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紅丸
莫易聳聳肩膀,望了望天上的月亮。
他的身體周圍一圈,都泛起了微微的磷光,把月亮潔凈的顏色,都映襯得詭異。
「紅丸,我就跟你玩。」他的口氣,似乎是在施捨了些什麼樂趣給那個莫名詭異的女性(依稀可以稱為女性?)。
他俊俏到不似真人的嘴角略微上揚了一揚。
面前三排痴痴獃呆的女人仍在痴痴獃呆地看著他。
他走前去。
女人們站得密密麻麻,中間幾乎沒有空隙。
莫易伸手,溫柔地撐住兩個高矮相仿的女子的肩膀,輕輕地,敏捷地,野兔一樣跳了上去。他一腳踏在一個女人的頭上。
一片刀光劍影向他襲來。每一個女人的手中都出現尖銳的兇器,人潮洶湧地向莫易所在的方向收縮,壓緊。甚至有人亦跳上別人的頭,用刀劍去刺他。
莫易沒有辦法反擊。不能殺她們亦不可傷她們。他在微小的空間中騰躍挪移,左支右絀。
終於,刀鋒冷冷地劃破他的衣裳。劍尖無情地刺進他的皮肉。
莫易摔倒下來,落在女人組成的群體當中。
女人們涌動成一個球,拚命地向著同一個中心狠狠地落著毒手。
莫易死了么?
莫易站在那群女人組成的球的外面,抱著雙手,嘴角仍然帶著那一抹微笑。
「如何,紅丸?」他向著人群說,人群卻狂熱地不搭理他。「我做的化身比起你來何如?」
很清晰地,紅丸的方位顯示在面前。
唯一沒有擠入人群的那個女人。
面目醜陋的女人,拿一雙斜吊的三角眼默默地瞅著莫易。
女人忽然撮唇吹了一聲口哨。
人群散開。
眾多的女子一浪接著一浪地倒伏到了地上。
剩下了七個有高有矮,有胖有瘦的女人,如磁鐵一樣迅速退回到醜女的身後。
「這才對,」莫易滿意地說,「面對面光明正大地打一場,不好么?牽扯那麼多如花似玉的姑娘家做什麼?」
醜女冷哼了一聲。「你一樣不能殺我。」
「我可以一不小心點了你的穴道,然後帶進府中交給別的女人來殺。」
「你——」醜女鼓起腮幫子,顯得更為醜陋。「不妨試試看!」
七枚小磁鐵應聲出招。
就好像七個女人的長相身材各各不同一樣,她們的武功招數也大相徑庭。
莫易動也未動,只是如風中浮萍一般漂移著自己的立足之地,令得一切的攻擊都追不上他的身形。他就像是光一樣,世間人人可以看見,卻永無人可以伸手捉住。
他飄了三兩次之後,七個小紅丸之間已經數度出現幾乎要互相刺傷的險情,連刀劍都生生折毀。
站在後面的醜女變了臉色。
莫易不是沈月關。
只要不是他親自動手,他才不會為因他而死的女人擔一點心事,費一絲憐憫。
「住手!各各歸位!」醜女大喝一聲。
七個女子如充氣的皮囊漏氣一番,軟軟地倒了下去。依稀的七點紅光一閃而過,飛逃回醜女的靈台。
醜女受了七次紅光之後,面容又起了變化。原本只是醜陋而已,如今竟然變得更為扭曲,且膚色如血樣紅,直似地獄中的鬼差,或是屠宰場中的怨靈。
「原來這便是你的真實樣子?」莫易不禁有點可憐起這個女人來。「我勸你還是就此罷手吧。單論武功,幾個紅丸都不是我的對手,何苦一定要逼我想辦法殺你呢?」
「嘿嘿嘿嘿,你武功再高,不過也是神霄派的狗而已……」紅丸的口中出刺耳的桀桀笑聲。「連自己的兒子都不能顧惜的狗一樣的男人!」
莫易聽得莫名其妙。「我兒子?我哪來的兒子?」
紅丸冷笑一聲,雞爪樣的雙手像空中一撈。三歲的小男孩不知被她從什麼地方撈了出來,形容憔悴,緊閉雙眼。
「連小開?」莫易失聲叫道。
「怎麼,現在知道心疼自己的私生子了?」
莫易不是心疼,而是頭疼。「他才不是我的私生子,你真是無聊。恕不奉陪了,我要回沈府,你莫跟來。」
他大踏步地轉身。
「呵呵呵呵,」紅丸厲笑,「你不承認亦沒有用。這是沈月關親口所說。不僅如此,裴教主已經抓到你們的監察護法,據他招供,此子是『千手觀音』白春與你所生!」
莫易對著天翻了個白眼。他同白春一共就上過那麼屈指可數的幾次床,全部都是四五年前的事情,真不知道這些人,包括那個白痴的監察護法是哪根筋作出的判斷。
他懶得多說。「總之這孩子不是我的,不過我應承了他母親要帶他回山。你最好把小孩還給我。」
「呵呵呵呵呵呵呵呵!」紅丸的笑聲殺傷力巨大,莫易只覺得自己雞皮疙瘩掉了滿地。
「我不會還給你的,不僅如此,我還要將他帶回情教,撫養他長大,讓他變成採補天下女色,負盡天下痴情的大淫賊!」
「你真是有空。」莫易看看天色,不能再等。衡量一下自己對白春的承諾,終於決定動手將小孩子搶回來。
青磷劍出鞘。
見血。
紅丸醜陋的臉孔上泛起不可思議的神色。她向後仰倒。
「你竟然,殺,女人?」她的喉嚨當中格格有聲,似乎一股濃痰卡在喉中出不來似的。
「既然監察護法被你們抓去了,那誰還知道我殺了女人?」莫易好整以暇地蹲下身子,伸手去取她懷中的小孩。「況且,像你這麼丑,實在也不配稱為女人。」
「我死亦不會給你的!」紅丸雙目欲眥,她勁振雙袖,砰的一聲,身後的空間被她撞出一個缺口。
在莫易觸到小孩子之前,她整個人已經沒入了那個凹陷的空間。
「醒醒。」沈月關推醒趴在桌上睡得又香又沉的雲一枝。「莫易回來了!」
「啊!」雲一枝半夢半醒間跳起來,還未懂得清醒就先笑作了一朵花似的。「藥材帶回來了?」
「帶回來了。現在還差一些雀舌,你幫忙去院子里殺一些雀鳥取舌,十枚就夠。然後去廚房指揮下女取地窖中的冰塊製作冰水,快。」
「哦。」她捋捋垂在耳邊的絲,「缺德又麻煩的事情總差遣我去做。對了,莫易他人呢?」
「他累了,回客房洗澡休息了。」
「他也會累啊。」雲一枝想起同他一夜大戰七個回合的往事。「好啦,我先幫你打雀去。」
堂堂碧雲城的公主,就淪落到拿著銀彈子打鳥的份。雲一枝打下最後一隻剛剛從枝頭迎著朝霞起飛的小麻雀,輕輕嘆了一聲。
「怎麼了,打鳥不好玩么?」莫易在她身邊坐下來。
「它們剛剛起床,一定還沒緩過神來,也不知道自己為何要被打落下來,還生生地被剝了它們最靈巧,最會唱歌的舌頭。」
「知道月關為何要你來打鳥么?」
「為何?」
「因為雀鳥有雌有雄,他害怕自己打到雌的。」
雲一枝沒好氣地從鼻子里哼出來。「變態。」
「我剛才殺了個女人。」他抬頭,稍稍有點軟弱的樣子。
雲一枝大驚,「別開玩笑了,你玩女人就沒問題,怎麼會殺女人?你不是神霄派門下護法么?」
「我亦不知道為什麼。只是覺得很厭倦,面對那麼多有恃無恐以為我一定不會把她們怎麼樣的女人,覺得非常厭倦。」
「……那,你的門規???」
「暫時沒人知道。我只告訴了你一個人而已。」莫易將頭靠在了雲一枝的懷裡。雲一枝只好似一個母親那樣撫摩他的頭。
「你告訴我,不怕我說出去?」她試探地問。
「你會么?」莫易看著她的眼睛。
「我哪裡捨得。」雲一枝俯,在他臉頰上親了一口。「你啊,有的時候像個大大的男人,有的時候卻像一個小小的寶寶。」
莫易微笑一下,掙開她的懷抱,站起身來。「去給雀舌月關吧。」
沈月關獨自一個人忙碌了幾乎一個時辰,才將緊鎖的房門打開,長長出了一口氣,沉聲道,「成了。」
雲一枝趕緊衝進去,只見沈玉刃頭上面上纏了不少紗布,唇邊滿是鮮血,面容卻寧靜安詳,呼吸亦趨於平穩。
「吩咐下女,三天之內只給水與湯藥,三天之後開始食粥,至少食足一月,方可以恢復正常。」
「喂,你當我是你們家的管家么?」雲一枝抗議。
「還有,叫她盡量少說話,直到口中停止流血才可以慢慢練習重新講話。一開始說話不流利不要擔心,慢慢習慣就好。」沈月關無表情地離去,把雲一枝拋給門外守候的一群下人。
走到院中,莫易正在擦劍。
「如何,聽說你沾了滿身油回來。」
「殺了大概二十個滴血。只是,恐怕從此以後,又惹上了一個情教之外的厲害對頭。」
「現在外面的情況呢?」沈月關對二十這個數字完全不敏感。
「這一個時辰之間,滴血似乎又調集了不少人馬。情教的伏兵仍在外圍未動。」
「那個味道我也有聞到。濃得化不開的血腥味。」
「小刃怎樣了?」
「無礙了。說不定還能趕上年終的武林美人大賽。」沈月關終於露出一絲微笑。
「小刃若去參賽,一定和她姐姐一樣,能入四大美人之列。」
「也要她姐姐同意才好。」莫易望著遠方,似乎對某樣東西十分神往。「我們困在這裡兩天了,你府里那麼多下人夠飯吃么?」
「餓不死。幸而,不是所有人手都在這裡。」
「我正在想這件事。既然不能向本山求援,不知道能否聯絡上仙姐?」
「玉刃第一次離開府中的時候,是與她的教習楚先生同行。如果楚先生未被紅丸殺死的話,現在應該已在金陵,能夠聯絡到他們。」
「楚先生?是否『酒劍雙絕』楚三江先生?」
「無錯。以紅丸的能力,應該殺不了他,只是不知道她以玉刃的身份出手,會不會偷襲成功。」
「算了。說出去會遭人笑,神霄派的護法居然要人來救。」莫易有點自嘲地咧了咧嘴角。
「是啊。世人可能以為我們有多麼厲害無敵,從來都是殺光對手,全身而退。」
「殺不光對手自己只有死路一條。就像外面那些蒼蠅,簡直越聚越多。」
「也許一開始選擇停留在此就是錯誤選擇。」
「作繭自縛啊月關。我們好似兩條蠶。不對,沒我的份,你是一條蠶。」
「去死。」沈月關除了瞪他別無辦法。
「其實從入神霄派的那一日起,我們都已經是作繭自縛的蠶了。」莫易嘆口氣。「我無時無刻不渴望試看殺女人是什麼感覺,所以只好把她們搞到半死算數。」
「你邪惡的本質終於暴露出來了。」
「呃……你認為我有善良的一面么?」
「可能到死前會吧,不是說人之將死其言也善么?」
莫易大笑起來。「最後告訴你一個壞消息。」他站起來,有點不想面對的樣子,似乎預備好了說完即走。「我在外面見到了火藥。可能數量未夠,不過都已經有不少。」
「原來你和我一樣,都還是有點怕死。」
「我一直對死亡充滿好奇。」莫易的背影看起來似個詩人。「……不過,恐怕你妹妹不會這麼想。」
沈月關嘆氣。「早知道會這樣,我不如讓她跟你交往算了。也好嘗點快樂的滋味。」
莫易尷尬地摸摸頭。「別損我了。我看我們還是回去調息一陣,看看什麼時候九宮合道那邊有免費煙花欣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