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因緣會
如果你坐在一張桌子旁邊,好好地吃你的早飯的時候,那張桌子的底下,卻忽然裂開一個洞,你會怎麼做?
自然,這個洞一看就知道不是那種地震之類的弄出來的不規則的洞,而是一個方方正正,顯然是個秘道入口的那種洞。
別人會怎麼反應不知道,但是身為一個武林高手,擁有著最起碼的好奇心,沈玉刃,白慧儀和楚雲下意識地對視了三秒,跳入了那個洞中。
原本如果為了穩妥,應該是要至少留一個人在上面接應的。然而,三位美人心想,反正宋情生在上面,所以竟然一個接一個,全部躍了下去。
她們躍下去之後,那個洞口就在背後自動地關閉了。
藝高人膽大,於是三人只好向前走。
而留在地面上的宋情生,卻因此而未能逃過這一場殺戮。
「事情就是這樣。」最近的農舍里,白慧儀作為代表,向任伯川陳述整件事情的來龍去脈。
「那麼,你們沿著秘道走去了哪裡?遇見了什麼人?出了什麼事?為何策馬狂奔,向南而去?」任伯川質疑。
「這個……」白慧儀遲疑地看著沈玉刃,楚雲,同連小開。
「……說吧。」楚雲閉上眼睛。「早晚都會被人知道。我沒想過會連累這麼多人……只是,只是……」她看沈玉刃。
沈玉刃扯起嘴角,給了冷冷一個微笑。「神霄派殺人向來沒有理由,你有什麼好自責的,想來任大俠不至於要你抵命。至於這件事情說不說出來同我並沒有太大的關係。你不介意,那就請小慧繼續。」
沿著秘道一路向前走。
雖然是地下,卻有著完美的照明和通風方式。秘道十分寬敞,可以感覺到腳下的坡度逐漸向上。大概走了半刻鐘,腳下的石板變成土地,面前竟然是一個天然的石洞。
穿出石洞,三人才現,此地竟然是城郊最近的一座丘陵。
「利用兩頭貫通的山洞來建造秘道,真是很巧妙的構思呢。」白慧儀道。
「看來,這個就是控制入口打開的機關。」沈玉刃的眼光準確無比地射向岩壁上的一處小小突起。「這個建造方式,應該是用來逃生用的秘道,而非藏匿人或物品的所在。」
楚雲眨眨眼睛,只好贊,「你們真是學識淵博。」
卻聽得一個男人的聲音介面。「其實楚女史的學識也算不錯,至少已經超出常人。」
楚雲終於知道,人受驚的時候,是真的會「跳」起來。
她竟然真的古怪地,在地上跳了一跳。
已經多久沒有聽到「楚女史」這三個字了?
數月?
不不不,還是根本有時就會在夢中出現的,神霄派追殺而來的黑衣殺手?
她的心狂跳,內力卻下意識地提至最高,緩緩轉過身去。
「文……文護法?」
神霄派的第一護法。三十多歲的中年男人,穿著楚雲最為害怕討厭的,神霄派的黑色長袍,背負長劍,站在對面的一座小橋旁邊。
楚雲咬牙。「我知道終會有這一天來到。文承銳,你出劍吧。」
「我為何要出劍?」文承銳居然笑了。
楚雲一點也摸不透,這個笑意究竟代表了什麼。
「要出劍的不是我,而是尋去天驕館的英敏。我示警引你來此,是想叫你避一避他的鋒芒。」
「什,什麼?」
「清微娘娘已經把『血決』傳給了他。況且你這次已無『玉痕』護身,還想那麼好運逃出生天么?」
「那他現在……可是,為什麼?」
「因為我不想他殺了你回山領功啊。他再立功,我這個第一護法的位置只好讓給他了。」
沈玉刃冷哼了一聲。
楚雲這才從驚恐,疑慮和迷惑中定下神來。
「你果然是神霄派的人啊。」沈玉刃伸手抬起楚雲的下巴。「……難怪那麼可人,原來是不食人間煙火的女仙呢。」
「我……我已經叛出神霄派了!」楚雲不能再隱瞞,只好說出實情。她帶點哀求看了沈玉刃一眼,似求她暫時放過自己一馬。沈玉刃眼中複雜的神色閃過,終於轉過眼去不再咄咄逼人。
「文……文護法,你先前說,娘娘傳了『血決』給英敏?」
「不錯。雖然你身邊的兩位女俠亦是一流高手,不過就算合你們三人之力,也不是現今的英敏對手。」
「他……他如何尋到我的?」
「他帶了『躡影』。」
楚雲臉色白。「血決……躡影……娘娘是真要置我於死地了?」
「其實你已經相當小心。除了帶著躡影的英敏,其他護法都不曾現你的蹤跡。我也是一路跟蹤英敏,才來得及向你示警。」
「你……你怎會知道有條秘道可以逃生?」
「這個……」文承銳猶豫一下。「濟南府是回山必經之地,我每次做完任務路過此地都會去天驕館小酌一杯……我也只是急中生智,在你們面前開啟秘道入口。如果你們毫不好奇,不入其中查探一番的話,我也無能為力了。」
回去那種地方小酌的,自然有著他不可告人的特殊愛好了。
「那麼,現在我既已被你引來了此地,你又為何不一劍殺了我,好搶佔功勞,穩穩地坐回你的位置?」
「我沒辦法一劍殺了你。」文承銳苦笑,伸手拔劍。
楚雲下意識地一退,才現他拔劍的動作內並無一點殺氣。
流水顏色的長劍出鞘,顏色淺淡幾於天光一色,楚雲凝神才現,這已經不是一把劍。
難怪文承銳無法一劍殺了她。
因為,此刻的流水,只是一把,斷劍,而已。
斷劍也許仍能殺人。
但斷到毫無殺氣的劍,只是一塊廢鐵!
「怎,怎麼會?」
「下山之後,我和英敏打了一場。」
文承銳似不願多說。
楚雲卻已經明白。
「無論如何,多謝你……」
「不必謝我。對了,連小開在何處?躡影顯示天驕館有你們兩人的氣息。難道他未曾入來秘道?」
「啊!」楚雲面色一紅。
想是昨夜交歡,將他的氣息留在了自己身體之內的緣故……
「連小開?」
沈玉刃忽然插話。
「就是我的……我的……」楚雲囁嚅著,「我的小丈夫。」
「我知道那個少年是你情人。他的名字叫連小開?」
「……是。」
「奇怪,怎麼那麼熟悉。」
「……熟悉?」
「他是哪裡人?」
「他是南山鎮人……」
「連小開,連小開……我一定聽過這名字……」沈玉刃緊緊皺著眉頭。
「不會啊,小開從三歲到十六歲,都一步也不曾踏出過南山鎮。我想沈姑娘應該是記錯了吧。難道,沈姑娘會認識襁褓中的小開么?」楚雲笑道。
她原是打趣而已。
卻令沈玉刃如夢初醒。
「三歲……連……小開!!!」沈玉刃喘息起來。「十三年,十三年前的那個三歲的連小開???」
楚雲一震。
現今的她,再也不會對「十三年前」這個詞語失去敏感。
「難道,沈姑娘真的認識,認識十三年前的小開?」
「我……」不但認識,還親手抱過。
雖然抱的時候的那個其實不是自己,而是紅丸。
雖然心神受懾,然而所經歷過的事情,卻完全在自我意識無能為力的旁觀之下。
「難道,沈姑娘,你,……你也認識莫易?」
楚雲一橫心,終於問出了關鍵的那個問題,吐出了重如千鈞的那個名字。
「我自然認識莫易。」沈玉刃閉上了眼睛。
「那,小開他,究竟是不是莫易的私生子?」
「我怎麼知道!」沈玉刃大聲道。「應該由我問你,你,你同莫易是什麼關係?你又從哪裡找來這個自稱自己是連小開的少年?」
楚雲咬牙,控制住自己一步不退。「我是神霄派的女史,我同莫易有什麼關係都,都也是正常!你為何那麼氣勢洶洶地逼問於我?我為何要答你?我只是要求證小開的身世而已!」
「看你的樣子,」沈玉刃冷笑,「你一早就暗戀莫易對不對?那時候你才幾歲?倒懂得春心萌動了!」
「沈姑娘如此激動,恐怕當年春心萌動的是你吧!沈姑娘十三年前恐怕也只有十四五,比我大不了幾歲!」
文承銳好整以暇地看著兩個女人忽然就失去所有理智鬥雞一樣地互相對峙起來。「女人一碰到莫易就會瘋狂,果然如此。十幾年了,想不到莫兄的魅力仍然那麼強大。」
「住口!」兩個女人一齊調轉槍口向他吼。
一下子,所有人都安靜下來。
過了一陣子,白慧儀幽幽嘆了一口氣。「幸好我不認識那個叫莫易的男人。」
楚雲苦笑起來。
「事實上,神霄派真正要追殺的,不是我,而是小開。」她向沈玉刃解釋道。
沈玉刃也平抑下心情,深悔之前的失態。「斬盡殺絕,神霄派的一向作風。這麼看來,這個少年,真是當年那個小孩了……」
「我無意中現他,我只是想帶著他去設法求證,他究竟是不是莫易的後人……」
「當年莫易的確帶著他。情教也的確認為他是莫易的私生子。可是事實究竟如何,我沒有問,也沒有機會問。」
「知道這件事情究竟的,還存在於這個世界上的人不多。我並不知道沈姑娘也牽扯其中,我原本的打算,是想去找碧雲城雲一枝公主求證的……」
「不是公主,她現在是城主了。只是,那個賤人,她的說話,也有可信之處?」沈玉刃咬牙。
「不錯,當年力證莫易有私生子的,就是她……但是我還是想當面問個清楚……」
「問她還不如問我二哥。」
「你二哥?」
「雖然我已不承認他是我的二哥,不過他的確是我的二哥。」
楚雲不得其解。
文承銳卻明白過來。「既然姑娘姓沈,所說的,想必是月關兄。」
「沈,月,關?!沈月關是你二哥?」楚雲嚇了一跳。
「很奇怪么。」沈玉刃淡淡地面無表情。
「當年他掛劍求去,絕跡江湖。那,沈姑娘可知道沈護法現在何處?可是在神仙洞府?」
「他不在神仙洞府。」沈玉刃的神情相當彆扭。「你去碧雲城,實在是很好的打算。因為不止雲一枝那個賤人在那裡,我二哥也在那裡。」
「啊!」
「下個月初十的總選,其實也就在碧雲城舉行。避來避去,十幾年如白駒過隙,終究還是避不過去。只是,想不到,當年的幼兒現在已經是個高大的少年……」沈玉刃的酥胸略微起伏。一時間,多少當年恩怨流過心中,一波一浪,俱衝擊得她難以自制。
楚雲又何嘗不是?
「喂,你們幾個……」白慧儀忍不住開口打斷。「說了無數陳年舊事,可是,那個叫做連小開的小孩,現在在哪裡?那個追殺而來的神霄派護法會不會殺不到楚雲,轉頭去殺他了?」
楚雲一聲驚呼,身形一閃,十萬火急地向白鹿客棧掠去。
「幸好我們趕到客棧之時,這位小兄弟還安然無恙。」白慧儀飲一口農家自沏的香茶,把故事講到了結尾。「因為擔心神霄派的繼續追殺,所以決定乾脆避人耳目,直接南下碧雲城,既不妨礙選美之事,又可以保護楚雲及小開的沿途安全。」
一旁的連小開似對整個故事都無甚興趣,正忙著撕扯農家自燉的老母雞。
「我明白了。」任伯川站了起來。
「沒料到任大俠出了絕色七姝找我們,思慮不周之處,還請包涵。」白慧儀看看沈玉刃沒有客套的意思,只好代為致歉。
「我們現在是不是可以走了?」沈玉刃有點心煩意亂。
「玉刃同小慧儘管離開無礙。」
「什麼意思?楚雲呢?」沈玉刃臉色一變。
「尤姑娘同連小兄弟,就由任某帶走。」
「這卻是為何?」
任伯川冷冷道,「那個神霄派的殺手是為他們而來,必定也會再次出現在他們所在之處。憑你們兩個,未必能保護他們的安全。還是由慧妍雅集出面,比較穩妥。」
「明白了,你是想用楚雲他們做餌,引那個殺手出來,圍殲之?」沈玉刃一臉不屑。
「有怨報怨,有仇報仇,小宋的血不能白流,天驕館的數十條人命,亦不能白死!」
「哼,任大俠如此恩怨分明,怎麼不帶人直接攻上神霄山血洗清微殿來討個公道啊?」沈玉刃火氣大的驚人。
「玉刃,這是慧妍雅集與神霄派之間的事,與你無干。」
「宋情生自己學藝不精才會喪命,你要找那人報仇儘管去找,也與楚雲和連小開無關。我們走。」
「站住!」
「想要強留他們的話,」沈玉刃令人心寒地笑了。「先問過我手裡的劍。」
「玉刃,你太任性了!」任伯川臉色鐵青。
白慧儀想開口勸架,卻被沈玉刃一把推開。
「楚雲他們毫無錯處,憑什麼要做你手裡的誘餌?」
「事情都是因他們而起!」
「我說過,你勝過我就可以帶走他們。」沈玉刃冷笑。
她很想打架,好好打一架。所有的事情都令她如此憋悶。
況且,她篤定任伯川不會傷她。
任伯川怒哼一聲。「管教你是仙刀兄的指責,我不會越俎代庖。只是,現在我以絕色盟的名義,令你立即離開,不得插手干涉此事,如何?」
「你?絕色盟?你以為你是路千紅?我受絕色盟約束,不是慧妍雅集!」
「這是路千紅手書,將絕色盟號施令的權利轉託於我,你看清楚,是不是她的親筆!」
任伯川從懷中掏出一卷帛紙。
沈玉刃看也不看,揚手將帛紙震至粉碎。「你還有嗎?」
「玉刃,你,你竟然如此……」
「我大哥十八歲就上了暗黑榜,我二哥是殺人如麻的神霄派護法,你指望我遵從什麼俠義道?告訴你,我現在心情不好,楚雲他們我絕對不會給你帶走!」
「沈姑娘,你別鬧了。」溫言勸慰的人,竟然是……楚雲?
楚雲笑了一笑,看著任伯川。「跟任大俠回去,協助捕殺英敏,本是小女子應盡的責任。」
任伯川一愣。「難得姑娘深明大義……」
「可是,血決的威力我再清楚不過。就算任大俠召集了多少高手群殺他,他也至少能夠先殺了我和小開兩條性命。」
神霄派的護法什麼都不怕,最不怕的,就是一挑多,群毆。
「所以,請恕小女子無法隨任大俠回去冒險。」
「這恐怕由不得你。」任伯川的眼神變得陰沉起來。
「任大俠是武林中知名的前輩,又是俠義榜的常客,一定不會作出恃強凌弱之事。」楚雲站了起來,緩慢而堅定地道,「所以,小女子斗膽,請與任大俠過招。如果百招之內,任大俠擒不下我,就請放我自生自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