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第25章
段棲遲離開后,嵇雪眠便要回自己的帳篷,林淵百般阻撓不住他,只能任由他離開。
帳篷里的熏香熟悉又溫暖,嵇雪眠只覺得困意綿綿,然而他連眼睛都來不及閉,閆明就聞著信兒抱了一大堆摺子找過來,看他第一眼就愣了一愣,試探著問道:「雪眠,你昨夜沒睡好嗎?」
嵇雪眠長睫凝霜,靜靜地看著他,眼角眉梢的表情沒有一絲變化,唇色發著白,神采卻奕奕,若無其事地說:「近些日子多夢難眠,無妨,把摺子給我吧。」
閆明聽嵇雪眠這麼說,也沒有太追根究底,拂了拂桌面上的灰塵,嘆了口氣:「為難你了,攝政王那個人不好相與,想必給你不少罪受,好在他今天早晨出去了,一時半刻應該不會來打擾你。」
「做臣子的,不就是忍耐嗎,急什麼。」嵇雪眠別開眼睛,面不改色道,「告訴他們,不是要緊事別來找我,我誰都不見。」
閆明稱是,默不作聲地出去了。
這一晃眼就是十多天過去,南疆入了立秋節氣,涼風漸漸起了,夜裡變得愈發冷了起來。
嵇雪眠一刻不停地給摺子做批註,困了就睡在桌案上,頭髮乾脆披散下來,顧不得梳理,幾個大夜熬的他眼珠透紅,寫字寫的手腕僵硬,仍不停歇。
這一夜格外的冷,嵇雪眠本來就畏寒,帳篷擋不住涼風,一縷一縷打進來,嵇雪眠揉了揉手腕,輕輕蹙眉,緩緩靠在椅背上閉目養神。
這些天,嵇雪眠試圖用公事麻痹自己,因為一旦靜下來,他就特別想睡覺,身子很容易疲憊,明顯比往常嗜睡了許多,懶得動彈,也吃不進什麼東西。
嵇雪眠想,可能是熬夜熬過了頭,該休息了。
為了不耽誤京城的瑣事進程,嵇雪眠在每處批註後面都詳細寫了解決辦法,這些思慮最是耗費心神,稍有不留意就寫錯了行數,昏昏欲睡的時候,筆墨總會掉落在絹本上,洇出一小點墨跡。
沒辦法,嵇雪眠次次得用首輔大印蓋上去,看起來反倒像是強調了重點事項,不大妨事。
宣沃対這位年輕才俊的老師的想念愈發強烈起來,有那麼幾張摺子里夾了白紙,偶爾會出現幾首詩。
一眼掃去,「暗相思,無處說,惆悵夜來江月。」嵇雪眠不由得念出來,心尖上的一寸暖了幾分。
提筆便回了篇文章,沒有特別詮注為君之道,也沒有文縐縐講些道理,只是說了些尋常的關心,像是普通人家的兄長一般。
儘管如此,文筆依舊卓絕凜冽,嵇雪眠也有點無奈,搖搖頭,改了幾句略顯嚴厲的言辭,提筆又寫了一章。
勾勾改改,入了深夜。
嵇雪眠坐在桌前細細整理奏摺,他不喜歡散亂邋遢的環境,因此,連地上的廢紙團都要掃到一起去。
正整理著,嵇雪眠就聽見了帳篷外傳來幾個男人的聲音,粗糙中透著殺氣,刀片子被風吹的直震響,嵇雪眠便知來者不善。
「大哥,還猶豫什麼?直接殺了嵇雪眠,一切就結束了!」
「你懂個屁!南疆歸誰和咱們沒關係,天華城打的再亂,再屍橫遍野,也傳不進皇帝耳朵里,咱們的目的就是不讓嵇雪眠回京城!」
「可是天華城已經被攻破了,姓龐的和攝政王反目成仇,正在天華城打著呢!大翁又被抓走,南疆現在無人帶領,亂成一團,咱們何不當個逍遙土匪頭子,不給京城那位賣命?」
「沒那麼容易,大人狠辣惡毒,不可能讓咱們活著,還不如用嵇雪眠的頭去討好攝政王,興許攝政王願意和大人結為一派!」
「確實是個好主意,可惜被我聽見了,真遺憾啊。」嵇雪眠慢步走出來,冷漠道:「想要我的頭,要看你們有沒有這個本事。」
黑衣刺客撫/摸著刀背,陰森森道:「你還有心思調侃?還敢住在攝政王的營地里?嵇雪眠,你聰明一世,糊塗一時!你怎麼敢?」
嵇雪眠不願意和他們多說廢話,手邊沒有劍,鞭子在營地里甩起來又不方便,仗著功夫好,騰挪之間,極其迅速地空手奪白刃,佔了上風。
另一個刺客明顯武藝低下,雖然早有防備,也沒想到嵇雪眠這麼難纏又難打,被奪了刀之後,砍暈了後頸倒在地。
這一番動作行雲流水,嵇雪眠無暇再顧忌這廢物刺客,另一個黑衣服的就不好対付了,鬥了幾個回合,愣是分不出高低上下。
嵇雪眠也不知道怎麼回事,手上力氣也有點鬆懈,力不從心一樣,這應該和睡覺多少沒什麼太大關係,心裡直犯嘀咕。
黑衣刺客見幾擊全部落空,一時氣惱失了分寸,被嵇雪眠捉住空隙刺中了手臂,黑衣人慘叫一聲垂手扔劍,嵇雪眠順勢用劍逼住他喉嚨,居高臨下,逼視著他,「說,你主子是誰?」
黑衣刺客臉色也有蜘蛛紋身,他嘿嘿一笑,「我可以告訴你,你附耳過來。」
嵇雪眠対他這小小把戲沒興趣,刀刃再度向下幾分,登時見了血,言簡意賅:「說。」
刺客耍賴皮:「還是那句話,我沒勁兒了,你得來就我,我不動。」
嵇雪眠冷笑一聲,一腳踩在他下.半.身,疼得刺客差點把舌.頭咬斷,捂著縮成一團,「你這個賤.人!我不可能告訴你,你就死心吧!都給我滾出來,還觀望什麼等著老子斷子絕孫啊!」
嵇雪眠眼神一瞥,四周突然鑽出六七個刺客,他眉頭一皺,硬碰硬也不是不行,以他目前的身.體條件來說勝算不大,蘭慎此刻肯定不在營地,段棲遲的士兵幾乎都趕去了天華城,正和御林軍打成一團,整片營地空空如也,除了閆明和一些伙夫哨兵。
這麼多天過去,竟然真的沒人知會嵇雪眠一聲。
嵇雪眠暗自苦惱,第一把刀砍過來的時候,他還能應付,第七把刀砍過來的時候,嵇雪眠就躲不開了。
再一睜眼,嵇雪眠是被一盆涼水潑醒的。
大殿內熙熙攘攘,嵇雪眠身邊圍了一圈臉上紋了蜘蛛的人,都用一種打量獵物的眼神不懷好意地看著他。
嵇雪眠卻是非常鎮定,「要殺要剮,悉聽尊便。」
嵇雪眠被冷水澆了個透,髮絲沾在唇邊,嘴唇紅艷艷的,雪白的皮膚卻發著冷瑩瑩的寒意,一身白衣貼在身軀上,勾勒出他修長高挑的身材,尤其那雙筆直的腿,漂亮的不像話。
只是他這副不屈的表情配上格外脆弱的場景,讓人忍不住想把這天之驕子拉下神壇,狠狠磋磨,想看看世人譽其有經世之才的帝師大人,被踩在泥里的凄美模樣。
「本來是要殺了你的,反正京城那位大人也不知道,還不如先玩夠了你,再砍了頭!」
嵇雪眠微微頷首,並不懼怕,倒是罕見地笑了笑,狹長雋美的鳳眼眯起來,唇角挽起一個弧度,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而後愈發粗糙起來,甚至有人開始動起手腳,忍不住想上前一親芳澤。
「我聽說你從小就美,頭一次見到,確實漂亮,來,讓老子親一會兒!」
「輪得到你嗎?這麼騷的大美人,不得老大先享受?砍了他手腳,省的他找到機會就反擊!你又不是沒聽說過,他小時候可干過這種事!」
嵇雪眠的聲音清冽又好聽,帶著三分調侃,「你們應該反思一下,從我未及弱冠之年,一直到如今位及首輔,這麼多年沒能殺掉我,今天就能成嗎?」
「你哪來的自信?」
「別說大話了,廢話少說,扒下面衣裳趕緊的——」
「先把他嘴堵上吧,一個接一個來,別亂了套!」
嵇雪眠被迫塞住了嘴,眸光堅韌,反倒叫「蜘蛛」們不太敢上前。
「媽的,我先來,都躲開!」
嵇雪眠被四五個人抓著,擰著兩腮張開了嘴,男人團著一團破布,塞進嵇雪眠口中。
嵇雪眠也沒想到有一天他也會想怎麼尋思才不算痛苦,咬舌自盡顯然不可能了,不知道剪刀腿有沒有用,前提是抱著可能會失敗的決心去拚死一搏。
嵇雪眠心裡有數,他倒是不會被他們得逞,但是被噁心了一通,也不由得火冒三丈。
恰在此時,幾十道箭穿刺長空,拉出極細的一聲尖嘯。
嵇雪眠回頭,是段棲遲來了。
所有「蜘蛛」應聲倒地,所有箭都出自段棲遲一人之手。
段棲遲看見嵇雪眠,整個人猶如遭雷劈一樣,快步走過來,主動半跪下,伸.手解了嵇雪眠口中的白布。
嵇雪眠有點沒力氣,提著精神,不算好氣說道:「你又把他們弄死了,我看回京城之前是不可能知道幕後主使是誰了。」
段棲遲眼眶都紅了,看到嵇雪眠的衣領都被打開,愣了半天,才顫抖著一雙手,把他的衣領攏上,「不管他是誰,我都不會輕饒了他。」
嵇雪眠坐在地上,任由他把自己摟在懷裡,段棲遲的身上也沾了涼水,可他渾然不覺冷,撥開嵇雪眠濕.漉.漉的頭髮,俊美的臉上陰晴不定,極其可怕。
嵇雪眠推他,絲毫推不開,有點抱怨,「你抱得太緊了,我肩膀疼。」
段棲遲把他鬆開,仔細檢查,發現嵇雪眠的肩膀被人摔傷了,擦破了好幾道傷口。
嵇雪眠只感覺他的頭在自己肩膀上蹭了蹭,莫名體會出了一種名曰委屈的情緒,心知段棲遲和他年齡相差無幾,小時候也沒少挨揍挨折磨,心裡対他前些天野獸一般的行徑略微不那麼抵觸了。
可惜,他正和御林軍打的歡,為了爭南疆這塊地盤的收歸權,也為了驍王短短二十六年從未有過敗績的戰神之名,他們倆根本就是死敵。
嵇雪眠心裡拎得清,卻也掙不開懷抱,段棲遲偶爾會像小孩子一樣蠻橫霸道不講道理,眼下固然是說什麼都不會聽的。
嵇雪眠対他過於熟悉,所以,當段棲遲的眼睛一直看著他,不說話也不挪移時,深情又捉摸不定的眼神讓嵇雪眠有點不自在,別過頭去,補了一句:「王爺再不放手,叫人看見了如何解釋?」
段棲遲久久都沒有動作,久到嵇雪眠快要睡著了,段棲遲才道了聲:「那你跟我走。」
嵇雪眠閉了閉眼,如實拒絕,「去哪?你我現在各自為戰,不宜出現在一起。」
這是實話,嵇雪眠也不想思考段棲遲為什麼一瞬間變得那麼生氣,生氣到一把把他橫著抱起來,大步走出大殿。
陽光刺的嵇雪眠睜不開眼,忽然想起,一身衣服澆了個濕淋淋,豈不是一無遮攔……
段棲遲垂下眉眼,語氣更加不高興,「我不會讓任何人看見你現在的模樣。」
嵇雪眠想問他什麼意思,卻一時間天旋地轉,頓覺噁心。
馬上疾馳,嵇雪眠稍微好一些的時候,看見了一處古樸的大寨子。
段棲遲捏了捏他的臉,把他抱進內室,拿被子把嵇雪眠牢牢蓋住,親昵的語氣卻並不開心:「御林軍就在寨子里埋伏著,別讓他們看了我的笑話。」
「你的笑話?」嵇雪眠嗤笑一聲,「分明是我的笑話吧?」
段棲遲低下頭,含糊的應了一聲,吻了下他的嘴角,恨恨地輕咬了一下。
「你再逼我,我可就真控制不住自己了,你不想在這裡被我關起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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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暗相思,無處說,惆悵夜來江月。——《應天長·別來半歲音書絕》唐·韋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