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絕色盟
宋情生宋公子踏入「天驕館」的時候,三位美人正對濟南府的小吃早點展開掃蕩。
做完了某種運動自然會變得比較飢餓,更何況是在沒有男人,可以肆意妄為不用顧慮美人形象的狀況下。
「哇,百合酥配杏仁羹,綠豆糕配山楂湯,火腿燒餅配魚翅餃子,還有水晶包配紫菜雲吞。這四甜四鹹的搭配可是有孔宴的風味了。……只是這盤黑黑的是什麼?」宋情生饒有興趣地觀察起了天驕館特供的早膳。
「宋公子不妨嘗嘗。」白慧儀淡淡地建議。
「是啊是啊,你吃一個就知道了。」難得沈玉刃居然那麼積極。
「沈洞主想是已經不礙事了?」宋情生風度翩翩地一撩長袍坐了下來,順手依言將一個半根手指長,炸到焦黑看不清楚顏色的扁扁的食物放進了口中。「唔,好香,脆脆的,究竟是什麼?」
楚雲笑了出來。「沒事,是炸蠍子而已。」
宋情生臉色劇變,下巴和牙齒凝固在那裡不能動彈。
沈玉刃朗聲笑起來。「小宋你在花前小築也有兩三年,竟然連濟南最有名的小吃炸山蠍都沒嘗過?」她伸出筷子從盤中夾了數片,優雅地放入口中。「的確是又香又脆,這裡的手藝快趕上外面的大酒樓啦。」
白慧儀也夾了一片,「我都是第一次吃,確實很好吃。咦,宋公子啊,你的臉色白?是否不舒服?」
楚雲懶得用筷,直接用指尖拈起一片大的。「吃就好了,別去想它是什麼不就好了?蠍子也是可愛的東西,你看這片,勉強看得出形狀呢!」
宋情生終於忍不住,捂住嘴巴沖了出去。
「哈,一看就知道是個有潔癖的傢伙。」
「安排下那種陣仗給我們觀賞,現今請他食蠍子也是一番心意,小小回報而已。」
「說老實話沒想到他真有那麼大反應。蠍子而已,很嚇人未?」
三個女人調笑得不亦樂乎。
得罪了女人的下場,會很悲慘。
得罪了強橫的美女,下場就……
宋情生衝出去吐掉嘴裡的殘渣外加反胃了一陣之後,帶著一臉的苦笑,悻悻然走回了內堂。
咦,才一刻工夫,三位美人竟然……不見了?
不止不見,簡直是消失得毫無蹤影。
宋情生開始懷疑,自己先前所見的,是否根本是在做夢?
然而桌上的四色美點和還剩最後幾片的炸蠍子明確地告訴他,不是。
宋情生正待開口揚聲尋找,或去哪裡轉轉看看生了什麼事情之時,一種異樣的感覺忽然傳入他的腦海。
空氣中一波一動的——
殺氣。
強悍的殺氣。
不止一個屬性的殺氣。
一浪一浪,起伏不定地順著地面傳到腳邊。
宋情生覺得頭皮麻。
他並非害怕。
而是被殺氣中的暴戾和血腥所震驚。
那種感覺,就好似,明明殺氣中沒有任何味道,卻已經包含了濃重到無法融解的血腥味!
他並沒有帶劍。
天驕館,事實上,與花前小築一樣,亦是慧妍雅集名下的產業。他來此地,只是來看一看三位美人,並沒有與人動手的準備。更從沒想到過,會遇上如此霸道的殺氣!
好在除劍之外,他還有另一樣武器。
嘩地一聲,宋情生袖中的鋼骨摺扇滑落在手心,展了開來。
對於像宋情生這樣的集優雅高貴溫柔多情於一身的帥哥來說,武器,是斷斷不能選用毫無美感的刀槍棍棒的。
除劍之外,天經地義合他使用的,便也就是這展可守,收可攻,更能體現出優雅風度的摺扇了。
不經意間一個姿勢,比一般摺扇闊出一倍許的鋼扇已經微妙地護住了周身要害。
那股殺氣,那股殺氣似乎已經漫溢,隨時可能爆出來!
一時間,宋情生忽然忍不住開始想一個問題——
人呢?
為何他只感覺到殺氣,卻感覺不到天驕館二十多名猛男,十幾名孌童,一名鴇母,三十幾名下人的,任何氣息?
一分神間,腳下的大地,竟然開始動搖起來。
是幻覺,眩暈,地震?還是那殺氣造成的強勁錯覺?
壓力已經大到了宋情生的忍受範圍之外。
他不得不,出招!
若不主動向那殺氣出招,他一定會被動地被那殺氣卷爛,撕碎!
手中鋼扇合為一股,帶著呼嘯的氣勁,向宋情生判斷下的殺氣來源的某一點,攻去!
轟然巨響。
鋼扇和殺氣的對咬將內堂虛掩的大門重重地卷了下來,變成一堆木條紙屑。
宋情生的身影,已經隨著鋼扇,越出了門外。
那曲曲折折的走廊中間,殺氣的來源究竟是哪裡?
而三位美人,又都在何方?
蓬的一聲。
宋情生終於撞上那個力量。
他被撞得直直飛回去。
直到飛如內堂,直接地落在了那一檯子的點心湯水之上。
雖然極力隱忍,卻還是吐出了一口鮮血。
一招之間,他已經落敗!
一步一步,殺氣的源頭走了過來。
一直走到那堆曾經是門的木條面前,站定。
宋情生的眼帘里映入了一雙黑色靴子。
再向上看,一身沉沉的黑袍。
那是,那是,江湖中不少人都熟悉的黑袍的樣式——
宋情生大駭。
「不可能!」他嘶啞著嗓子喊。「神霄派護法竟會不設幽靈界,甚而白日行兇?」
黑袍人一步一步走到他的面前,只問了一句話。
……
「……他,他問我……『楚雲在哪裡?』……」
任伯川將內力不斷輸入宋情生體內。
此刻的宋情生,完全沒有了翩翩公子的樣子。因為他的手腳上,胸腹上,甚至臉上,全部都是鮮紅的血。血的下面,則是翻起來的皮肉。
使得皮肉翻卷,鮮血長流的是劍痕。
半臂長的劍痕,宋情生的身上,竟然有二百來道。
他向任伯川說出那人的講話之後,終於支持不住,昏了過去。
任伯川想了很久,終於放棄了繼續為他治療的打算。
二百多道劍痕之中,有四道準確地挑斷了他的手腳筋脈。另外有很短的一道,徹底廢除了宋情生作為一個男人所有的希望和能力。
與其如此,不如……不如讓他在昏迷中靜靜離開,較少痛苦。
現在已經不是能夠再逃避的時候。
因為對手,已經殺到了自己的頭上。
天驕館中,加上宋情生,總共是七十八條人命。
滅門,又見滅門。
唯一沒死的,也是天驕館中唯一一個女人。被嚇瘋,卻好端端存活著的鴇母,無言而銳利地指出了殺手的身份。
神,霄,派。
想起那日平西城對尤楚雲的指控,任伯川打了一個寒顫。
江湖就是如此。甲和乙之間的恩怨,兜兜轉轉,會將丙丁戊己庚辛辰巳午未全部纏繞進去。
慧妍雅集,與十三年前的神仙洞府一樣,被卷進了這個漩渦之中。
只是,任伯川有一個難以釋懷的疑問。
那個疑問,同那名殺手的完全相同。那便是——楚雲在哪裡?
這個掀起無限波浪的紅顏禍水在哪裡?
同她在一起的沈玉刃和白慧儀,又在哪裡?
如果有人來到現在的花前小築,一定會很疑惑,很驚訝,甚至很恐懼。
這個賣花的地方一向清雅地只剩下色與錢的交易——花草之色,貨殖之錢。
然而,現今的花前小築,這樣的清雅卻一點也不剩下。
現在的花前小築,已經變成一個,鐵籠。
雖然肉眼看不到,卻可以感受得到。不需要多麼敏銳透徹的直覺,但凡路過此地的山野莽夫無辜行人,都也會面色一變,快快加緊了腳步。
這一切只因為一件事。
任伯川出了召集帖。
作為慧妍雅集的召集人,他擁有在兩個時候出召集帖的權利。第一個時候,是紅色的帖,意為今屆選美已經開始,邀請諸位集內人士赴會品評。第二個時候,是黑色的帖,意思很複雜,卻也很簡單——慧妍雅集有事,速來!
沒有人知道,哪些武林人士會屬於慧妍雅集的成員。
慧妍雅集的會員身份十年一屆。但凡武林中出現了什麼厲害人物,風雅人士,慧妍雅集便會在第一時間慧眼識荊,私下送去邀請其入會的盟書。無人主動邀約,就算有人多麼嚮往加入,也是不得其門而已。而受到邀請的人士,亦會將其作為一種對自己身份地位的認同,而欣然予以接受。
然而,一旦接受邀約成為慧妍雅集的成員,那麼除了可以被邀參加下一屆的選美並擔任評判人之外,亦要遵循一條義務——即,在這十年之內,慧妍雅集若是有難,成員必須挺身而出,維護組織的利益。黑帖出,所有成員,必須應召。一次應召,義務完成,便再無其他束縛。
這十年來都未曾動用過的黑帖,居然在下個月初十就要出的紅帖之前,被數十匹快馬馱著,去向了四面八方,整個江湖。
隨著黑帖的出,另一樣隱秘的事情,也開始進行了。
濟南府的大街小巷,忽然多了很多賣花的姑娘們。她們似乎十分害羞,從來不去向公子爺們招攬生意,而只是不放過任何一個可能的女子。酒樓茶館,客棧溫泉,甚至進出城門的馬車,只要見到有青年女子的身影,她們便立刻三五成群地簇擁過去,向夫人小姐們兜售鮮花。奇怪的是,她們口裡雖然兜售著鮮花,眼睛卻直盯住那些女子的面貌打量。至於鮮花能不能賣的出去,對她們而言,卻好似無關緊要了。
心不在焉的賣花姑娘們有一個特徵,便是她們籃中的鮮花,全部是來自城郊的花前小築。她們每個半個時辰,便分批去到花前小築領花,同時也將自己尋覓到打探到的消息向管家等秘密回報。而每一個新出道的賣花女的懷中,都揣著三張小小的,卻精緻逼真之極的畫像——三個女子的畫像。
很顯然,這些賣花姑娘所尋的,便是這三個女人。
三個莫名其妙失蹤,卻無論如何也找不到的女人。
此刻,這三個女人究竟在何處?
似乎沒有人知道。
任伯川去過白鹿客棧。沈玉刃的隨從家僕還悠悠閑閑地住著,對家主的變故懵然不知。
而地字二號房中,卻已經空無蹤影,連人帶物,全部不見。
有一些事情十分顯然。
有一些事情則不。
比如,這麼多人將濟南府幾乎要翻了過來,那隻能說明一件事——
要找的人已經不在濟南。
從三女失蹤,宋情生遇襲,任伯川趕到天驕館,返花前小築開始布置尋人,這期間大概是兩個時辰。
兩個時辰,已經足夠離開濟南很遠。
——莫要忘記,神仙洞府離開濟南,不過是四個時辰的快馬而已。
事實上,三個女人,四匹快馬,的確早已經離開了濟南城。只是未走官道,馬蹄時常踏過淺淺的水灘與湖泊,濺起滿身的水花。
三個女人,為何是四匹快馬呢?
很簡單,第四匹馬上的是個男人。更確切點說,是個介於男人和男孩之間的少年。自然,除了連小開,不會是第二人選。
四人的面色都十分凝重,也許是專註策騎,彼此之間竟然完全無言無語,連眼神也不對換交流,一個一個,都是滿腹心事的模樣。唯一看起來較為若無其事只有白慧儀而已。
蹄聲如催。
陡然間,四匹馬卻齊齊停了下來!
並非騎手有意策控,只是,眼前突然的變故,令馬受到驚嚇,齊齊長嘶,再也不肯向前一步。
其實,並不能算變故。那只是一場,白日里的,絢爛到奇異的,堂皇而華美的,焰火而已。
正前方,遠遠的小小丘陵上,盛放了一場焰火。
焰火七色卓絕。
聲響和火光亦烈烈地傳來。
楚雲和連小開只是驚了一驚,心知有變而已。
白慧儀和沈玉刃則不然。
她們的表情分明只說明一件事情——
那是她們識得的人,她們知道的事。
「絕色盟?」白慧儀喃喃道。
「路千紅到了。」沈玉刃長嘆一聲。「想是任伯川尋不到我們,動了怒意。」
「任伯川是聰明人。十年將至,他此時不用絕色盟,下個月初十之後,也便自動作廢了。」白慧儀笑。
「絕色盟既出,」沈玉刃垂,「我們亦只好服從。且去看看路千紅或是絕色七姝有何吩咐吧。」
「你們在說什麼?絕色盟是誰?」楚雲忍不住問。
「絕色盟不是誰,只是一個組織,一個所有入選武林美人選舉的佳麗都必須加入的組織。這個組織的期限只有十年,會要求你做的事情只有一件。一件事後,再無瓜葛關聯。你若是去了嶺南,自然會成為下一任絕色盟的成員。」沈玉刃一邊解釋,一邊控馬,向小土坡而去。
「不錯。」白慧儀接住解釋。「四大美女的頭銜,是由慧妍雅集所邀請的武林人士投票選出。只要得到眾多的擁護,便可以取得勝績。然而,選美賽上另有一項投票,那便是由最終參加總選的二十多名佳麗互相投票,選出一人,作為絕色盟的盟主,任期十年。」
「你們所說的那位路千紅,便是絕色盟主?」
「她亦是當年的四大美人之一。只是近年深居簡出,難覓蹤影。所以,來的也可能只是她麾下絕色七姝而已。」
白慧儀料得不錯。
小山坡上,七條身影站成開闊的一列,每人手中持著一個火筒,想來那些煙花就是從火筒中射出。
七人都是女子,卻俱長得其貌不揚。身上的衣飾十分鮮明,一人一色,絕無摻雜,計有紅,黃,藍,綠,黑,白,紫七色。
見沈玉刃等人策馬上了土坡,七人放下火筒,朗聲見禮。
「紅菱,黃一夢,藍狐,綠意,黑紗,白月明,紫貂見過兩位美人。請兩位在此少待片刻,任大俠馬上就到。」
任伯川不是傻瓜。濟南城中找不到,他自有其他辦法。找到沈玉刃和白慧儀,亦一定可以找到楚雲,搞清楚這其中究竟生了什麼事,同神霄派之間又有什麼關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