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雲宮命案

第七章 雲宮命案

一架淺白色的馬車進入了碧雲城。

馬車形制輕巧,顏色宜人,最為顯眼之處,在於車的白色紗簾上,掛著一個金環,環下墜著一簇鮮花。

馬車很小,只容一人。

街邊的賣茶葉蛋的大嬸見著馬車,神色一變。

她是個驕傲的大嬸,茶葉蛋有著良好的口碑,平時根本不會做出這樣的事情來,可是今日不知道是天氣太過炎熱還是生意太為清淡——她竟然趁著馬車入城接受盤查的空擋湊了過去。

「客人要不要剛煮好得茶葉蛋?噴噴香的……」

「謝謝,不要。」馬車內是一個女人的聲音。

「才三文錢一個……」大嬸不死心,捧著茶葉蛋伸手過去。「您瞧瞧,都是土雞蛋呀……」

油膩膩的茶葉蛋伸向乾淨的白紗帘子。

愣誰也受不了吧?

果然,車內的女子搶先伸手將紗簾一翻。「說了不要了,謝謝。」

那是一個冷若冰霜的女子。

一身粉色的紗質衣裳,裙腳綉著精緻的小花。面上遮著同樣材質的面紗,一頭烏盤成高髻,更襯地肌膚白皙明艷。可是她的聲音,與一雙細長的丹鳳眼睛,卻流露出冰冷的光芒。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大嬸訕訕地退了下去。

馬車向城內駛去之後,大嬸丟下茶葉蛋攤子,一轉身就消失了個沒影。

「哦,煙花會的人已經到了?」沈玉刃饒有興趣地問。

「是啊,」雲一枝懶懶地靠在錦墊上。她今日似乎用了較重的胭脂,面頰紅紅,妙目流波。「我碧雲城的工夫替你們做到家了,接下來的事情,你們該自己應付啦。」

沈玉刃攤攤手。「讓任伯川路千紅他們去傷腦筋好了,關我什麼事。對了,昨夜你去了哪裡?」

「呵呵呵呵……」雲一枝掩嘴而笑。「去了一個好地方,好得不得了的地方。」

「什麼地方?」

「這個你就不用管啦。」雲一枝俏皮地眯上眼睛。「你只要知道,你想見的人,初八會出關就好。」

「我想見的人?……啊。」沈玉刃醒悟過來。「原來——初八,不就是後天么。」

「是啊,他的『河圖』似乎已有所小成了。」

沈玉刃一震。「河圖?大哥修鍊的是海境,想不到二哥練的是一脈相通的河圖。」

「海清河晏了,將來你可以去練『江心』。」

「別開玩笑了。」沈玉刃苦笑,「就我這種資質,也能修鍊『十八聖道』么。」

「十八聖道聽起來都是直達天道,可是畢竟也有上中下三途的區別啊,我又沒有要你去練『上乾』。」

「練會上乾的人還在武林中么?早白日飛升位列仙班了。」

「呵呵……」雲一枝轉頭,去喚又在瞌睡的楚雲。「喂,小妹妹,聽說你神霄派的清微娘娘練的就是『上乾』?」

「哎?」楚雲好夢被驚醒,有點茫然。「上前?到哪裡去?」

雲一枝和沈玉刃雙雙笑起來。

「你不要總是神霄派不神霄派的。」沈玉刃板起臉來教訓雲一枝。「被別人聽了去不好。這裡人多耳雜,神霄派也不是什麼廣交朋友的善良門派。」

「是啊是啊。」雲一枝嘆口氣。「我都不敢讓人知道沈月關就在我碧雲城中。」

「想不通,他們凡事滅門,怎麼還會結下那麼多仇家。」

「滅門是沒有用的。這個世上有一種東西,叫做關係網。除非你像皇帝老兒似的,滅人九族,可能還好一點。」

白色馬車停在了碧雲城內最大最好的客棧門前。

粉色衣裳的女子跳下車。她坐在那裡尚不覺得,這一起身才現,她擁有一副讓一切女人都嫉妒不已的健美身材。豐胸細腰,寬肩長腿,增一分嫌太肉,減一分又太干,既結實健康,又充滿性感。

「歡迎貴客光臨本店。這位姑娘是打尖還是住店?」不愧是大店訓練有素,小二已然迎至門口,殷勤地接過她手中小小的行李包袱。

「住店,要最好的上房。」冷冷的聲音。

「好咧,姑娘請進。小店上房房費每日七兩半銀,贈送本地特色早餐……」

粉衣女子冷冷地從懷中掏出一包金葉子。「存在柜上。」

喜得小二高聲應諾,連忙趕前趕后安置馬車,準備茶點。

「我覺得有點不安。」楚雲悄聲對途經自己的沈玉刃說。

三十位美女,一色穿著緊身勁裝,背靠著一麵粉牆,神色凝重地站立。

她們的後背與牆之間,雙手和兩肋之間,還有小腿之間,一共夾著五張薄薄的薛濤箋。只要站姿稍微鬆動,紙箋就會掉下地來。而沈玉刃這個最常扮演嚴師角色的美人,就手拿藤條在前面巡視。

這種站姿已經保持了半個時辰,不少佳麗的面上已經汗出如雨。

「為何不安?」沈玉刃亦壓低聲音問。

「說不上來……」楚雲倒不覺得吃力。她受慣類似教誨,就算站得筆挺也一樣可以閉目養神——只是,她靜不下心來。「似乎有什麼熟悉的人在接近……」

「難道是連……你先走吧,到處找找看。若在初八之前找到他帶給我哥辨認,那是最好。不過別太晚,記得回來用膳。」沈玉刃抬高聲音。「你站得很好,可以走了。」

楚雲沒有猶豫,施了個禮,轉身而去。

「不公平——」終於有佳麗忍不住,大聲抗議出來。「難道我們站得不好么?憑什麼她可以先走?」

「又是你。」沈玉刃冷笑著低頭打量她手心還未褪去的鞭痕。「是否喜歡上挨藤條的感受?我可以滿足你。」

「你……」那佳麗氣得臉色青,終於忍耐不住,不管什麼紙箋站姿,哇地一聲哭了出來。

「數到三,給我收聲。一,二,三——」

「太欺負人了!我不選了!」那佳麗終於,終於喊出了這一句。

「很好。」沈玉刃簡直求之不得。「藍兮若,記住這是你自己的決定。有種就不要到處找人哭訴告狀。」

連任伯川都搞不定的這位沈二小姐,年紀輕輕的小女孩豈是她的敵手?

那位妹妹臉上陣紅陣白,終於哭著奔了出去。

「你終於趕上我了。」平無奇笑嘻嘻地給連小開斟酒。

「你沒有先進城么?」

「不急,總選初十才進行,我們初八再進去也不遲。畢竟是你的心意,應該由你親自呈上才好。」平無奇將一個人頭大小的描金畫盒遞給連小開。

「真漂亮。」連小開讚歎。「老婆定會喜歡的。」

「你確定送這個就夠了?不用加些胭脂水粉,綾羅綢緞什麼的?女人喜歡那些。」

「……那些再說了。綾羅綢緞……不過,我倒是的確喜歡那種飄飄的粉紅顏色的紗……」連小開陷入甜蜜而火熱的回憶之中——更喜歡那紗裳被鋪在她的身下……

平無奇一本正經地調侃他。「你的眼神好像一種動物。」

「什麼動物?」

「色狼。」

平無奇與連小開淺斟低酌的時候,碧雲城的某個角落,卻傳來一聲女人絕望的低呼。

初七。

平靜而熱鬧的碧雲城。

平靜——城主雲一枝懷抱火龍,倚在雲宮側殿榻上懶洋洋地吃著剛剛上市的水晶葡萄,一臉滿足的樣子,和平日並無分別。

熱鬧——即將卸任的四大美人一個也沒有去預選佳麗處授課,而是劍拔弩張地對峙在雲宮大殿里。

「城主……」侍女急匆匆進來回報。

「怎樣了,有沒有打起來?」

「不是……」侍女附在雲一枝耳邊,急速地說了幾句。

雲一枝面色大變,一下子從卧榻上坐了起來。「什麼?」

「看來那邊很快會得到消息,城主……」

雲一枝沖向大殿,只扔下一句話。「請任大俠速速入宮,快!」

「沈玉刃,我已經忍了你很久了,這次你實在是欺人太甚!」精緻的江南美人云鬢微亂,杏眼圓睜。

「她自己要退出比賽,與我無干。至於你找不到她的下落,那是你的事,與我何干?」沈玉刃閑閑地答。

白慧儀頗為無奈地一副勸架又不知道從何勸起的樣子。

「路姐姐你勸勸她們吧……」她只得向絕色盟主,四大美人之的路千紅求助。

路千紅的確是四人當中最為美貌的一人,相貌中正平和,雍容大氣,是那種令男人嫉妒渴望娶回家去作正妻又尊敬又疼愛的女子。

她卻如老僧入定一樣坐在旁邊,眼眸也不抬一下。「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若是勸得住,何需你勸。若是勸不住,你勸也無用。」

白慧儀哭笑不得。「不如加一句阿彌托佛算了,路姐姐你不剃度真是可惜。」

「剃度和不剃度又有什麼分別?」

這邊路千紅在打著禪語機鋒,那邊蘇顏與沈玉刃已經快要兵刃相向。

「我江南蘇家列為六大名門之一,難道會懼怕你神仙洞府么?」

「別動不動將家世背景扯上來。你要同我單挑的話,我隨時奉陪就是。」

沈玉刃篤定這一輩的武林女子當中,除了有點深不可測的路千紅之外,基本沒有她的對手。蘇顏這種愛美如命,琴棋書畫精通的女人,剩下幾個時間和精力來練武功?更何況蘇大美人的情事是經年不斷,驚天動地,凄婉悱惻,傳遍武林——談戀愛是種多麼阻礙武功進境的事情,人所盡知。

「我才不要跟你打!」果然蘇美人退了半步。「只是若小藍有個三長兩短的話,我絕對不會放過你!」

這本來已經是一句可以適時收手的場面話——如果這個時候沒有一名下人匆匆沖了進來的話。

「不好了不好了……」

雲一枝已經趕到,正想阻止報信之人卻已經來不及。

「有一位預選佳麗被殺了!屍身在茅房裡……」

所有人都一震。

二十九名佳麗都好端端地在課室等待。

剩下的一個……

從昨夜就消失的……

蘇顏難以置信地轉身,沖了出去。

比一個綺年玉貌的女孩子突然死去更為悲哀的事情,也許就是一個綺年玉貌的女孩子突然死在了茅房裡。

如果說血肉模糊是種很慘烈的死法,那麼渾身糞便臭氣熏天又何如?

蘇顏已經泣不成聲,淚水毀掉她精緻的妝容。

「我看著她長大……她才只有十六歲啊!」

她顫抖著,回身一個狠狠的耳光打在沈玉刃的臉上。

沈玉刃沒有躲避,亦沒有反抗。

一條人命。

這下子,事情搞大了。

「是一掌斃命。」仵作將女孩子的屍身擦拭乾凈。

可以看出來她已經換上了回家的衣服,同時撈起來的還有一個裝著她隨身物事的包裹。看來,她已經認真準備回家。

「看得出是什麼掌法么?」雲一枝有點煩躁地走來走去。

碧雲城此次接下四大美人選舉是為了揚名,但不是為了揚這種選美命案的名。

「皮肉完好而內臟齊碎,應該是一種十分陰柔的掌力。」

「十分陰柔的掌力……會是什麼人做的呢,難道有殺手潛入這裡?」

「不可能。為了眾佳麗的清譽,這一帶已經由慧妍雅集設下陣法,不許陌生男子出入。」任伯川重傷初愈,臉色憔悴地坐在輪椅之上。

「不錯,我雲宮已經加派了三倍人手防護陣法。更何況是女茅房……」雲一枝趕緊撇清關係。「誰會潛入到那種地方?」

「難道是內部人做的?」白慧儀喃喃道。「玉刃,昨日你趕走她具體是在什麼時辰?」

沈玉刃避開蘇顏仇恨的目光。「酉正。」

任伯川眯起眼睛,接手詢問。「那麼,眾佳麗何時放課去用晚膳?」

「酉時三刻。」

「晚膳前有人去過女茅房?」

「最早是陳小玉等四人結伴而去,之後晚膳前後,二十多位佳麗幾乎全部陸續去過。」——這是人之常情。就算貂禪嫦娥,也難以避免人生三急。

「這段時間裡,正是蘇顏尋找藍兮若的時間?」

「不錯。」蘇顏昂起頭。「有人來告訴我小藍被趕走之時,我便去尋她,遍尋無著,甚至問了城門守衛,卻說什麼都沒見到。」

雲一枝有些訕然。「其實,碧雲城城門的守衛並不嚴密……」

「查一查這三刻鐘內,所有能夠出入雲宮這一區域的人都在哪裡。下人侍女全部測清楚真實武功,真正武功低下不可能傷到小藍的可以略過。」任伯川雖然身體虛弱,心中卻是一片清明。

排查的結果很簡單清晰。

有時間,有條件,又有嫌疑在酉時之後悄然潛入女茅房的人,共有十三個。

碧雲城城主雲一枝。

「我同我的侍女在一起。」

四大美人之路千紅。

「當時,我同小慧在一起飲茶。」

四大美人之一白慧儀——同上。

四大美人之一蘇顏。

「我怎可能害小藍?!」

雲一枝兩個貼身侍女兼保鏢。

「我們什麼也不知道,我們同城主在一起。」

輔助教學,同時服侍路千紅的絕色七姝。

「我們七人在儲藏室整理佳麗們初十要穿著的舞衣。」

鑒於有嫌疑之人不得相互作證,這些人從理論上都有可能成為兇手。

最無嫌疑的反而是沈玉刃。她同二十九位待選佳麗當時在留在課堂上練習站姿——

等一等。不是二十九位。

楚雲……楚雲先離開了。

「請問尤姑娘當時去了哪裡?」

「我……」楚雲有些慌亂。「我在城內四處走了走。」

根據云宮守衛的記錄,楚雲酉正之前出宮,酉半回宮。

楚雲成為第十四個嫌疑人。

「我倒有一個提議……」白慧儀沉吟許久,躊躇地道出了心中想法。「藍兮若並非普通弱質女流,武功亦頗有一點根底。能夠將她一掌斃命的兇手,照理來說應該想不到,也不敢託大到隱藏自己的武功掌力。」

「不錯。若非今晨有佳麗將玉鐲掉入茅房著急尋找,藍兮若的屍體也不會那麼快被現,估計要等到五天後更換鵝毛之時。」雲宮連茅房也以沉香裝飾,覆以雪白潔凈的鵝毛,努力遮掩污穢景象。

「那麼,只要驗證所有嫌疑人中,誰的掌力與小藍身上的掌傷相同,便可以找出兇手。」蘇顏咬牙切齒地道,美麗的容顏已經被憤怒扭曲。

「等一等……」沈玉刃知道此刻自己的說話並無所少分量,卻仍是忍不住指出全盤推理中的漏洞。「慧妍雅集布下了玉蟾蜍陣是沒錯,可是此陣防男不防女,為何不可能是某個女子潛入殺人?」

「哼。」蘇顏瞥了她一眼。「我倒是懷疑有人串通好設下圈套要故意除掉小藍,為自己看中的人鋪路。不然為何無端端趕走小藍,令她落單?」她矛頭所指清晰,火辣辣的眼神直逼向沈玉刃與楚雲二人。

沈玉刃選擇閉嘴。

查驗就查驗,她才不相信,糾纏在情網裡無法自拔的楚雲會去莫名其妙地加害一個嬌縱的小丫頭。

楚雲自己也是這麼覺得。她尚未覺察出,這件事情同自己有什麼關係。

然而,很快,她不覺察也得覺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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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殺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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