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天良
靜靜地,靜靜地,彷彿一年,一年,又是一年。
雲一枝抱著火龍,坐在屋檐下的台階上。
雀鳥們是懂得保護自己的生靈,打下十來只鳥兒的結果,竟是整個府宅變得死氣沉沉,天空明凈到連一絲動物的殘影都不得。
她只好勉強地把那隻皮球算作生物,抱在手裡揉來揉去地取樂。
「阿火啊阿火,你要是會跑來跑去,還會朝我汪汪叫就好了。」
毛球看起來很不屑地瞪了她一眼,似在說,我又不是小狗狗。
「要是能同我說話也行啊,你要是能同我說話,我就問問你,我現在應該怎麼辦才好。」
毛球躍躍欲試地膨脹起來。
「你想說?你想說我也不會聽啊!」
球球又癟下去。
燥得像沙一樣的午後。
轟然一聲巨響。
雲一枝霍然站起,火龍落在地面上。
「炸,**?」她拔足奔向前院子。
毛球嗚嗚了幾聲,竟然隨著她的方向向前滾去。
九宮合道外,莫易與沈月關正好整以暇地欣賞十丈外煙石飛滾火光衝天的景緻。
「別擔心。」似乎知道她氣喘吁吁地奔來,莫易頭也不回地解釋。「他們一段一段地炸,至少還要兩個時辰才能夠徹底攻進來。」
府中的男女奴婢僕役下屬等,亦有些驚惶地漸漸聚集過來。
沈月關轉身。「你們回去各司其位。如果有人攻進來,能走則走,能退則退,逃不掉就投降,不要硬拼。」
二三十名下人有的應聲退去,有的卻停留在原地,垂手低眉,亦不說話。
沈月關嘆口氣。「不想活亦不要阻礙我。」
又退去十來名下人,只剩下三四個還在原地不肯移動。雲一枝認出其中一個正是那日載他們來散此的馬車夫。
「好吧,你們幾個就負責守護二小姐,無論如何都要保她安詳,明白么?」
最後的三四個人亦去了。
「沈月關你家的下人真是訓練有素。」雲一枝有小小讚歎。
莫易嗤之以鼻,「他只不過把一個意思分了三句話說而已。……什麼東西蹭來蹭去的?」他彎腰,把好不容易才滾到此處的火龍揀了起來。
火龍甚是怕他的樣子,頻頻向雲一枝的方向投去求援的目光。——一團毛皮亦可以投去求援的目光,實在是十分精妙。
「竟然是頭小火龍……很怕我么?」莫易用力捏了捏。
沈月關亦有點意外。「我已廢了它,沒料到它竟然可以從頭開始成長。」他湊過去,拍拍毛球的頭。
毛球被欺負地嗷嗷叫起來。
雲一枝有點生氣。「喂,不是說送給我作寵物了么?不許動手動腳的!」
「這不是動手動腳的問題。」莫易的眼中閃出詭黠的光彩,低頭對那團毛球說話。「同你作個交易何如?你去阻擋那些**,我們就以內力助你回復火龍特性。」
「嗚嗚嗚,唔哦唔哦!」
雲一枝看得目瞪口呆。「喂,沒良心的小傢伙,你還真的答應了?你是我的寵物哎!」
火龍蹦地躍到了雲一枝懷中,對準她的豐胸蹭來蹭去一番。
「哎呀……有沒搞錯……還真是活的……」
「不但是活的,還很好色。」沈月關用力把它扯下來。雲一枝已經被蹭得格格亂笑。
莫易和沈月關一人一把大躺椅,舒服地睡在了九宮合道面前。
**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就像瞎子點炮,聾子唱歌似的,有一陣沒有一陣,到後來更是完全地啞了火。
「其實我們這樣做又有什麼意義呢。」莫易苦笑。「攔得了一時攔不了一世。始終還是要和滴血還有情教硬碰硬。還白白連累到你家漂亮的花園房子。」
「房子不要緊,可以再造。」
「人死了能不能再回頭?」
「就算火龍幫手,亦不可能支撐到明日。最多今夜吧,是我們死還是對手死,很快就見分曉。」
「月關,你最多的一次殺過多少人?」
「大概三百多。不過有一百來個是普通的庄丁,應該不算。你呢?」
「五百四十六個。是那次滅金砂派滿門的任務。我一個一個地數了,然後算了一下時間,現我一個時辰可以殺大概二百個人。」
沈月關有點鄙夷。「換作高手才來吹噓吧,金砂派那種垃圾。」
「滴血可不是垃圾,情教亦有至少一半不是。我們不如來賽一賽今夜,看看究竟誰殺得又多又快。」
沈月關笑出來。「聽起來似乎喪盡天良。」
「殺手么。」莫易聳肩,「本來就是。」
這種對話真的能讓聽的人瘋掉。
雲一枝直想握起粉拳,衝到兩位護法面前,「喂,我要怎麼辦呢?」
可惜她知道,問了也是白問。
又是一日在逼人的壓抑和靜默之間過去。三天了。第三天了。
萎靡了半日的**忽然又轟響連天起來。
小火龍如一條箭似的從九宮合道里竄出來,毛球上掛著又濕又粘的髒東西,尾巴後面還粘著一張字紙。
「哦。」莫易伸著懶腰站起來,「戰書來了。」
「寫什麼?」沈月關好心地抱起火龍,幫它擦拭乾凈身上的污穢。
「正文短的要死,叫我們滾出去送死。」
「我們又不是火龍,如何滾?」
「署名就很長。裴紫丹率江浙湖廣六舵,『滴血』全員,霹靂堂,紅丸的好姐妹謝嬌娘,白雲觀……關白雲觀什麼事?」
「你自己做的案子自己不弄清楚的么,連遠天有個堂侄女在白雲觀作女冠來著。」
「白雲觀連女冠都收?男女雜居,一定有傷風化。接下來還有些什麼沒聽說過的江南大俠之類……這是什麼?『江浙總督堂上大化』?」莫易笑彎了腰。「蓋了個官印哎,幾乎嚇死我!」
沈月關接過去看。「你懂得認篆書已經很厲害了。我都不怎麼會看。」
「行啦,在我面前不用裝文盲,因為我原本就知道。」
「估計仍舊是滴血守住周圍條街,情教封鎖外圍,謝嬌娘不用理,白雲觀也是些垃圾。至於官府,不是拿來嚇唬我們的,而是為了向神仙洞府有個交待。」
「無錯,說起來,你家都是地方上的大戶,跟官府交惡也頗為可惜。」
「殺了裴紫丹,」沈月關凌厲的眼神一閃而過,「那些官老爺們自然懂得如何收斂。」
「月關你怎麼向我看齊了哦?」莫易調侃他。
「這個時候還顧及得到什麼呢?」沈月關淡淡答。「又不是三歲小孩,別人拿刀架在脖子上都只懂得哭叫求饒。」
三歲小孩一詞不由讓莫易想起了被紅丸帶去不知什麼地方的連小開。
念頭只是一閃而過,他並不太把一個本該死在自己手下的小遊魂放在心上。
「你的寵物,還給你。」
沈月關推門進來,將洗乾淨的火龍遞給雲一枝。「我已經教它如何回複本能。大概七日後它便可以飛,亦能攻擊敵人,守衛朋友。不過渾身的毒性卻要之後由它自己慢慢補回來。你暫時仍可以抱它,它似乎很喜歡你,可能會一直跟著你也不一定。要是它會飛之後,記得可以跟他講話,但就不要手觸。」
「你同我講那麼多是否在交代遺言?」雲一枝正在整理東西,把胭脂水粉收回她的小包袱。她小心將有點萎靡的火龍接過來,放在膝上撫摩。
「你既然選擇跟著我們,自然有自保的能力和辦法。不過外面圍困的人成分複雜,你自己小心。」
「沈月關!」她飛快地堵在門口,怕這個男人又自顧自地說完話就跑掉一般。「今夜過後如果大家無事,到哪裡再見?」
沈月關看看她,卻真的未曾想過這個問題。「要再見么?」
「為什麼不要?」雲一枝急起來。
「好。」他想一想。「半年之後,我們去碧雲城找你。」
「那,約定了哦,不許反悔!」她伸出小指頭。
「你幾歲啊,還玩這個。」沈月關推開她走了出去。
「不管,總之君子一言,快馬一鞭,約好了不許反悔!沈月關,我,」眼看人快要走遠,她終於喊出來。「我等的是你,不是莫易!」
話一出口,又有些後悔。好在沈月關走得夠遠,且沒有回頭。
「小刃怎麼安排?」
「我用玉令,秘密派人保護她退入了寶藏。」
「哦,就是那幾個不肯投降亦不肯死的硬骨頭幸運兒?」
「寶藏不可容納太多人,四五人入去已經是極限。而且其中空氣窒悶,呆不了很久,不然我就叫所有人入去避禍了。」
「照你這麼描述,你們家的寶藏當在地下深處無疑。」莫易嘻嘻笑道。「怎樣,說准了的話,你要給封口費我。」
「就算在地下,你也找不到入口。」沈月關打擊他的得意。
爆炸聲幾乎就在面前響起。
「就要來了。」
野獸一樣的本能使得兩人全身興奮起來。刀劍斬進皮肉時候的感覺總能令男人的血燒得很熱,就如用男人身上的刀劍刺入女人皮肉中的感覺一樣。那麼兇狠地,深入地,液體四濺地,君臨天下地,接近自己或他人的死和生。
青磷劍被勁氣所激,叮地一聲自己彈出鞘來。真好,又是夜,又是人可以似獸一樣存在的夜。每個人在白天都可以正襟危坐像神一樣清醒理智。每個人在夜間都可以像獸一樣變得激情肆意,奔走喘息。其實殺人不需要敏銳,勇氣,智謀,力量,武功,等等一切。殺人只需要無限的激情。從本能當中流露提煉出來的激情。
最後一道爆炸響起來的時候,衝天的氣浪震得整個院子里的花草都為之萎折。沈月關曾憐香惜玉的那一叢瑞香也難以倖免。碩大的府邸當中靜無人聲。巨大的爆炸聲響卻使人有一種淹沒在海浪低下的那種窒息一樣的寂靜。兩條屬於男人或雄獸的身影,迎著火光硝石,沖入了煙霧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