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第42章
聖意很快傳遍北苑,太子隨行遭斥遣回盛京。本就憋了一肚子氣,車架還忽地停住,險些將他晃到車壁上。
「你想害死本宮是不是!」
車夫像見了什麼鬼怪似的,連續敲了敲車門,語氣又急又低:「殿下,裴指揮使在前邊。」
太子心下一驚,忙問:「帶了多少人?」
車夫未答話,他掀開帘子一看,赫然只有兩人一馬。
太子懸到嗓子眼的心落了下來,睥睨著前方,玩味道:「裴玄卿,你獨自來刺殺,還帶個女人,未免太瞧不起東宮衛了!」
裴玄卿抿唇輕笑,拱手道:「殿下可能借一步說話?」
饒是有重重東宮衛包圍,太子都忌憚裴玄卿夜闖太尉府、將其一箭射殺的戰績。這會兒哪肯跟他獨處,便冷言冷語嘲諷幾句,關上了車簾。
「走。」
「是。」
馬車緩緩啟動,眼看著越走越遠,江嫿有些焦急:「怎麼辦,他不肯配合。」
「他不來,我去就是了。」裴玄卿翻身下馬,叮囑道:「你就在這呆好,等我回來,知道嗎?」
小娘子乖巧地點點頭,在他額前留下一抹淺淺的唇印,又不好意思地伸手擦掉。
峭壁之上,裴玄卿盯著那輛澄金馬車的身影。待它經過身前,頃刻躍下。車夫只覺得有個黑乎乎的東西悄無聲息地落到旁邊,還未看清楚來著的面容,就被一腳踹了下去。
裴玄卿掀開帘子進車,太子閉目養神呢,還慢悠悠地擺擺手:「滾出去,本宮無須人伺候。」
幾乎同時,外邊想起了急促的腳步聲,伴有東宮衛將領大呼:「護駕,護駕!」
太子惶惑地睜開眼,剛想瞧瞧發生了什麼,赫然對上那雙黑壓壓的眼眸。
強勢的壓迫感襲來,他連叫聲都未發出,手裡就被裴玄卿塞了一張紙條。「噓」聲道:「殿下,我知道此事里、你是被冤枉的。」
「本宮……」
「微臣告退,紙上內容您且仔細斟酌,勿與他人說。」
外頭層層尖矛相對,太子云里霧裡地,竟也高聲道:「裴大人來同本宮話別,放他走。」
「話別」一詞,在東宮衛聽來太詭異了。尤其是將領,不知聽主子念叨了多少次,有朝一日定要把裴玄卿踩在腳底下,怎地突然生出憐惜之意……
有了太子之令,裴玄卿所到之處,矛尖緩緩撤開,卻始終保存著與他近在咫尺的距離。裴玄卿走到峭壁底,足尖點上,踏著崖壁穩穩上行,連腰身都沒晃一下。
一個東宮衛滿眼驚艷,脫口而出「好功夫」,就被將領狠狠踹了在小腿上,餘光瞥著太子,搖了搖頭。
太子放下帘子,心神不定。那廝素來狂傲,居然相信他是無辜的!
將領探進頭,見太子展開信件后皺著眉,疑惑地問道:「殿下,怎麼了?」
「不對,這不是裴玄卿的筆跡,可為何是他送來?」
將領詫異地撓撓頭:「殿下,您怎麼知道裴大人字跡該是如何?難不成,您搜羅了他的真跡?」
太子:「……」
他費儘力氣搜羅死對頭的筆跡很奇怪嗎?用真跡這個詞,顯得像他有特殊癖好似的!
太子冷了臉把將領趕了出去,細細讀後,頭皮不禁有些發麻。
手指捻到異物,這紙居然還有夾頁。他以為是什麼了不得的秘密,結果夾頁上赫然花了一隻長著豬頭的烏龜,還囂張地寫了句:「笨死你得了哈哈哈哈哈哈!」
「江、嫿!」
*
啟元宮中,安陽公主收了太子快馬加鞭的急信,拍桌大怒:「本宮明明吩咐過,叫他與自己的親衛換衣,他居然敢用東宮衛?這是怕東窗事發,好拿太子哥哥擋嗎!」
殿中有些新派來的婢女,隔著幾道門,雖聽不清她在說什麼,也習慣了內室杯盞噼里啪啦地碎裂聲。這會兒並不驚訝,只是隨老人們一同俯首跪著,默不作聲。
安陽胸口劇烈起伏著,將信捏得粉碎,同貼身侍婢恨恨道:「去碧雲軒,本宮要打死齊妃那個賤婢!」
「她是二品宮妃,由得你說打死便打死?」
聽了母后的聲音,安陽立刻焉巴了下來,乖順地跪在地上:「給母后請安。」
屏風后,緩緩走進一個雍容華貴的女子。她面部平淡得像僻靜深山裡的死潭,喜怒嗔痴素來不形於色。邁著蓮步上前時,腰身所佩玉珏微微晃動,卻絕不交接相鳴。
杏面桃腮,端莊優雅。不是禍國殃民的妖艷之相,只如牡丹般高雅大氣。同太子一樣,比起容貌,身上的貴氣更惹眼。
皇後走到跟前,冷冷道:「你且起來。」
「是……」
安陽將將站穩,面上便被重重扇了一巴掌。她捂著臉退了幾步,險些跌倒,不敢相信地看著對方。
鳳儀殿掌事姑姑欠身道:「公主,奴婢受娘娘所命,對不住了。」
安陽咬著牙低下頭,一言不發。
母后就是這樣,跟一尊泥塑的菩薩似的。連發怒,也不肯自個兒親自動手。
「你可知,你錯在哪?」
安陽扶著婢女的手側身讓開,皇后坐到主座上,平靜地看著女兒。
「回母后話,兒臣不該指使晉王殺害莞美人,嫁禍良貴妃。可……可兒臣當真沒想到他會攀污太子哥哥,兒臣與太子哥哥一母同胞,怎會害他!」
皇后微微搖頭,鳳冠上的墜子跟著拂過墨發。
「不對,再想。」
「那、那便是兒臣不該沒事先與母后商議,母后最近身子不適,兒臣本想除了那個女人,好讓母后開心些。」
皇後面上略有鬆動,搖頭道:「你也知道母後身子不適,不能護你和睿兒一輩子。敢做是好的,可你做了,就要做到萬無一失!而不是像現在這樣,讓人查到蛛絲馬跡,還連累了兄長。」
安陽肩膀略微發抖,哽咽道:「母后,此事本來進展順利。都怪那個叫江嫿的醫女,是她發現了冰的事,這才揭破……」
皇后閉上眼,失望地嘆了口氣。掌事姑姑皺眉道:「公主,這便是此事最大的錯處。您用了跟當初同樣的法子,若是皇上疑心,查到周太醫跟咱們的關係,就無可挽回了!」
「不,母后,您聽兒臣說,都是那個女人不好!」安陽跪行到她身邊,泣不成聲:「她扳倒周太醫,還勾引得裴大人昏了頭,女兒……」
「本宮看,你才是昏了頭。」皇后扶起女兒,攜她坐到身側,語氣沉重:「裴玄卿是何等能人要臣,怎可能與你做駙馬,深居公主府。休說是母后,便是你父皇,也絕無可能答應。」
安陽啜泣著,依偎到母后肩頭。央求母后幫自己一把,將裴玄卿拉下神壇,最好是斷手斷腳,叫他一輩子脫不開身。
「母后,即便他是個廢人,兒臣也願意的……」
皇后只覺得頭痛欲裂,朝婢女使了個眼色。婢女忙上前將哭哭啼啼的安陽拉開。
她伸手想拉住母后的袖子,掌事姑姑不動聲色地往前近身,將她隔開。
出了啟元宮,皇后嘆了口氣,只覺得這女兒有些失心瘋了。連斷手斷腳困在公主府這樣的話都說得出,真擔心她再因為裴玄卿鬧出什麼天大的亂子來。
「娘娘,若拿齊妃逼著晉王認罪,往後,晉王也會與咱們決裂了。」
「無母的庶子,又能如何?」鳳鸞向碧雲軒緩行,皇后靠在扶手上揉著額頭,嘆了口氣。
一兒一女,一個過於剛直不懂轉圜,一個則過於陰狠不擇手段。她真不知自己這些年,是怎麼把兩個孩子教成這般。
*
天清氣爽,連馬兒都想多呼吸幾口新鮮氣息似的,在道上愜意地緩步而行。
如果一切都與他們猜測的一樣,盛京里的貴人應該開始動手。真兇很快就會去找皇上認罪,太子也不必禁足。
裴玄卿將下巴支在江嫿發上,細細嗅著棠梨梳頭水的氣味。
「你是如何猜測,此事與晉王有關?」
江嫿張開雙臂,在馬背上晃著腳丫子,仰頭看行雲萬狀,糯聲道:「很簡單呀,作為願替太子殿下鞍前馬後的狗腿子,五郎闖棲梧院時,他居然沒有現身護法。我猜,那會兒他正去找侍衛下最後通牒,命其自盡!」
頓了頓,又眨巴著黑潤潤的眼眸,甜甜地問:「那五郎又是怎麼猜到,太子無辜?」
裴玄卿噤了聲,突然圈緊江嫿,刻意讓馬疾步奔跑起來。江嫿猝不及防地嚇出了兩行淚,慘叫聲回蕩在開滿繁花的崖上,久久環繞不絕。
「想知道?如果你能讓馬停下來,咳咳,我就告訴你,怎麼樣?」
江嫿氣惱地捶打著他的胳膊,威脅道:「你再不停下來,我就再也不喚你五郎了!」
裴玄卿一挑眉,腳下發力,馬更是不要命地狂奔。他爽朗地笑摻雜在風中,絲毫不怕懷中嬌這軟綿無力的爪子。
「江嫿,現在是你有求於我,這是求人的態度么,嗯?」
「我……我求求你停下來……」
裴玄卿跟聾了似的,大笑著喊了句:「風好大,聽不清!」