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第33章
懸壺門送來信件,由辛夷執筆,跟門主彙報了門派中的諸事。
「回春峰人山人海,連續半個月人滿為患。」夜郁翻了一頁,粗略看過後,說道,「辛夷累的快哭了,在信中問哥什麼時候回懸壺門解救大家。」
「我回去也不做事。」謝嵐裳走到游廊下,自私道,「我不接診看病。」
夜郁失笑:「那我就原封不動的回了?」
謝嵐裳半開玩笑半認真:「回吧。」
夜郁:「可惜懸壺門救死扶傷,無法像神機閣那樣不慌不忙。」
這話說得在理,畢竟人命關天分秒必爭,預約排隊這招行不通。
謝嵐裳關心的卻是另一件事:「別忘了在信中問問,蘇家的一千兩診療費送到沒有。」
夜郁忍俊不禁:「好。」
謝嵐裳鳳眸輕轉,無意間瞥見院中矮几上的粽子,神色微微一怔,鳳眸微眯,語氣卻絲毫不見異常:「夜郁,現在就去回信吧。」
夜郁應聲回屋了。
謝嵐裳慢悠悠的起來走到矮几旁,居高臨下的打量著足以以假亂真,連擺放的位置和姿勢都一模一樣的三個蜜棗粽子。
謝嵐裳似是笑了一下,又好像根本沒笑,目光逾冷:「父親。」
無人應答。
他將目光投向垂花門:「堂堂宗主,也要在外蹲牆角偷看嗎?」
這話果然將「要臉」的謝觀林激了出來:「才做好的,嘗嘗?」
謝嵐裳淡淡道:「我吃飽了。」
謝觀林往藤椅上一坐,撿起其中一個粽子遞給謝嵐裳:「是吃飽了,還是不敢吃?」
謝嵐裳目光中沒有溫度:「父親明知我不能吃東西,這是何意?」
謝觀林對他嘴硬的態度極其不滿:「你方才吃的很來勁不是嗎?」
「父親想說什麼,直說便是。」謝嵐裳漫不經心道,「拐彎抹角的多累。」
謝觀林被他這副態度氣笑了:「你只能吃夜郁做的東西是嗎?」
謝嵐裳不置可否。
「為什麼?」謝觀林嗓音很穩,面色也平靜無波瀾。但謝嵐裳知道這是暴風雨的前兆,自己再說一句話,謝觀林必然爆發。
「不知道。」
「好一個不知道!」謝觀林怒排矮几,桌上的七珠琉璃盞跟著抖三抖。
「你自小不能進食,不入五穀,無論給你灌什麼你都毫無例外往出吐,偏偏那夜郁做的東西你能吃,他究竟是何方神聖,又或者我該問,他究竟是什麼東西!」
「世人多愚昧,將所有不理解的東西視為怪胎,將所有沒見過的東西稱為妖孽。」謝嵐裳鳳眸冷冷一轉,「或許只是自己孤陋寡聞,坐井觀天呢?」
「還敢狡辯!」謝觀林怒不可遏,「那夜郁來歷成謎,小小年紀竟深藏不露,在萬仙大會上,他連高層次的咒術都使得出來,在葉世界里更是瞬間斬殺東海海妖,那可是五百年道行的海妖!為什麼他給你做的東西你能吃,他是你的同類嗎?」
謝嵐裳容色怡淡,彷彿在聽說書似的不以為然,確認謝觀林說完了,他才略有倦怠的莞爾一笑:「既如此,父親乾脆將夜郁逐出謝家,斬斷謝家義子的身份,順便再把我也攆出去,把我從族譜上除名。這樣一來,無論我倆是人是妖是鬼都連累不到您,更連累不到家族,多簡單的事兒?」
謝觀林當場被噎。
「如果父親怕祖母責怪,那也無妨,我去跟祖母說,絕對不會怪罪到您的頭上。」謝嵐裳說做就做,「父親吩咐吧,只要您一句話,我立即馬上去洛陽找祖母。」
「你!」謝觀林一口氣沒跟上,險些把自己活活憋死。
若真的照謝嵐裳說的做,那萬仙大會的所有榮耀,和他本身的全部名氣,就真的真的跟謝家無關了!
「你威脅我?」謝觀林眼底殺氣騰騰,謝嵐裳權當沒看見,「豈敢。」
「不過名列扶搖榜而已,就自以為天下無敵,翅膀硬了是吧!」謝觀林怒髮衝冠,「莫要忘了你借謝家多少力!若沒有二公子的身份給你鍍了層金光,你能一路順風順水,擁有今天的成就?若沒有家族庇護,你能活到今日?」
謝嵐裳:「若沒有我娘,您能活到今日?」
謝觀林眼睛瞪大,啞口無言。
謝嵐裳輕笑一聲,明明在笑,笑意卻不及眼底:「區區一個「二公子」就是光環了?給予我光環的是家族,是在足以比擬太微仙宗萬年歷史的謝家,不是你謝觀林一個人!」
「我有今日的成就也沒有沾你的光,你是教我讀書還是教我習武了?謝家幻術我是跟祖母學的,劍法是簡紅葉教我的,其他那些是我從書本上自己學來的,你何曾教過我什麼東西,何曾利用你的權勢地位給我鋪路了?懸壺門不是我自己爭取來的?我的身子不是我自己治好的?扶搖榜第二名不是我自己拼出來的?」
「跟你謝觀林有關係嗎?」
「我之所以留在謝家,不是稀罕什麼「二公子」的身份,而是我捨不得奶奶孫子的身份,若沒有祖母,你以為我稀罕這地方?」他居高臨下,目光凌冽如冰泉,彷彿臘月飄霜,陰寒刺骨,叫人不寒而慄。
謝觀林驚呆了。
這是頭一回,謝嵐裳這樣頂撞他。
雖然不喜歡這個兒子,但謝觀林自認還算了解他,他性格柔軟溫吞,不爭不搶,像個受氣包似的,經常被謝嵐雨冷嘲熱諷也不知道回嘴,就低著頭垂眸斂目的淺笑,溫順的不行。
什麼時候變了?
變得這樣咄咄逼人,這樣飛揚跋扈!
「你說我是怪胎是妖孽都無所謂,但是說夜郁,不行。」謝嵐裳眼底波光流轉,似鬼界涓涓流淌的忘川河,陰綠詭譎。
謝觀林不知為何,竟有那麼一瞬間感覺到了恐懼。
反觀謝嵐裳,這些話說完了似乎痛快不少,整個人為之神清氣爽,又恢復成了往日那種不親不熱不遠不近但禮數周到的態度:「父親,以後別再妖孽來妖孽去的了,真的不滿意,就把我跟夜郁逐出家族,一刀兩斷,你好我好大家好,省時省力還省心。」
沒空欣賞謝觀林精彩的表情,謝嵐裳直接回屋了。
夜郁剛好回了信,聽到院里有動靜還沒來得及出去,就見謝嵐裳一臉心曠神怡的回來了。
「哥?」夜郁伸長脖子看了看,院里沒人,「出什麼事了?」
「沒事。」謝嵐裳溫聲淺笑,「夜郁你過來。」
夜郁立即乖乖過去。
謝嵐裳坐到銅鏡前,認真的看著夜郁問道:「假如有朝一日,咱們不在謝家了,你願意跟我走嗎?」
夜郁想都沒想:「哥去哪兒我就去哪兒。」
謝嵐裳很是欣慰:「神界也一起。」
夜郁用力點頭:「我要一直跟著你,無論是飛升的神界,還是死去的冥府,上窮碧落下黃泉。」
看他這副生死相隨無怨無悔的模樣,謝嵐裳心裡既感動又酸澀,想起他上輩子在最後關頭和秦慕的死戰,更覺……
等等!
謝嵐裳渾身一凜,他好像忽略了一件事。
前世他被渣男殺死,瀕臨之際只能依稀瞧見夜郁渾身染血為他報仇的背影,當時崑崙玉脈火海連天,天崩地裂好不可怕,秦慕被千刀萬剮很是凄慘,之後的事情他就不知道了,原著里也沒有記載。
最終結果是夜郁贏了,秦慕被碎屍萬段了?
這誰能保證啊!秦慕畢竟是主角,有天道庇護,就算在夜郁手裡一時吃虧也不會傷及性命,因為是主角,有免死金牌。
反之夜郁,他連名字都不配在原著里出現,就是個跑龍套的。雖然他很厲害很強大,但又怎麼可能打得過主角秦慕?
上輩子的結局,夜郁該不會,該不會也慘死在秦慕的……
謝嵐裳心口大震,熟悉的痛感猝不及防的涌了上來,胸膛內彷彿有千萬隻毒蟲在爬行啃食,疼的他臉色煞白,五內絞痛,一個沒忍住,腥甜湧上咽喉,滿溢而出。
夜郁大驚駭色:「哥!」
謝嵐裳忙伸手制止,嗆咳讓他難以及時說話,夜郁嚇得在丹府里東翻西找,掏出一大堆瓶瓶罐罐來,又趕緊去倒了清水給他漱口。
疼痛來得突然去得也快,只是心中填滿的難受一時之間難以消除,他深深注視著夜郁的臉:「你……」
也死了嗎?
「怎麼了哥?」夜郁憂心忡忡,掌心貼在他背上緩緩渡送真元,謝嵐裳瞬間舒服了許多,連那波濤洶湧的酸楚也沖淡了不少。
幸好重生了,幸好這孩子還好端端的活著。
謝嵐裳險險松出口氣,搖頭道:「真的沒事,就是……」
謝嵐裳故作誇張的捏了捏夜郁一看就手感極好的臉蛋:「越來越心疼你了。」
夜郁呆了呆,也不知是捏的還是怎樣,臉頰肉眼可見的紅了起來。
他不由自主的揉了揉沉悶的心口,也不知這感覺是從何而來,攪的他內府翻騰。
他好似被海浪衝到沙灘上的魚,瀕臨窒息,只能徒勞的大口喘氣。
「你怎麼了?」謝嵐裳詫異夜郁的臉色不好,夜郁後知後覺揚起頭來,當對上謝嵐裳的眼眸,腦海中突然冒出一個聲音「君流。」
誰?
是誰在叫誰?
夜郁一臉茫然,謝嵐裳卻驚了:「你怎麼哭了?」
夜郁微怔,下意識伸手摸了摸臉,這才意識到上面布了兩行清淚:「我,不知道……就是……」
他誠實的說道:「就是一看見哥,就想哭了。」
謝嵐裳被他這副哼哼唧唧的模樣搞得無可奈何:「扶搖榜第一的高手居然是個哭包。」
夜郁一聽,也被自己逗樂了:「都是被哥慣的。」
謝嵐裳深有同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