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第33章
嵇雪眠把段棲遲按在椅背上,夜風吹動兩人的衣角,清冷泠然,也澆不滅大殿里滔天的怒火。
段棲遲狠狠撞在雕花木背上,嘶了一聲,「雪眠,你想殺我,直接給我一刀,腦子撞震蕩了還不如死了呢。」
段棲遲從案子底下被摔出來一眨眼的功夫,桌面上廢紙飛了一地,大殿里寂靜無聲,只聽得見紙面稀里嘩啦擦過地面的窸窣聲音。
嵇雪眠感受著這份可怕的靜謐,閉了閉眼睛,試圖讓自己冷靜下來。
嵇雪眠兩隻手都抓在段棲遲肩膀上,五指成爪,像是鋒利的鈍刀:「我要是真能給你一刀,你早就死了。」
「那你為什麼不下手呢?你顧忌什麼?殺了攝政王,就沒人覬覦江山了,不好嗎?」段棲遲受制於人,還有閑心騰出手來,掌心輕輕撫上嵇雪眠的臉頰,不輕不重揉了一把。
不等嵇雪眠說話,段棲遲似笑非笑地問他,「還是說,你對我也有那麼一丁點的喜歡呢?」
嵇雪眠愣了一愣。
半晌,他垂眸,語氣冷冰冰的,「這重要嗎?」
段棲遲仰頭對上他的視線,噙著笑意,「對首輔帝師和攝政王來說,不重要。但是對我來說,非常重要,我想聽你告訴我,或者,你騙騙我。」
嵇雪眠呵笑一聲,這樣的笑容出現在他臉上,幾乎是難能一遇的奇觀。
段棲遲就這樣看著他,如星子璀璨的眸中閃著一點點零星的火苗,不知道為什麼,他極其期待這份回答,不管結果是不是令他滿意,他都想聽。
「我不願意說謊話騙人。」嵇雪眠只是這樣說道。
段棲遲便懂了。
長長的睫毛蓋住眼眸,他不想被看出來,他很失落。
雖然這是意料之中的答案,不過親耳聽到,確實有些難熬。
嵇雪眠眼帘低垂,「所以,我對你並不喜歡,但也沒那麼討厭。」
這次換作段棲遲愣住。
「我與你同窗數載,一點兒情分沒有也說不過去。但是,公是公,私是私,我今夜說的話,是和段棲遲這個人說的,王爺能分辨的清嗎?」
「能。」
段棲遲吻住了他的指尖,一根一根親過去,虔誠至極,「我會讓你喜歡我的。」
嵇雪眠的腕子被他攥著,試圖撤回來。
段棲遲不給他這個機會,犬齒落在他腕子上,不輕不重印上一塊痕迹。
雖然輕輕的像小貓撓,一點力氣也沒用,嵇雪眠卻覺得痒痒的,忍不住訓斥他:「住口。」
段棲遲低聲笑起來,把他摟在懷裡,「好,聽你的。」
暖熱的呼吸砸在嵇雪眠脖頸上,腦門上青筋猛跳,「你知道,你對我做的這些事是史書上禮法不容的嗎?」
段棲遲聽見這詞,並未遲疑,「什麼禮法?這天下的法度,還不是任本王驅使。」
「王爺說的也在理。」嵇雪眠毫不留情地戳穿,「君臣之禮,君已經不君了,臣還怎麼做臣?」
段棲遲眯起眼,「其實你可以利用我,達到你想要的一切目的,只要你求我一句,我可以對宣沃網開一面,我的首輔大人。」
嵇雪眠明白他話里的意思,「我拒絕以色事人,攝政王陛下。況且,你怎麼知道贏的一定是你?」
段棲遲被這個詞挑動了神經,把懷中人從上到下、從頭到腳細細掃視一遍,奇怪道:「真可惜。」
嵇雪眠白了他一眼,「可惜什麼?」
段棲遲搖頭,「可惜了這麼好的先天條件,我嫉妒宣沃那個小崽子,能讓你這麼護著他。」
「王爺要是願意下大獄,臣也可以考慮護著你一條小命。」嵇雪眠不舒服地動了動,卻被他禁錮住,不許逃離一絲一毫。
「我不想下大獄,下地獄怎麼樣?」段棲遲吻著他的唇,一遍,一遍,又一遍。
他點了點嵇雪眠逐漸迷離的眼尾,捻了一抹紅潤,「我們繼續做剛才的事,好不好?」
「不好,手拿開。」嵇雪眠呼吸錯亂,幾近窒息。
「那就算了吧。」段棲遲居然真的把嵇雪眠放開了,靜靜看著他平復呼吸,嘴角卻越來越彎。
嵇雪眠起疑,神色不定地看著他,「王爺還不走?」
段棲遲摟著人往後一躺,很自在,頭蹭了蹭他的下頜,「去哪?我在宮裡又沒有住處,難不成叫我住你那片蓮花池裡?」
段棲遲想了想,起身讓他坐直,頗為無賴:「我想吃蓮子,雪眠幫我剝。」
嵇雪眠推他,「你自己沒長手嗎?」
段棲遲像塊磐石推不動,「我不識水性,萬一不小心落水,鬧出動靜來就不好了。宣沃可是走遠了嗎?不知道我要是喊他一聲,他能不能聽得見——」
「我剝,剝。」嵇雪眠長嘆三聲,「王爺就好好坐在這,等著吃便是。」
「我陪你去。你水性好,當年不還救過宣懿嗎?」段棲遲就這麼抱著他,輕輕鬆鬆往外走。
嵇雪眠長手長腳,身形高挑,偏偏到了段棲遲這裡,顯得像是小小一團。
「救過,我還救過你呢。」嵇雪眠無情揭開當年某個真相,「你差點被凌將軍的大公子扔水裡淹死,有人把你救活了,你都忘了吧。」
段棲遲腳步一頓,訝然,「原來親我的那個人……是你?」
嵇雪眠抿了抿嘴唇,「不是親,是替你渡氣。」
段棲遲走到池邊,把他放下來,「等我去摘蓮藕,你再幫我渡氣。」
嵇雪眠沒好氣地攔著他,「你歇歇吧。」
說罷,他順著蓮花池的一側,挨個揪下蓮藕頭,放到地上。
摘完了一圈,段棲遲把所有蓮藕都抱回大殿里,往嵇雪眠面前一推,拄著下巴片刻不移地看著他。
嵇雪眠無奈開始剝蓮藕。
一顆一顆,雪白如玉珠。
剝到最後,蓮藕撒了一地,不知道誰的衣衫鋪了一地,和靴子堆疊在一起,桌子上掉落的藕珠砸下來,滴溜溜滾落好遠。
嵇雪眠望著那些落在地上的藕珠,很是生氣:「不吃別浪費。」
段棲遲捂住這張嚴厲如鋒的嘴,「對不起,老師。」
嵇雪眠一愣,臉火速紅了起來,支支吾吾要說話。
段棲遲掌心一口牙印,鬆了手。
嵇雪眠得以說話,皺起眉頭:「誰是你的老師!」
段棲遲笑出聲,「你在南疆這樣訓我就罷了,現在回了宮,你只要訓我一次,我就叫你一次老師。」
「閉嘴。」嵇雪眠被他的話撩的火氣上心,「去撿起來。」
「老師,現在可撿不了,我先吃別的,等會兒再搭理那些蓮子。」
嵇雪眠眼瞅著蓮子出現了重影,只能鉗住他的肩膀,氣的猛捶。
等到翌日上朝的時候,嵇雪眠差點就遲到了。
一看見嵇雪眠,平常交好的同輩、長輩都圍了過來,一陣寒暄。
「嵇首輔可還適應南疆的氣候?微臣還想著年末帶著妻兒去一趟,散散心。」
「嵇首輔可不知道,您不在京城這些時日,微臣想去吃酒都沒了興緻。」
「嵇首輔,微臣……」
嵇雪眠和大臣們說著話,時不時就點點頭。
見他難得和顏悅色了些,大臣們的話也多了起來。
「嵇首輔,這次立了大功,還一點看不出架子,不愧是賢臣啊。」
「誒,宋大人,這話說到了點子上,不像攝政王陛下,昨天宿在了宮裡,雖說沒什麼不妥,說出去到底——」
嵇雪眠淡淡勸告,「林大人,少說兩句,為官這麼多年,怎麼還不懂得隔牆有耳?」
「是……謝嵇首輔提點,微臣一時疏忽了。」
鼓響,上朝,嵇雪眠照舊站在左側之首,段棲遲則站在宣沃的右下側,神色輕鬆自若。
他的視線瞥過來,長眸微眯,閃出些許笑意。
嵇雪眠乾脆錯開他的視線。
宣沃坐在龍椅上,「諸位愛卿,朕有意把擴充後宮的日子定在下月初一,可有疑意?」
自然不會有大臣說不行,這件事就這麼定了。
下了朝,宣沃攔下嵇雪眠,「老師留步,朕有話講。」
宣沃身邊的趙禹卻俯在他耳邊,輕輕說了句什麼。
宣沃面露不悅,「叫他等著朕,別那麼不安分。」
趙禹低著頭,「是。可是皇上,雪公子已經三天不吃飯了,再這麼下去,恐怕出事啊。」
宣沃似乎很是頭疼,「朕昨夜同他喝多了酒,此刻不想見他。」
嵇雪眠眉峰一凜,覺得不對勁。
「雪公子是何人?」
宣沃「啊」了一聲,很緊張,「是……是……」
這態度,幾乎就是昭然若揭了。
這個什麼叫雪公子的,八成是他養的孌寵。
嵇雪眠勃然大怒,「宣沃,昨夜陛下來找臣看摺子,臣還欣喜萬分,結果陛下回了宮,居然——陛下怎可耽於酒色?」
「老師,朕沒有。」宣沃不開心了,「母妃讓朕納妃,朕答應了,您讓朕學書,朕也做到了。現在不過是和個看的過眼的男子玩樂一下,怎麼就讓老師生這麼大的氣?」
嵇雪眠不和他對話,直接質問趙禹:「那人誰給陛下尋來的?」
趙禹不動聲色地看了一眼宣沃,繼而承認,「是奴才。」
嵇雪眠卻不完全相信,但他不打算現在就逼問出個結果,深深看了宣沃一眼,半天說不出話來。
他該怎麼說?宣沃說的有理,什麼都沒耽誤,玩弄個小寵又怎麼了?
可是嵇雪眠就是覺得不對勁,偏偏還說不出來哪裡不對。
這和男女沒什麼關係。
嵇雪眠想了一下,想出了原因。
是因為宣沃的態度。
他在包庇這個孌寵。
嵇雪眠的胸口起伏,陰晴不定地看著宣沃。
宣沃心虛了,正要去拉嵇雪眠的手,嵇雪眠撤退一步,不讓他拉。
宣沃更委屈了。
正在這時,看了半天/白戲的段棲遲走了過來,「宣沃,還敢頂/嘴了?」
他大大方方的站到嵇雪眠身前,「既然你老師這麼生氣,你不如少說兩句。」
宣沃踹了趙禹一腳,泄憤一樣,「叫你多嘴,當著老師的面,瞎傳什麼話?」
嵇雪眠就那麼定定看著宣沃。
段棲遲哼笑一聲,低聲問他,「隨我去喝碗蓮子羹?蓮子養心,此刻再合適不過了。」
嵇雪眠正在氣頭上,正要拒絕,肺氣一上來,又咳了幾聲。
果然咳出了血。
宣沃嚇到了,「老師,您怎麼了!」
段棲遲的神情突然變得陰鷙,一雙雋美的眼眸透著冷漠鋒銳的怒火,他神色不善,嗓音低沉地說道:「首輔大人因為你氣壞了,宣沃,你還不道歉?」
朝臣們懶懶散散,還有的沒走乾淨,不能被大臣們看見。
嵇雪眠攔住段棲遲,「天子怎可同臣下道歉?攝政王不是說有蓮子羹嗎,在哪?」
段棲遲不語。
嵇雪眠重複道:「攝政王陛下?」
段棲遲回過頭去,卻意外的在那雙哭了一夜的眼眸里看見了央求的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