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雲遮霧繞
大地無垠。
地平線上,有人站著,有人已經倒下。
站著的是誰?倒下的又是誰?
平無奇終於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
爽朗的笑聲將肅殺的氣氛完全破壞。
「小開,我真是佩服你。」
連小開的臉上沾著血跡。他緩緩轉過身來,右臂不停地抖。
「我以為,你將會鄙視我。」
「鄙視你殺了英敏?」
「鄙視我出爾反爾,用了怨靈。」
「我佩服你的,恰恰是這一點。先是說好不用怨靈使他失去遠遁的念頭和防備;再故意不正面交手只是纏鬥使他陷入不耐煩的境地;忽然用怨靈偷襲,下手又穩時機又准;最後親手割下人頭,以絕後患。小開,你若是去做殺手,一定是第一流的殺手!」
連小開笑了一笑。
他終於扔下了刀。「原來殺人的滋味,就是這樣。」
「殺人的滋味好不好?」
「會令我想要變強。」
平無奇能夠懂得連小開的回答。
江湖……什麼玩意叫做江湖。除了俠義榜上那些裝模作樣的傻瓜,江湖不過就是一個人肉森林,一個野獸之園,一個墮落殺場而已。道義品格,在人的性命面前多麼渺小。而人的性命,在刀劍的面前又是多麼渺小。一入江湖,終身為奴。不是人拿著刀,而是刀拿著人,殺戮換來的是對殺戮的反抗,殺戮本身便是對殺戮的反抗。
幸好,在贏后的片刻,他,連小開,還可以棄刀而坐,享有這稍縱而逝的虛弱和自由。
「用什麼包人頭比較好?」他開始思考下一步的問題。——殺人之後,需要想的就只有那麼多而已。被殺之後更輕鬆,再也不用想任何問題。至於那些想得又多又深的,在從書踏入江湖的第一個剎那,早已經化作了肥料滋養大地。
「用我的外衣吧。」平無奇笑嘻嘻地答他。「我有帶多兩件。」
連小開心中稍稍一暖。
「好,那你就要負責到底,晚上抱著那人頭睡覺。」
平無奇咋舌。「是玉刃的頭我才會如此……暈,我在說多麼不吉利的話!」
連小開站起來,大聲笑出來。「是楚雲的頭我亦會如此——好了,不吉利打平了吧?言歸正傳,平大哥,英敏的人頭就拜託你按照先前的計劃帶去碧雲城。我要離開一趟,去一個地方。」
「去見你師父?」
「嗯。向他稟報此事……想來他不會怪我。」連小開的微笑忽然變得十分溫暖。
好似有什麼美麗的東西充盈著他的生活一般。
「眾位佳麗請注意。黛色不僅可以用來畫眉,亦可以塗在眼帘之上作為妝飾。先前我們已經講過了胭脂塗在眼帘上的效果和作用,誰還記得?」
「嬌媚。」
「不錯。深淺不同的桃紅水紅等顏色,可以令雙眸看起來明亮嬌媚。而黛色若是塗在眼帘,起的是另外一種效果。那便是,使眼睛看起來更大,輪廓更深,從而更有神采。如果要作慵懶的裝扮,比如梳一個墮馬髻啊之類,就該用胭脂;如果要裝扮得利索明朗、英氣勃勃,那麼,黛色就是最好的選擇。」
「下面,請兩位佳麗上來,我們現場演示這兩種妝飾效果。」
……
坐在最後一排的楚雲打了個呵欠。
台上的講師是蘇顏,上屆的四大美人之一,亦有江南第一美人之稱。她長得確實十分美麗,縱使年近三十亦稱得上真正的雪膚花貌四字,人又親切溫柔,鶯聲宛轉吐氣如蘭的,簡直挑不出一點缺陷。
可是,楚雲就是覺得她美得沒有意思,令人昏昏欲睡。
快要睡著的那一刻,楚雲忽然覺得腳下有什麼奇怪的東西在蹭來蹭去的。
難道是誰家的貓兒跑來這裡?
低頭一看。好奇怪。不是貓兒,是一隻球。
看起來活靈活現,簡直似活的一樣的球。
球如何會有活的?
那球忽溜溜滾到了楚雲的身後。
——楚雲張大了嘴。
球竟然咻地一聲,飛了起來,以比暗器還快的速度,朝著窗外撲了過去!
楚雲下意識地轉頭,只看到窗外一前一後,掠過兩條淡淡的黑影。前一條較小而闊,似乎是飛鳥之類,有翼。另一條就是那隻球了。……球,在追鳥?
楚雲揉了揉眼睛,再看之時,窗外不過一片樹木而已,什麼異狀野物。
一定是自己太困,眼花暈眩了。楚雲想了一想,決定忘記此事。
雲宮大殿。
呼地一聲,一團黑影撞了進來。
雲一枝華衣長裾,雙手皮膚看起來十分怪異,仔細分辨才現是戴了一副極薄的人皮手套。
黑影出一聲委屈的聲音,徑直鑽入了雲一枝懷中。
定睛看來,便現,那團黑影,就是楚雲所見的那隻似有生命的球!
球嗚嗚懨懨,垂頭喪氣地厲害。
雲一枝忙伸手撫摩,邊輕聲安慰。
——這,便是碧雲城城主雲一枝的特殊寵物,已在江湖上消失十三年之久的,火龍是也。
介於動物、靈體和死物之間的奇怪物質。
火龍、蚺蟒、雙頭鷹。
三種齊名的神秘異獸靈物。
火龍曾經屬於情教所有,後來變成雲一枝的私寵。蚺蟒曾是神霄派的利器,在神仙洞府一役後傳為謝嬌娘所收。雙頭鷹絕跡已久,有說在六大名門之一手中收藏,秘而不宣。
「阿火。」雲一枝叫它的名字。「又是那種飛鼠,對不對?」
火龍只是蹭來蹭去,卻可以明顯感覺到它答「是」。
「可曾追到?」
這回,誰都可以看出來毛球泄氣地癟了下去。
「沒關係。」雲一枝親了親球身。球又有點雀躍鼓舞的樣子。「追不到就算了。你也累啦,自己去玩去休息吧。」她對火龍實在是極其溫柔,好似對著情人一般。
火龍乖乖滾走之後,雲一枝咬著下唇,了很久的呆。
她不是美人,呆的時候,甚至可以看出一些老態,眼角的皺紋雖然細,卻也已經足夠清楚。
可是她完呆眼波一轉,神智回來之後,那種風情忽然灌注滿她的神采,顧盼之間,任誰也會把那些小小的細紋拋在腦後。
她拖著長長的裙尾站了起來。
「來人,備轎,我要去雲崖。」
嶺南有山。
不高,但是亦奇峻。
碧雲城內就有山。由西向北,全是連綿起伏山地,低矮,偶有幾座小峰。
雖然真正的山峰已經超出碧雲城的外圍之外,然而這片小山脈的次峰就剛剛好被圈在城中,還是碧雲城的中心城區的堅實背靠。
雲宮南面大道,北邊,便靠著雲崖。
轎子走出數里,換了滑竿。滑竿上了半山,亦束手無策,不能再向前。
雲一枝似才睡醒一般睜開眼睛。
身上的大氅長裙滑落在滑竿的座椅上,剩下一身半短半長的貼身勁裝。一截美麗的小腿和大片誘人的胸脯顯露出來。
「在這裡等。」簡短地命令了手下之後,雲一枝伸手,抓住了一條山上垂下來的長藤,纖足在石壁上一點,已經隱入了雲中。
「今日的美顏課程就講到這裡,下面的時間交給沈洞主接手,為大家講武林掌故和其他事宜。正式總選的日子迫近,希望各位佳麗能夠珍惜每一次輔導教授,在聲形色藝各個方面修行自己。」蘇顏笑眯眯地散課。
「好累……」前排的佳麗悄聲抱怨。「比練武還累,一個接著一個的,也不理我們要不要休息……」
沈玉刃已經準時走了進來,一身男裝,眼神犀利。
「要休息?」她淡淡地看著前排那位佳麗。「要不要索性回家好好休息?」
那佳麗嚇到臉色白。「不……不是的……對不起……」
「自己到刑房領三下藤條,否則就捲鋪蓋走路。」沈玉刃是嚴厲的老師。
可憐的女孩子,才十六七歲光景,嬌嫩白皙,一看就是個嬌生慣養的千金小姐,卻不得不噙著淚,一步挪著一步地起身,去了隔壁。
一眾佳麗無不噤若寒蟬。
片刻,隔鄰傳來悶悶的藤條聲和低低的抽泣聲。
楚雲才從瞌睡當中驚醒。一時間周圍白衣的女子,嚴厲的女教官和藤條破風的聲音,讓她恍然以為身在神霄山上的青蔥歲月。
可是,周圍為何都不是自己記得的那些夥伴?
窗外為何不是自己熟悉的水木清華?
一時間,種種流年往事如潮水一樣襲來心裡。
楚雲用牙,輕輕地咬自己的手臂。
逼自己回來。
逼自己回想起那日白紗叢中的一句「等你」。
可憐的小姑娘再回來之時,左手心三條紫色的傷痕像車轍一樣隆起來。短短的衣袖蓋不住淚水。
「今日是最後一堂掌故課程。」沈玉刃這才開講。「接下來我要提醒你們的事情,你們務必要牢牢記在心中。這些不會成為試題,但是,卻會在不久的將來,在你們上台參選出四大美人之前,真實地生。」
「武林中有高高在上滿載貴族氣息的門派如六大名門,四大世家;亦有傳統的遵循道義天理的門派如『俠義四柱』少林峨嵋武當青城;有以財富著稱的神仙洞府、貴人宅與碧雲城;亦有以殺手見長的情教、滴血、黑殺等。有修道的神霄派,亦有念佛的凈土正宗。有四大美人選舉的執行人慧妍雅集,亦有編撰九榜三單為業的天書館。然而,在這些形形色色的門派之外,我們不能夠忽略另外一種形態的門派——它們介於江湖和市井之間,頗有些強橫的力量。它們便是,行會。」
「水路上的黃河八十一雄可以說是稱霸三江,卻絕對不會去主動招惹『漕幫』。『落日行』是武林中稍有規模的門派都要拚命巴結的馬場行會。此外,煉製刀劍有『關聖會』,木匠有『班門』,大夫有『御前春堂』,更毋論是已經成為武林最大幫派之一的丐幫了。今日,我要向你們介紹,亦是同你們有切身干係的,便是『煙花會』了。」
「煙花會,很簡單,就是天下煙花女子的行會。」
眾聽得入神的佳麗禁不住齊齊出鄙夷的噓聲。
沈玉刃一笑。「妓女,聽起來十分下賤。然而,青樓女子之中,不乏有艷動天下,風華絕代的女子。十數年前有齊正君柳心心等艷名遠播,今日的繡閣八艷想必眾位也有所耳聞。」
眾女安靜下來。
妓女二字的確令人生厭,然而具體到可歌可泣的人物,卻是代有才人層出不窮,令人不得不給予真心的尊敬神色。
「早在第一屆四大美人選舉之時,煙花會便表示出很大的不滿。第二屆時,便形成一個規矩,就是,慧妍雅集選舉四大美人的那個月,煙花會也必然會進行內部遴選,派出一位代表,到來總選現場挑戰各位佳麗美人。」
「青樓女子從小受到嚴格的訓練,琴棋書畫,歌舞詩文無一不精。記得十餘年前,齊正君攜焦葉古琴前來挑戰,幸得蘇姑娘以家傳琴譜應戰,方才不至於落敗。今次她們必會精益求精,派出十分厲害的角色出戰,而應付挑戰的重任,就繫於你們身上。」
三十位佳麗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終於有膽大的佳麗舉手問。「那個齊正君後來……聽說……」
「被我一劍殺了。」沈玉刃冷冷地答。
一群女孩子紛紛暗自寒戰,下意識地互相靠近了一些。
「所以,煙花會便與慧妍雅集約定,若是這次四大美人落敗,她們也有權殺人。」
「啊?!」
來選美,原來變成玩命。
「她們要是贏了……要殺掉我們……我們全部?」
沈玉刃抬眼看看這個蠢得可愛的佳麗。
「她們不會贏。——你們不會讓她們贏。」
「好了。」沈玉刃一掃眾女,暗自記下面色從容的有哪些,躍躍欲試的有哪些,再將那些露出懼怕神色的直接在腦中淘汰。「接下來是用膳時間,晚上路千紅會來指導你們禮儀姿態。」
「怎麼,雲城主不和我們一起吃么?」楚雲好奇地看見下女來收一副碗筷。
「城主請兩位先用,她出城辦事,晚點回來。」
「她……出城?」沈玉刃眼中警惕的神采一閃而過。「沒事,我們吃好了。」
清蒸石斑,鹽水大蝦,花菇刺參,椒鹽蛇段四色主菜。兩味下飯小菜是雞粒鹹魚茄子煲和白灼青菜。外加燉了數個時辰的老火湯。楚雲苦笑一下,她不愛吃葷,只好拿青菜就飯。
「粵菜就是這個腔調。你不愛吃,叫他們重做。」
「不要不要。沈姑娘,我在想……我是否應該回去同其他佳麗一同吃住?總是這樣招搖,似乎有點不好。」
「怕什麼。若有人嚼舌,你就明確告訴她們你是內定的四大美人之一。」
「我?」楚雲苦笑。「沈姑娘,其實我虛報了年紀。我二十五歲了,不是十五。」
「……那又如何?有幾個十五的小姑娘還不如你水潤靈透呢。我當年參選,評審之一就是我的……我的親戚,有什麼可避諱的。再說了,你以為你同我一起吃飯就是很有面子么?那群女孩當中,蘇顏的世交有之,白慧儀的師侄有之,甚至還有任伯川他自己的外甥女。說起來,你卻是最無後台的一個。」
「是啊,我的後台……」楚雲現自己除了苦笑,別無他法。
她的後台追殺她到天涯海角。
「對了,白日你打的那個少女,是否就是你所說的,蘇姑娘世交家的女兒?」楚雲岔開話題。
「沒錯。我和蘇顏不合。我不喜歡聲音嗲到**蝕骨的女人。」
楚雲笑了出來。
她現,和沈玉刃相交,實在是件比較有趣的事情。
「誰許你上來的?」
雲一枝花了很久很久,才氣喘吁吁地攀到了峰頂。久到日頭已經往西邊沉去,久到她的貼身衣裳被汗水濕透。
好不容易爬了上去,她很沒儀態地趴在地上大口喘氣,一點也看不出在雲宮中前呼後擁,風情萬種的樣子。
就在此時,一聲平淡的問候,便在這時候從耳邊響起。
雲一枝啊了一聲,幾乎跳了起來,嘴角失去控制地咧向兩邊,綻開最最明媚燦爛的笑容。「死人,人家想死你了,還不出來抱抱人家?」
「抱抱?」聲音從面前的岩洞裡面傳出來。「你可知道,我以為是敵非友,差點一指將你擊落山崖。還抱抱?」
雲一枝吐了吐舌頭。「知道你能認出人家的身形。」
「是啊,看見你的胸了。」沉沉穩穩的聲音,越來越近。
雲一枝擯住呼吸。
山風一揚。
闊別多日的面容,從崖洞中展露而出。
一剎那,夕陽的光輝,似乎也染上了一抹淡然的笑容。
黝黑的膚色,充滿力量和氣度的身形,一張叫人喜愛,給人安全感覺的面孔,溫和,睿智而可以信賴的一雙眼睛。
令人充滿**的膚色,令人充滿**的身形,令人充滿**的面孔,令人充滿**的眼睛。
雲一枝呻吟一聲,如飛鳥投林一樣撲了過去。
「月關……」她旖旎地喚。
沈月關看著她,穩穩地伸手,將她攬在了懷中。
一雙眼睛,沉如春水。
一個懷抱,穩如秋山。
「真是一日不見,如隔三秋……」雲一枝趴在沈月關身上,伸手去他衣衫中撥弄他小小的男人的**。「想你,想你,想你,想死你了。」
夕陽已經完全消失下去,夜風帶來些許涼意。
兩人的身上,卻有著灼熱。
「誰許你上來的?」沈月關低頭,嗅著雲一枝身上的香氣,口中卻第二次問出了這一句。
「月關……」雲一枝如一隻受驚的小鹿。「我太想你了,不成么?」
「我可曾說過,不得到我的同意,誰也不許上來?」
「可是,可是你在上面,不上來又如何能夠得到你的同意?」
「總之,我要罰你。」
雲一枝骨頭都快要酥軟。「要罰,也進去罰嘛……風吹得我有些冷。」她撒嬌。
「就在這裡。」沈月關一把將雲一枝抱了起來,走前去坐在了洞外一塊大石頭上。
「啊……」嬌喘連連,星眸迷濛。「親親我嘛……」
沈月關嘴角扯起一個有點邪惡的弧度。
「是罰你,不是親你。」
他大手一翻,已將雲一枝翻過來俯卧地壓在了他的膝頭。
雲一枝尖叫了一聲。
「啪」,「啪」,「啪」……
沈月關的大手一下一下準確地親吻上雲一枝豐滿而高聳的嬌臀。
打了十幾下,雲一枝已經開始求饒。「好月關,求你饒了我吧……啊……好疼……真的受不住了……」
「再亂叫,脫了褲子打。」
「嘻……脫了褲子,你還捨得打我么……」
雲一枝趁著沈月關一個不備,如游魚轉身,翻上去抱住了沈月關的脖子,狠狠地親了一口。
「好吧,就讓你看看我捨得不捨得。」沈月關嘆氣,將雲一枝抱起來,闊步往洞內走去。
暗沉的地面,嶙峋的天頂。雲一枝有點好奇地四處張望搜索。
沈月關抱著她的右手忽然伸入她的緊身褲中,掠過一片濕潤,輕輕捏了一下某個地方。
雲一枝嬌吟一聲,渾身抖,閉起眼睛享受這久違的美妙感覺。
同一時刻,沈月關的腳下,一團模糊可疑的黑影被他無聲無息地踢入了某個視線不能及的死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