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言女子非英物 第二十七章
念修轉醒的時候,已經是隔日清晨了,下意識的舒展了下四肢。他有些混沌,沒搞明白情況,怔怔的看向虛掩的窗外。風雪很大,吹得扇門「啪啪」作響。
他想試圖挪動下酸疼的肩膀,這才發現肉肉正挨在他肩上,睡得很沉。原先模糊不清的記憶稍微清晰了些,念修沒敢再動,怕吵醒她,連呼吸都變的很淺,側頭默聲凝視著那張近在咫尺的睡顏。
他認識肉肉兩年多了,一直挺喜歡看她睡著時的模樣,唯有這時候她才靜得下來,會讓他真切的去把她當個女孩看。其實細細看來,她長得應該算清秀,只是常喜歡把自己折騰的臟髒的,皮膚被臨陽的日頭曬得黝黑。
想著,念修情不自禁的伸出手,輕撫了下她的臉頰,滑膩的觸感讓他留戀。有時候走了很久,突然看來時的路,才能理智的像個旁觀者看明白一些事。例如他和肉肉,他該是比誰都了解她的,其實肉肉是個依賴性挺強的人,就是怕被旁人瞧穿了,她才刻意把自己弄成如今這般,好像天地不怕似的。而他,便曾是那個她一心依賴著的人,是他自己不當回事的推開了。
「你做什麼靠我那麼近!」肉肉原先就睡的不沉,很容易就被念修粗糙的手心擾醒,沒立刻睜開眼,念修的觸碰讓她心頭一悸,暗暗在心裡思忖了會,她才睜開眼,盡量若無其事的看著念修,語氣很尋常。
沒料到她會突然醒來,念修驚了下,被問的有點尷尬,不知所措的眨了幾下眼,臉頰燒燙的難受。
「哎呀,天亮了!」睨了他一眼,肉肉不想去猜測他的心思,忽地站了起來,想起了更重要的事:「完了!我去找老爹了,有空再來陪你喝酒,再見。」
「喂……」念修伸出手想攔下她,還是慢了半拍,肉肉完全不給他說話的機會,急匆匆的往門邊跑去。
沉寂了些會,等到念修消化明白肉肉的話后,也跟著站起身,追了出去:「等等我,老爹也來薊都了嗎!我陪你一塊去看他。」
「不要,你換身衣裳把自己折騰乾淨了再來,一身的酒味,熏人。」連腳步都沒停下,肉肉邊走邊拋下話,心裡怨死自己了,竟然就這麼丟下老爹一個人:「別再跟著我,快去啊。那個……我忘了我們住的客棧叫什麼名字了,反正就是市集上賣西紅柿的旁邊,很簡陋很便宜的那個……」
「雲龍,我聽董錯說你昨天就來了,居然都沒想到來跟大哥打聲招呼嗎!」
剛跑進花園,肉肉聚精會神的回想著客棧的模樣,正撞上迎面含笑走來的晉王。聞言后,她抬起頭,並沒表現出久違的熱絡,涼涼的掃了眼晉王。心裡更確定了,他是個冷血無情的男人,以往安旅和書生與他沒有太多交情,他利用也就罷了。
可眼下,自己的親妹妹死了,他還能笑的出來。這樣的人實在讓肉肉提不起什麼好感,在她看來,當初不準阿盅殺盈夜,不僅僅只是因為怕挑起戰端。想來,盈夜不過是蠢,也同樣是被平白利用去了的人。
「用了早膳再走吧,都是你愛吃的東西,本王特地讓人準備的。」晉王一臉和善的笑意,眉宇間勾勒出的卻是陰晴叵測。
沉靜了片刻,念修瞧見肉肉臉上的為難,剛想開口,她倒搶了先,「不用了,王爺若是有話要對雲龍講,就在這邊說吧,反正念修對你來說,也不是外人了。」
「你多心了,不過就是想我們兄弟幾個,往後怕是沒什麼機會再聚了,想拉著你敘敘舊。」理著寬大的衣袖,晉王說得漫不經心,眼神若有似無的瞥向肉肉:「早在輔佐先皇登基后,就該給你們封官,可那會大夥都忙壞了也耽誤了。現在既然你又回了薊都,是時候給你個官職了。念修也一樣,總不能一直委屈在晉王府。我在蜀王府附近替你們選了塊福地,正好想帶你們倆一起去瞧瞧。」
「王爺抬舉了,賜給念修就好,我不是做大事的人。何況那些官袍太難看了,我還是喜歡在臨陽消磨日子。」肉肉皺眉,絲毫不掩飾厭惡的情緒。
肉肉知道自己鬥不過晉王,能躲則躲,封官加爵誘惑不了她,可卻能束縛了她。
「那本王就更好奇了,倘若說一個懂得在臨陽屯田積糧支援『凌申軍』,懂得暗中派人趁火打劫,讓朝廷無心應付廷鑫之戰的人,都算不上可以做大事的,那怎麼才算。雲龍……盈夜是本王一路親手抱著來薊都的,她死了,你說本王會放過那個幕後指使之人嗎!」
「王爺……」聽聞晉王這意有所指的話,念修急了,擔憂起了肉肉的安危。晉王的心狠手辣,他是見識過的。
晉王卻不為所動,壓根就忽略了念修的存在,只瞧了他一眼,就打斷他的勸繼續笑言:「呵,當然,如果那個幕後指使一切的人,能讓本王所用,那就另當別論了。哦……對了,雲龍此番是帶著你老爹一起來薊都的吧,那正好,說起來本王還應該去拜見下時老爹的。」
肉肉開始覺得自己簡直是蠢到無可救藥,為了迫切的想見娘,就忘了什麼叫「大局為重」,居然會選擇這個時候來薊都,這不是送死是什麼。
其實只要仔細想想,她派阿盅血屠的可是蜀王府,董錯那笨蛋還挑唆阿盅殺了盈夜,晉王怎麼可能不徹查。她根本就是很容易就暴露了,孑然一人也就罷了,可她還帶著老爹。
「王爺是想要我的命,還是只想讓我歸順而已!」暗罵了自己會,肉肉才開口:「如果只是想讓我歸順,沒有必要拿老爹來威脅我。這方法很蠢,大不了我和老爹一塊死,可倘若我是死在薊都的,『凌申軍』會怎麼樣,我就不知曉了。其實我不會自不量力的想跟王爺為敵,何況你還是我大哥,如果王爺用得到我,儘管開口便是。」
時肉肉,你真窩囊……笑著說完這番話后,肉肉狠狠的在心底沖自己吼了句。
她可不想真把晉王給惹怒了,都說好漢不吃眼前虧。當真臣服在晉王麾下,那是打死她都不樂意做的事;可是……她就是怕死,怕連累老爹,怕讓珏塵分心,思來想去只好窩囊一次了。誰讓是她先犯傻的,人家都已經灑好網了,她還蠢兮兮的往裡頭鑽。
「你很識時務,放心,本王從來不會虧待了自己人,安心的好好在薊都玩一陣子,我會派人保護你的。」這回,晉王倒是笑的很真心,他清楚肉肉不是那麼容易馴服的人,自然不會因為她一句話就掉以輕心。
說著,他走上前輕拍了下念修的肩,安撫了下他的焦慮。舉步臨走時,突然回頭說了句:「雲龍,其實本王也不會殺你,殷后曾囑咐我要善待時家的人,就連沅公主都出言護了你……在薊都,你有不少貴人相助,不然……你早就死了。可是那些貴人,助不了你一輩子,而我卻可以。」
擰眉目送著晉王離去的背影,肉肉更困惑了,回想起來她和殷后也不過只見了一回,還是尾隨著珏塵去的,壓根就沒留下名,緣何殷後會特意交待了這些話。
「沅公主是誰!」
冥想出神的念修被這麼一問,醒悟了過來,簡略解釋:「鞅妃的女兒。」
「鞅妃是誰!」隱約覺得這名字挺熟悉,肉肉糾結了很久,卻又想不起來,這麼算來應該是個不重要的人:「算了,不用解釋了,我走了。」
~﹡~﹡~﹡~﹡~﹡~〖。笙樂嫣寧。〗~﹡~﹡~﹡~﹡~﹡~
快近年關了,在「凌申軍」的治理補給下,廷鑫很快就又繁榮了起來。珏塵暫住在原郡縣的大宅里,宅子太大,他就收容了一些因常年戰亂無家可歸的臨城難民。
便是因為如此,那棟往日百姓不怎麼敢接近的宅子,近來熱鬧得很。每日都有不少百姓送來自家做的點心、膳食,還有些棉衣、軍需品,日日都門庭若市的。
珏塵有時會親自陪著百姓聊會,或是教那些孩子們識字念書,更多時候就窩在書房裡,和許遜他們研究下一步的戰略。大夥都說,「凌申軍」的少主是個和善的人,配合上之前那些懸乎的謠言,都認定他是真名天子了。
但今日的珏塵很不同,自從日落時董盎快馬從臨陽回來后,他就一直陰沉著臉。晚膳時,馬盅帶著不少人風風火火的闖入廷鑫,聽聞了薊都的情況,他的臉色更難看了。
「我就是衝動!明知道雲龍要帶老爹回薊都的,還殺了郡主,這不是在給大夥惹麻煩嘛!」馬盅來回在書房裡踱著步,眉眼都揪成一團了,邊嘮叨著還邊抬起手,狠狠甩了自己一巴掌:「可是珏塵,這怪不得我。你要是瞧見了夏侯盈夜那時候的囂張勁,保准殺了她都覺得泄不了憤。抬出念修做盾也罷了,還硬拿晉王他們的勢力壓我,老子又不是嚇大的,一刀了結了她多省事,耳根也清凈!」
馬盅顯得很義憤填膺,覺得自己做的還不夠大快人心,說的時候更是激動的一腳踏上椅子,眉飛色舞的。
一旁的許遜看他竄上竄下,豐富極了的表情,實在是想笑,居然有人比自己還衝動,可顧念起今日珏塵的不對勁,他還是收斂了,只低頭喝茶,偷偷的笑,任那茶水的熱氣熏濕了臉。董盎倒習慣了,挺多隻配合著翻兩下白眼,剛聽聞阿盅殺了盈夜時,他還真想拍手大笑三聲,可他就弄不明白了,都一樣衝動釀禍了,這傢伙做什麼不幹脆闖進晉王府,把晉王殺了不更乾脆。
「董錯信上當真說雲龍在晉王府陪了念修一夜!」珏塵始終很安靜,抬頭睨了眼馬盅,修長的手指捻著案上的宣紙把玩,眼眸掃向董盎,再次確認。
「嗯,我沒留戀山水哦,是拿著廷鑫的城印,一路快馬加鞭回臨陽的。還是沒趕上雲龍,到了的時候,胡大叔說他已經走了。我大哥的那封信,是為了防晉王他們,說是家書送去了胡大叔那,該是料到我們總有人會回臨陽,信里有些含糊,都是些絮絮叨叨的問候。只說郡主死了,念修把自己鎖在房裡好些天,幸好雲龍去了,倆人在房裡待了一夜,跟著也一直粘在一塊,雲龍似乎暫時沒有離開薊都的打算,一切尚還安好,讓我們放心。」
董盎實在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了,剛開始珏塵讓他把城印送去給雲龍,他只當是玩笑。沒料,隔天還真的差他去送,他纏了好久,珏塵硬是什麼都不肯說,只讓他去了臨陽自己問雲龍。好奇心的驅使下,他竟然還真長途跋涉的去送了。
現在在細細研究,雲龍待在薊都,他們都著急,可也只是當心她的安危。但似乎珏塵關心記掛的不止這個,他特別忌諱雲龍和念修獨處,這情愫怎麼瞧都不單純。
「一間房,一整夜嗎!」珏塵很恍惚,還在喃喃追問。
「珏塵,這問題我都聽你問了不下百遍了,很重要嗎!從前在臨陽時,他們倆也一直粘一塊,刀都劈不開的兩個人,一間房一整夜更是尋常事了,兩個大男人難道還能折騰出娃娃嗎……啊,許遜你做什麼拿鞋子砸我!」馬盅什麼異常都沒嗅出,說得正興起,突然被一隻迎面飛來的鞋子砸中,不免有點嗔怒。
「活該。」董盎傻笑,順勢朝許遜比了個讚賞的手勢。
還真是覺得馬盅該打,雖然他搞不明白什麼情況,可至少能看出珏塵的臉色已經幾近鐵青了,馬盅居然還能說的那麼興奮。
「那個……珏塵,一間房一整夜確實尋常,尤其那個什麼念修的還是剛死了來不及娶的媳婦,心情低落的男人是沒心思折磨其他事的……」許遜的聲音越來越輕了,連自己都覺得這借口太牽強,正常邏輯說來,越是低落越是危險才是。
他清楚董盎他們口中的雲龍,早在之前珏塵來談合縱時就說過,他要天下不僅是為了責任,還為了一句承諾,一個在臨陽等他回去的女人。珏塵甚至坦言過,他攻下的第一座城,會獻給她做聘禮。
如此說來,這事情就不難聯想了,當董盎拿著城印回臨陽,應珏塵之求去送給雲龍的時候。許遜就好奇跑去問過珏塵,現在想起來,那時候珏塵的笑容還真是甜蜜的讓他想揍人。
「都別說了,不早了,都去睡吧。」環顧了眼大夥,珏塵抿著唇,繃緊臉,忽地起身說了句就往門外走去。心情很失落,他沒法不去介意肉肉和念修的事,至少現在做不到,他還沒超脫大度到這個境界。
「可是雲龍他……」仍然還是馬盅最不懂得看情形說話,傻乎乎的沖著火藥去。
「我不想再談這些事!」
這吼聲,足以把書房的頂給掀翻了,幸好原來那個郡縣日子過得挺奢侈,這屋脊樑還建得挺牢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