳥一族若真是較真起來,那可真是……
不過池音卻沒有繼續釋放靈力,溫少寧是天衰命格,按命數人到壯年便該人死魂衰,池音是用強灌靈力的方法為其逆天續命,小谷曾開玩笑說這麼多的靈力隨便用在哪個凡人身上,都足以讓其飛升幾次了。
這樣的損耗並非一朝一夕可以恢復,而且她也無意傷人,便收回靈力,從玉簡中取出岑蠻送她的天狐淚珠,用在了面前的仙官身上。
狐族擅魅惑之術,天狐更是天生便有魅惑眾生之能,其淚水化珠之後,可迷惑三界生靈,使其聽言吐真。
「為何?」池音又問了一遍。
仙官答:「神女乃未來的天後,尊卑有序,天妃娘娘不可造次。」
「原來如此。」池音一揮手,那天狐淚珠便如蒸發了一般消失了,那位仙官瞬時也恢復了神智。
池音回眸看向神女,又抬手摸了摸自己的面孔,不遠處浮雲不時落入她的雙眸之中,在映著與她有相似面容的神女的身後變幻消散。
「我很想見你。」羲瀾神女微微笑著開了口。
清甜的聲音入耳,池音的手又顫了一顫,這聲音與她的聲音簡直一模一樣。
或者說她的聲音也很像眼前這位神女。
「原來是這樣……」池音低下頭,手掌順勢扶上了額頭,與垂落而下的髮絲一起,遮住了她面上的神情,只剩下她輕顫的肩,顯露這她此刻的心緒。
就在此時,天邊風起雲湧,一道身影突然出現在天門台的中央。
「天帝。」看清來人之後,在場的仙人紛紛行禮。
但應華卻沒有在意旁人,徑自走向池音的身邊,皺著眉瞥了羲瀾神女一眼,問道:「你怎麼來了?」
「我想見她。」羲瀾神女抬手指了指池音。
應華面色陰沉,只對她吐出兩個字:「回去。」
卻聽到身邊的池音重重地吸了一口氣,一字一句地說道:「神女不必走,該走的人,是我。」
說著,池音抬起了臉,雙眼沉沉地看嚮應華,額間的紅絲中洇洇滲出一絲血來,印在她慘白的面上,十分的觸目驚心。
「阿音……」這個熟悉的稱呼方喚出口,應華便感到刺心的疼痛洶湧的從體內的每個縫隙拚命的鑽出來。以至於有那麼一霎,在他還未弄清楚這種痛楚究竟來自哪裡的時候,他已然覺得自己全身的力量都像是被抽走了一樣。
可池音卻只是抬眸看了他一眼,面色平靜的彷彿死物一般。
突然她眉心動了動,吐出一口殷紅的鮮血,而她卻只是動作遲緩地將沾了鮮血的手抬起來看了一眼,然後就驀然倒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