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第71章
第二天一大早,雲霓陪著他去了福臨寺。
雲霓:「鄭道長才到京城,肯定沒見過您的樣子,您就放心大膽地問他。」
鄭道長就坐在福臨寺里,這個時候太早,然而已經排了好多來掐算的百姓,段棲遲耐心等著,終於在日上三竿的時候,輪到了他。
鄭道長只抬頭看了他一眼,便露出個心有所信的表情。
「有龍氣落於漠北。」
段棲遲還沒等開口,略一愣怔。
鄭道長捻須,雖是方外之人,神情也不由得感嘆。
「又是一位落於漠北的龍子啊。」
旁人便問:「鄭道長,什麼叫又?」
鄭道長微微一笑,搖頭不語,眼神只瞥了一下段棲遲,黑白分明的瞳仁看透了是是非非。
「天機不可泄露,知道的人心裡明白,不知道的人沒有緣分得知,只是公子需知,一切都是命運的安排。」
「公子只需等待,四月之後,自見分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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漠北的城邦壯闊而粗獷,王宮雖有,卻仍然有游牧的習俗,大寧的兵馬直接給大越氏打了個措手不及,兩軍焦灼,一路追至賀木山脈。
賀木山脈易守不易攻,大越氏藏在裡面不出來,嵇雪眠叫范停帶人布置了整整四個月的暗線,白天和霍邱商議路線,忙的不像話。
四個月之後,大越氏的偷襲來的猝不及防。
然而所有人都知道,最後的負隅抵抗而已,他們的糧草已經全部消耗完畢,戰馬死了不少,更別提士兵逃的逃死的死,整個防線像是被蟻蛀了一樣,一夜之間被范停炸了,瞬間崩潰。
與此同時,霍邱帶著士兵進去做最後的收割工作,嵇雪眠卻突然覺得肚子里不對勁。
疼,疼的要死了。
他背著所有人,驅使戰馬,找到了一個隱秘性非常強的山洞入口處。
他都要忘了他是怎麼一步一步走到山洞裡去的。
每一步都覺得自己要死了,馬上就要去見先皇了。
當晚,隨著霍邱得勝而歸的的蘭慎才發現,嵇雪眠不知道什麼時候不見了。
他和霍邱對視一眼,都在對方眼裡發現了彌天恐懼。
「嵇首輔呢!」
下一刻,蘭慎和霍邱不約而同衝出帳篷,招呼著人瘋了一樣:「都跟我搜山!找不到首輔大人,你們誰都別想活著回去!」
蘭慎跑得快,跑的偏,找了無數地方,莫名其妙拐來了這個山洞。
沒別的原因,總有野狼往這靠,說明這裡可能有活物。
「這山洞裡有人嗎?大人?大人你在嗎?」
裡面卻靜悄悄的,連個老鼠聲音都沒有。
蘭慎四處找不到嵇雪眠,耿直疲倦的面容滿是憤怒:「大人到底去哪了?去北邊找找,你們幾個去南邊,要快。」
腳步聲漸漸遠去。
嵇雪眠終於鬆了一口氣,卻陷入更深更深、一陣一陣的折磨之中。
不知道幾天過去,大越氏的殘軍敗將也找到了這個不起眼的山洞。
洞口圍著一群狼的屍體,它們都餓的皮包骨頭,聞到血|腥味全都撲上來,但是它們死了,傷口平滑,一看就是用劍砍出來的。
「山洞裡有人,快給我進去搜!」
敵戎還沒等進去,就被裡面飛出來的一把石子擊中,倒了好幾個。
嵇雪眠從山洞裡走出來,他的髮絲有些凌|亂,像是被汗沾|濕過,沒有清洗,緊緊粘在臉頰上,又被血滴染的通紅。
敵戎上下打量他:「你是誰?」回頭問旁邊人:「不是說那個首輔懷孕了嗎?他也沒懷孕啊,還要不要殺?」
「當然要殺,非我漠北人,那就是大寧的狗!弄死他!反正我們回去也沒命活了!」
嘴上是這麼說的,誰也不敢動。
「他……他的眼神……簡直就是一匹餓狼!」
「跑……跑啊!」
幾道寒芒閃過,敵戎全部死在他劍下,恐懼而歹毒的神情還留在臉上。
嵇雪眠長長的鬆了一口氣,抬手扔下劍,扶著山壁,跌跌撞撞走回山洞裡。
厚厚保暖的幾張狼皮之上,睡著一個白|嫩|嫩的小娃娃,他小小的手無意識地攥著狼毛,安安靜靜,不吵也不鬧,很乖。
聽見有人靠近了他,他慢慢地睜開了眼睛,黑溜溜的大眼睛便彎了起來,眨也不眨地看著嵇雪眠。
他從出生那天就愛笑,別的孩子哭,他卻不是,一聲都沒有哭鬧過。
小娃娃抬起手臂,他想要抱。
嵇雪眠初為一個小娃娃的爹,其實是很手忙腳亂的,他年齡也不大,任誰看都是個公子,對這些事還沒有認真了解過,總是羞於去學,結果真吃了虧。
嵇雪眠把他抱起來,動作已經熟練了很多。
小崽崽聞到爹爹一身的血腥氣和奶香,一時間好像愣住了,被他抱在懷裡,才感受到熟悉的親近。
嵇雪眠知道他這是又餓了。
漠北這地方,身邊連個怎麼教他抱孩子的人都沒有,剛生下來的那天,嵇雪眠差點沒了半條命,好不容易緩過來,也不知道孩子該吃什麼。
最後,是他的身|體情況如實地告訴了他,應該如何餵養一個這麼小的孩子。
小孩子吃了半天,才扭過頭,不吃了,輕輕打嗝,然後抓著他的頭髮,自顧自地玩起來。
嵇雪眠放下衣襟,臉還是很紅,戳了戳小孩子的臉,清雪一樣的臉頰上難得多了幾分溫和。
「吃飽了?」
小崽崽就握住他的手指,笑個不停。
他長得很漂亮,簡直不像一個男孩子,嵇雪眠不在乎是男孩子還是女孩子,只要別和他一樣是個哥兒就行了。
小崽崽還沒有名字,玩了半天,肚子咕嚕咕嚕的,顯然是又餓了。
小手又來抓他的衣襟,水靈的眼睛可憐巴巴、充滿期待地看著他。
嵇雪眠很頭疼,他發現這孩子特別能吃,也不知道是隨誰。
不知道是不是當初喝那麼多下奶湯真的有用,這麼多天以來,小崽崽每次都吃的很飽,夜裡也不鬧,每晚都是一睡到天亮,非常省心。
但是嵇雪眠自己眼睜睜看著胸前越來越明顯,動不動就弄潮了衣裳,簡直是太難以啟齒了。
而且按小崽崽這個一天好幾頓的吃法,嵇雪眠只會越來越瘦,只為了養活他到吃米糊糊都很艱難。
畢竟他的身|體健康實在不容樂觀,經常會渾身乏力,更加怕冷,總是頭疼腦熱的,竟然又有病氣纏|綿的徵兆,甚至比起從前更嚴重。
外面的狼肉還能吃幾天,大越氏的殘軍敗將也苟活不了多久,今夜就可以在外面烤肉,不用再憋憋屈屈的在洞深處烤了,實在太冷了。
嵇雪眠嘆了一口氣,這幾天越來越冷了,他實在扛不住,明天就把小崽崽藏在狼皮裡帶回去,別被大越氏的殘兵發現。
又是一夜沒怎麼睡著,第二天嵇雪眠覺得自己可能貧血了,要不然怎麼腳底打晃,站都站不穩。
抱著的小崽崽不是吃就是睡,倒也省心,嵇雪眠一路把他拎回營地,意外的順順噹噹,沒有任何特殊情況出現,簡直不可思議。
霍邱正在軍營里痛哭流涕。
蘭慎站在他身邊,茫然失措地拍著他的肩,唉聲嘆氣:「霍將軍,您也別哭了,咱們大人他……他……唉,您身隕后,攝政王陛下會給您安置家人的,況且在黃泉路上,咱倆也是個伴。」
五十多歲的大將軍哭的喘不上氣來,老淚縱橫:「我娘死的時候我都沒這麼哭過,誅九族啊誅九族!攝政王陛下,老臣對不起你啊!連這麼一點小事,看住嵇大人不就好了,現在我是萬死難辭其咎……」
「誅九族?誅誰的九族?」
嵇雪眠緩緩邁步進來,修長細瘦的手指撩開帳篷的帘子,略一低頭,躲過了有點低的門框。
他剛剛回過軍營,找到范停,換了件乾淨衣裳,一身墨黑的衣袍寬敞雅緻,襯得他像蚌里的珍珠,流轉光華,又沉靜又好看。
霍邱乍然停止了哭聲,猛地回頭,頭都差點扭掉,驚呼一聲:「嵇大人!您……您是人是鬼啊!」
蘭慎卻二話不說撲上來,抱住嵇雪眠,終於忍不住開始嚎啕大哭:「公子……我就知道你不會死的……我就知道……」
嵇雪眠失笑:「怎麼,連大人也不叫了?沒規矩。」
蘭慎從小跟著他,公子公子的叫習慣了,趕緊抹了抹眼淚,正想笑一笑,突然發現他的肚子十分平滑,又緊張起來:「大人……您的肚子……小娃娃呢?」
嵇雪眠剛想說,小崽崽正在帳篷里貪睡著,就聽見有人衝進帳篷,氣喘吁吁的報告。
「將軍……將軍不好了,京城來報,睿王詐死,偷偷進了行宮,把皇帝幽禁了,不知道在什麼地方,正和攝政王打的你死我活!」
霍邱勉強忍住哭聲:「攝政王在京城的口碑現在好得不得了,怕他作甚。」
「您不知道,睿王瘋了,他四處找攝政王的把柄,甚至一夜之間找了一百個女子圍著攝政王府哭訴,企圖讓攝政王身敗名裂,死無葬身之地!」
嵇雪眠把差點出口的話又吞了回去。
他先不能把小崽崽的存在抖落出去,遙遠的京城還有一場風雨交加等著他,提前暴露小崽崽的存在,有百害而無一利。
士兵退出去后,蘭慎問他:「……大人?」
嵇雪眠低頭,重新抬眸,靜靜說道:「沒了。」
蘭慎的嘴唇抿成一條線,頓時又要哭。
「天吶!」霍邱經歷大悲大喜又大悲,先蘭慎一步,哀嚎一聲,徹底哭暈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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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
鞠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